剩下几个修士聚在湖心瑟瑟发抖,看着逐渐变红的湖水,谁也不敢贸然出手了。
白凛抬头看向孟浮洲:“你是谁?”
孟浮洲温和而怜爱地看着她:“是一直在寻找你的人。”
“寻找我的人?”白凛目光纯净,一如初生的稚子,“你是他吗?”
孟浮洲轻声询问:“他是谁?”
“他是……”
白凛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大脑再次无法抑制地疼痛起来。
他是……他是谁……
‘你认得我吗?’
‘我认得。’
‘那你说说,我是谁?’
‘你是我的剑主,是给我身体的那个人。’
‘好孩子。那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你的名字……不就是剑主吗?’
‘不是哦。我叫琢微。’
‘记住了……你的剑主是琢微……’
白凛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熟悉的,温柔的,灵魂深处的……声音。
她慢慢抬起眼睫,无知无觉地,从眼眶里流出一滴晶莹的泪。
“……你是琢微?”
孟浮洲轻轻拭去她眼下的泪水,满足叹息。
“你终于想起来了。”
*
琢微是修真界自初始以来诞生的第一个天才。
不是说在他之前就没有天才,而是任何天才与他相比,都会变得平庸而黯淡。
他能够轻松学会任何深晦的剑法,轻松领会任何无解的秘术。在他的面前,一切常识似乎都变得不再有效,别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参透的道法在他面前就像一副简单直接的简笔画,只要他想,任何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更难能可贵的是,琢微还有一颗坚守正道的心。
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能力而为所欲为,反而踏入凡尘,行善除恶,恪守自己的正义之道。
他收养妖兽,搭救鲛人,为无处可去的落难之人建造了安全祥和的无妄之城。
但即便如此,他却并不满足。
做得越多,他越发深刻地认识到——罪恶无法被根除。
无论他杀掉多少作恶的人,这世上的每时每刻,都会有越来越多的恶继续出现。这些恶意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滋生攀爬、渗透蔓延,源源不断,无穷无尽,残害着他所保护的生命,挤压着他所抱持的正义。
琢微逐渐意识到,只是杀掉那些罪恶之人,是远远不够的。
想要彻底地消灭罪恶,就必须从根源解决。
为此,他需要变得更强,需要领悟更多。
他开始一心求道,飞升成仙。
终于,他到达了世人最梦寐以求的高度。
他看到了云端之上的风景,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
但他仍然无法解决罪恶的根源。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
越来越多的修士从屏障外进入了这个秘境。
温言三人也先后落在了草丛上。
栖川刚一落地,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便警觉地蹙紧眉头。
“这个地方……”
他感觉到了……这是琢微的气息!虽然极其微弱,微弱到似有若无,但却无处不在,充满了这方隐秘的天地。
水生涟也缓缓抬眸:“这里有我熟悉的人。”
“你也察觉到了?”栖川扭头看向他。
他还记得阿凛曾经对他说过,水生涟从小被琢微救过,那么他必然也能分辨出琢微的气息。
“嗯……这种无处不在的威压,和琢微很像。”
水生涟点了点头,平静的神色透出从未有过的严肃。
琢微早在几千年前便飞升成仙,虽然在凡人的眼里,成仙便是去往他们看不见的世界了,但栖川和水生涟却很清楚,他的确是成仙了,却也很快便死了。
他们不知道他是死于何因,只知道他的的确确消失在了这世界上。
那么,这里又为何会游离着他的威压?
难道……他的灵魂还在此处停留徘徊?
*
白凛和孟浮洲一起进入了湖心中央的木屋。
木屋里的东西不多,但却摆放着整整齐齐。鱼竿、鱼篓、捕虫网……全都整洁如初,干干净净地摆放在它们各自的地方,千年如一日,时光如梭,这里的一切却仿佛从未改变过。
白凛的视线在这些物件上慢慢扫过。
每看到一件东西,她的脑海里便会涌现出一段熟悉的记忆。钓鱼、捉萤火虫、打雪仗……每一段记忆都令她无比怀念,而记忆里的身影也越渐清晰,慢慢现出他原本的轮廓。
琢微。
即使他与如今的孟浮洲已完全不同,但白凛还是一眼确认,眼前的青衣青年,便是填满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
“白凛,你看。”孟浮洲站在她的身侧,温和的声音充满怀念,“这些东西都是你留下的,你数一数,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白凛摇了摇头:“一样不少。”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孟浮洲从书架上拿起一只木雕小鸟,感慨着递到白凛面前,“其实我也知道这里的东西一样不少,但我总怕你会忘了,所以时不时便回来打扫,让它们保持原本的样子。”
白凛感觉自己的心口有些堵。
她抬起眼,眼眸湿润而剔透,水光微动,看上去亮晶晶的:“琢微……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琢微会死,为什么她会忘记琢微,为什么他们会离开彼此?
她无法想象。
“别哭啊。”琢微笑了笑,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是我的错。”
是他的道义将他逼上了死路。
得道升仙后,琢微意图动用神的力量消灭罪恶。
但天道阻止了他。
天道告诉他,世界想要维持平衡,就必须有恶的存在。如果没有恶,世界就会失衡,秩序也会随之瓦解。
琢微对此嗤之以鼻。
他很清楚,自己修道成仙并不是为了什么秩序,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平衡。
他只是想要杀尽世间万恶罢了。
如果不能杀尽世界上的恶,那么他便毁掉这个罪恶的世界。
如此,再由他来建立全新的秩序。
这才是他的道,这才是他的义。
然而天道不许他贯彻自己的道。为了维持世界的平衡,维持正确的秩序,天道杀了琢微。
自此,琢微陨落,白凛碎裂。
数百年后,千景降生。
而白凛却不知所踪。
第60章 礼仪。
白凛终于知晓了一切。
原来千景就是琢微, 琢微就是千景。
他们从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即使失去了原本的身体,但他的灵魂与才能却从未改变。所以他才会成为修为超群的千景真人、成为天生剑骨的孟家独子……他生来卓尔不群,注定要凌驾于万物生灵之上。
但没有白凛, 他就无法完成自己的道。
白凛是他的剑,他的肋骨, 是他独自前行的全部支撑。
“白凛……我不能没有你。”琢微将白凛拥入怀中, 眉眼温柔, 声音轻若梦呓。
白凛趴在他怀里,安静乖顺,心里想的却是其他事。
千景真人没有找到她, 是因为她的灵魂去往了其他世界。那么,这一世,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来的呢?
她向琢微提出了这一疑惑。
琢微低声轻笑:“因为我的入魔。”
“有些事,只有魔才能做到。”他缓缓道,“我以入魔为代价,找到了你的一缕魂魄。但即便如此,也得经历数百年,你才会彻底苏醒。”
“但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等不下去了。一旦入魔, 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所以……”
“所以你选择让温言杀了你。”白凛替他说下去。
琢微含笑点了点头。
“还好, 这一切都没有白费。”他轻轻抚上白凛的脸颊,目光柔和, 动作轻柔而怜惜。
白凛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是世上最不会欺骗她的人, 也是她有且唯一的家人。
但是,现在有些许不同了。
白凛想起客栈里的那几个人,莫名的, 脸上浮现出几分犹豫。
她低低开口:“琢微……”
琢微:“嗯?”
“你会杀了那些闯入这里的人吗?”
琢微轻笑:“当然。”
“可是……”
“可是他们并不是所谓的恶人,是么?”琢微笑着打断她。
白凛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白凛,我的道心,早已不是简单的除恶扬善了。或者说,自从我得道升仙的那刻起,我的道心就再也没有改变过。”
琢微专注地看着她,目光温和而耐心,“你还记得我们的决定吗?”
“我记得……”白凛缓慢说道,“毁掉现世,重建天道。”
琢微欣慰道:“没错。”
白凛陷入了沉默。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琢微是一个多么偏执的人。因为他无所不能的才学,导致他从出生起,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帆风顺。任何事对他来说都无比轻松,任何人对他来说都不成阻碍,久而久之,他便形成了极其自我的性格。
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只遵循自己的意愿。
普世的规则并不能束缚他,凡人的道德也无法影响他。
他觉得救人是对的,便可以去救;他觉得杀人是对的,也可以去杀。
琢微不会在乎任何人的看法,除非那个人是白凛。
而白凛又是他一手培养的,她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于他,自然也不会对他的决定提出异议。
曾经的白凛,眼里只有琢微。无论是杀人还是灭世,只要琢微想,她都会倾尽全力地陪他。
但此时,她却犹豫了。
“可是琢微,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与我们有关系的人……”
琢微看着她,目光宁静:“比如?”
“比如,你之前的徒弟,温言和范衡……”
琢微摇了摇头:“那是上一世的事了。如今我与他们的师徒情分早已断绝,整个太微宗于我而言,不过只是一座山中枯冢罢了。”
虽然这个回答令白凛很失落,但她并不感到意外。
琢微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冷酷绝情之人,这她是知道的。
但这并不表示她会心安理得地接受啊!
“那还有栖川和水生涟呢?他们不也被你收养过吗……”
“白凛。”琢微轻轻握住白凛单薄的肩头,微微俯身,认真地与她平视,“我陪伴他们的时间都太短了,在我眼里,他们和那些与我擦肩而过的路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白凛说不出话了。
琢微活得非常久,如果再加上千景真人和孟浮洲这两世,毫无疑问是她见过的活得最久的人。
在拥有灵体之后,她并未见过栖川与水生涟,可想而知,他们是在她化灵之前与琢微相遇的。
但她却是自琢微幼时起便陪在他身边的本命剑。
剑材是他自己寻找的,剑身是他自己锻造的,剑灵是他自己温养的。
对琢微而言,千年万年也不过一朝一夕。而栖川、水生涟、温言……他们三人加起来,都没有白凛化灵前陪伴他的时间长。
琢微给予了白凛一切,而白凛也给予了琢微一切。对琢微而言,白凛才是他的全部,更是从始至终一直陪伴他的存在。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无可替代。
白凛有些难过。
她知道自己应该听琢微的话,像过去一样坚定不移地跟随他的脚步,但是……
她的心里却出现了挣扎。
而琢微也看出了她的迟疑。
“你在想什么?”琢微轻声问她。
白凛:“我……”
“啊啊啊——”
一串刺耳的惊叫突然打断了她。
白凛与琢微对视一眼,神色瞬间变得平静而默契。二人来到半掩的木窗前,拨开帘布,一起向窗外望去。
几个修士正围在那个左肩受伤的男修周围,而他的同伴不知何时已经被隔绝到几十里之外,似乎是被什么无形的法术所拦住,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修落入他人之手,却无法靠近湖心半步。
“说,那个木屋里究竟有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进去?”
那几个后来的修士显然要更精明,他们一来到湖边就注意到了被困在湖心的几名修士,以及隐隐泛着血色的湖水,于是趁几人不备将他们转移到几十里之外,同时将受伤的男修留下来用于拷问与调查情况。
“啊啊啊疼!好疼!”男修的左肩被身旁人死死按住,额头顿时冒出大量冷汗,“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里面有什么未知的陷阱?”
“不、不知道……啊!是、是那两个人!是那个少女和青衣人不让我们进去的!他、他们杀了我的师妹,现在还在里面——嘶!”
男修话未说完,无数晶莹剔透的冰锥突然从天而降。
这些冰锥犹如利刃,以极快的速度坠向湖心。众修士见状,立即后跃躲避,只有那名受伤的男修无处可躲,只能满脸冷汗、神色惊恐地看着尖利的冰锥向他刺来——
65/70 首页 上一页 63 64 65 66 67 6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