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初云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
她毫无防备,在传送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此时脚下站稳,略感踏实,才小心谨慎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袅袅水雾。
此处渺茫无人,水声潺潺,缭绕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处宽广的温泉池。池中立着几块高低不等的嶙峋山石,堪堪遮住了池中大半风光。
“姜师兄真的在这里吗……”顾初云狐疑地小声嘀咕,不敢贸然向前。
想了想,她拔出凛冬,事先摆好防御姿态,然后才提高声音喊道,“姜师兄!姜师兄!你在吗姜师兄!”
白凛:“……”
你这也太夸张了。
顾初云的声音清晰响亮,迅速扩散,在周围荡开层层回音。
一阵寂静后,山石后突然传出哗啦水声。
白凛和顾初云条件反射,同时循着水声方向望过去——只见水雾拨开,一个长发湿透、上身赤|裸的青年自石头后方慢慢出来。
青年肌肤苍白,神色倦怠,正是被吵醒的姜离。
“何事?”
姜离捋了一把湿漉漉的黑发,沾水的长睫半垂,冷淡的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低低的沙哑。
白凛:“……”
顾初云:“…………”
空气瞬间死寂。
顾初云白皙的脸庞迅速升温,她震惊地看着姜离,手中长剑“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哎呀!”被摔到石头上的白凛不由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叫。
“对对对不起姜师兄……”顾初云立即用空出来的双手捂住眼睛,然后大叫一声,“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看也不看,扭头就跑。
“……”
白凛顿时傻眼了。
她看了看顾初云光速逃离的背影,又看了看姜离近在咫尺的身体,欲哭无泪。
你逃跑也就算了,倒是带上我啊??
第11章 会发光的花。
顾初云逃命似的跑出去了,雾气缭绕的灵泉池里重归寂静,只剩下一人、一剑。
白凛心情复杂。
明明是过来找姜离练剑的,结果剑主跑了,剑反而被留下来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凛冬剑就落在池边的石块上,距离姜离不足三尺,剑身微倾,隐隐有滑入水中的趋势。
白凛抱紧膝盖蜷缩在石头上,面色紧张,耳根微红,不知道该把视线落向何处。
她也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前世还是个社畜的时候,夏天总会在上下班的路上看到很多袒胸露乳的男人,一个个都恬不知耻地露出自己的大肚腩,油腻肥硕,看着就令人作呕。
但姜离不一样。
他的肤色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身材也很匀称,线条流畅优美,透着猎豹似的矫健。
简而言之,是很赏心悦目、令人心跳加速的那种好看。
所以她不能看,因为看了会脸红。偷看别人的身体还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脸红,光是想想都觉得很尴尬……
——嗯?尴尬?
——不对啊。
白凛内心惴惴,想着想着,突然品出一丝违和。
她现在可是剑灵,又不是人,怕什么尴尬?
别说是偷看了,就算是正大光明地看,姜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反正他又看不到她,她紧张什么?
对,她才不需要紧张!
就要正大光明地看!
白凛瞬间醒悟,随即抬起头。她先是壮胆似的轻咳一声,然后用上次从姜离那里学来的姿态冷淡淡扫了姜离一眼,双手环胸,平淡开口:
“身材不错。”
姜离:“……”
少女的态度已经从刚才的无措迅速转为了淡然。
但她微微发红的耳尖、轻轻颤动的睫毛、飘忽闪躲的视线,都暴露了她真正的内心。
原本还因为被打扰而略感不悦的姜离突然有点想笑。
他垂下眼睫,掩饰眼底的笑意。接着从温热的灵泉中抬起手,向凛冬剑伸去。
等、等等……他要干嘛?他这是要干嘛?!
白凛慌了,眼睁睁看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一把握住剑鞘,然后毫无预兆地,将她扔进了水里。
白凛:“!!!”
哗啦一声,泉水飞迸,溅了姜离一身。
水声像米一样瞬间灌进白凛的耳朵里,不等她反应过来,剑身又被姜离从水中捞起。
“原来真的不会融化啊。”
姜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慢条斯理,和平时一样懒散。
“废话,我是剑又不是冰块——”
白凛气呼呼地抬头,反驳的话刚说一半,便突然没了声息。
她和姜离,似乎离得太近了。
凛冬剑被姜离拿在手中,他微微垂眸,似在看剑,眼中却无剑影。
白凛与他之间不过一尺,隔着薄薄雾气,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潮湿的睫毛、幽深的瞳仁、浅色的薄唇和沾着水珠的下颌。
她甚至能看到那颗晶莹的水珠正挂在姜离的下颌处,欲滴未滴,像一颗剔透的水晶,折射出潋滟的色彩。
“……啊。”白凛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僵硬的轻呼。
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三个字循环播放。
“冒犯了冒犯了冒犯了……”
她以为自己占了姜离便宜,其实她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由于剑身落入水中,即使刚才已经被捞了上来,但她全身上下还是湿了个透。
幽黑柔软的长发笼着水汽,像海藻般垂在肩头。纯白的衣裙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少女|优美柔韧的曲线,蜿蜒起伏,清晰可见。
有种通透无瑕的美。
姜离浑然不觉,神色平静。他将剑身平放在手心上,修长手指缓慢抚拭,一点点擦去浮在剑身上的泠泠水迹。
白凛的脸也一点点红了。
姜离的手刚从灵泉里拿出来,还带着温暖湿润的温度。她能感觉到他的指尖按压在剑身的每一个瞬间,就好像那两根修长的手指正游走在她的肌肤之上。
‘还好他看不到我……’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
“……凛冬。”姜离低低出声,长发垂落在锋利通透的剑刃上,“的确剑如其名。”
……居然在夸她。
白凛更不好意思了。
似是对这柄剑很感兴趣一般,姜离将剑拿在手中,专注地观察、摩挲,没过多久,剑上的水便被他捋净了。
白凛的身体重新恢复干爽,心情也趋渐平静。她左右望了望,向后退出几尺远,轻飘飘地坐到最近的灵泉池边。
裙摆翻卷,少女白皙笔直的长腿交叠着垂在水中,雾气袅袅,隐约可见两条光洁细腻的小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着。
看上去还挺悠闲。
姜离不动声色地收回余光,手里托着凛冬剑,自言自语道:“顾师妹突然出现,又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独独留下这柄剑,莫非……”
“是想将这柄剑转给我?”
白凛闻言,顿时坐直身体:“不是!”
那双澄澈透亮的瞳孔瞬间放大,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
姜离抬手掩唇,顿了顿,继续不紧不慢道:“算了,不管什么意图……既然她不来取,我就先代为保管好了。”
白凛:“……”
她整个人都呆滞了。
不会吧,难道姜离还真的打算把她据为己有?
世上竟真有此厚颜无耻之人?!
“这代为保管的第一步……”姜离手指抚上剑鞘,懒懒说道,“就是先除下多余的东西。”
“!”
白凛心念一动,立即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
果然,缠绕在左手小指上的黑色发丝结正微微摇晃,无风自动,仿佛正被人一点点地解开一般。
难道姜离能够看到这根系在剑鞘上的头发?
白凛一慌,连忙开口唤道:“栖川,栖川!”
她话音落下,周身仿佛有涟漪泛开,下一秒,空气中响起少年清冽如水的声音。
“怎么了,阿凛?”
姜离目光微变,一点寒芒在他漆黑冷寂的眸中闪过。
他不动声色地握紧剑鞘,指尖萤光将欲流泻,一个莽莽撞撞的身影突然闯了进来。
“姜师兄对不起,我回来拿剑!”
又是慌里慌乱的一声大喊,白凛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去而复返的顾初云夺走了。
小姑娘和之前如出一辙,紧闭双眼,如同一阵风般提剑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便连人带剑一起消失在这方灵泉池里。
姜离静静看着空荡荡的手心,眼前的景象还停留在少女震惊又怀疑的眼神。
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啊。
想到少女那总是令他捉摸不透的欲望,他放下手,唇角微勾,悠悠然坐回池中。
今夜的梦境,应该会很有趣吧。
不过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是谁?
好像与那根系在剑鞘上的头发有关……
回忆起少女呼唤的那个名字,姜离困倦地闭上眼睛。
算了,没兴趣。
*
顾初云抱着剑,一直跑到双溪峰下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还好还好,她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应该不算偷窥吧?
一想起今天闯下的大乌龙,顾初云就无比害臊,恨不得一剑捅了自己。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玉琼池是那种地方,打死她也不可能去找姜离!
搞得自己落荒而逃也就罢了,还把最宝贝的剑丢在了那里,害得她不得不顶着守门弟子诡异的目光再进去一次……
啊啊啊,杀了她吧!
顾初云懊悔不已,忍不住对着渺渺山峦大喊一声:“我以后再也不找人练剑了!”
“练剑了——剑了——了——乛——”
回声在山中无限回荡,更显凄凉悲愤。
这真是白凛自从变成剑灵以来听过的最令她欣慰的消息了。
但她现在暂时没心思庆祝。
“阿凛,怎么啦?”栖川轻快的声音仍然在耳畔,“怎么不说话了,睡着啦?”
白凛:“还没。”
栖川奇怪道:“那你在干嘛?”
白凛:“我在沉思。”
栖川:“嗯?”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透着纯粹的天真与好奇,白凛几乎都能想象出他此时歪着脑袋、眼瞳透亮的样子。
“你听我说……”白凛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刚才有一个人,好像发现了你的头发。”
栖川纠正她:“是我们的信物。”
“哦。”白凛道,“刚才有一个人,好像发现了我们的信物。”
栖川语气轻松:“那人在哪儿?我现在去杀了他。”
白凛:“???”
虽然栖川的语气听上去很像是在开玩笑,但直觉告诉她,栖川真的干得出这种事。
毕竟他是妖兽,和人类不同,道德感低一点也能理解……
“不不不,没那个必要。”白凛连忙补充,“只是我的推测而已,而且他也没做什么,罪不至死。”
“好吧,既然阿凛这么说的话。”
栖川满不在乎地妥协了,随意得仿佛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是在谈论天气。
“其实我说这些是想问你,”白凛严肃地问,“究竟什么样的人能看到我们的信物?”
栖川想了想,反问:“那人厉害吗?”
白凛:“还挺厉害的。”
“能看到我留下的东西,可不止是还挺厉害的程度啊……”栖川渐渐笑了起来,笑声中透出愉悦,“果然还是杀了他吧?”
白凛:“……”
你怎么独独在这种事上这么兴奋啊!
她轻叹一声,耐心道:“不行啊,那人是我剑主的师兄,杀了他,我的剑主会伤心的。”
栖川问道:“那你会伤心吗?”
白凛点点头:“剑主伤心,我就会伤心。”
“好吧。”栖川遗憾叹息,转而又道,“那我继续去找蠃鱼啦。”
闻言,白凛大惊:“你还要去找鱼?”
“当然。”栖川回答得理所当然,“对了,你想要会发光的花吗?”
白凛惊讶:“会发光的花?那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名字。”栖川说,“只是刚好看到了,觉得很新奇,就想让你也看看。”
白凛一怔。
栖川的声音飘荡在习习风声里,有种恍惚的温柔。
原来被人惦记是这种感觉。
她想了想,轻声问道:“但是这种花,一旦摘下来就和普通的花一样了吧?”
栖川没有立即回答。白凛听到他那边传来草叶簌簌的声响,然后栖川短促地“啊”了一声。
“是真的。”他嫌弃地说,“不亮了。”
看来他摘下了一朵。
白凛心头涌起淡淡的遗憾,仍然安慰栖川:“算啦,看不到也没关系,反正我还可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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