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起来又烦躁、又为难,一条虎尾甩出了凛冽的罡风,试图说服返魂香,道:“红叶,她也是我们的同类,在这个世界, 我们身为妖鬼只有彼此!”
返魂香尖声道:“我才是妖,她是人化的鬼!!”
这一句话说出来,它艰难的喘息了一会儿,这才对镇墓兽冷笑了一声,道:不要忘记,鬼女的食谱十分广泛,你这样寻常的妖灵也是她的食物!!”
镇墓兽的脑子一根筋,返魂香这么一说,它的思绪就乱了起来,一时之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返魂香再接再厉,道:“她也受了伤,在这种情况下,弱肉强食占据了行为的本能,不是我们吃了她,就是她吃了你和我……我们才是同类, 是妖。”
它伸出手,抚摸镇墓兽青色的皮毛,语气轻柔的不可思议,道:“你忘记了吗?是你看着我在月色下化形而出,我是你的半子, 我们才是天生的妖。”
镇墓兽被说动了,它的神色坚定起来,利爪与獠牙再一次有了敌人,道:“我会帮你的,吃了这只大妖,你的妖灵一定会恢复, 我们才是真的同类。”
·
娄知府与柔柔一前一后, 退出了阁主的雅间。
他的呼吸很沉,走几步楼梯就要喘几口气,可一旁的柔柔身轻如燕,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还有二楼的美人儿, 她们的身上都充满了年轻的活力。
“这些个美人,每一个都吞过它的妖血……”
娄知府的脚步停了一下,他看向一个美人,目光落在她凝脂一样的肌肤上,又看向自己,双手之上布满了衰老的皱纹与斑点, 那是一双老人的手。
他咬了咬牙,身子忽的颤抖了起来,目光阴毒的可怕,嫉妒、艳羡与痴迷混合的复杂神色出现在皱纹遍布的苍老面孔上, 如恶鬼一样狰狞与可怖。
柔柔吓了一跳,又怕又觉得他可悲:“大人?”
她是应该害怕,在几个月之前,返魂香送给娄知府的妖奴可不止一个,只是其他几个少女,一个被他活生生的吃下肚去,一个放干了血,说要提炼体内的妖血……还有一个投入炉中, 练成了人丹。
在一天一天的衰老当中,娄知府几斤疯狂,为了一滴妖血,为了可以重返少年,他试过了所有有可能的办法,哪怕这实验并不人道,令妖鬼生畏。
娄知府忽的转过头,双目通红的看向柔柔。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快,让柔柔心中不安,一直到了一楼,见到楼中奔波的龟公,他才道:“你现在亲自去,把铁手给我抓回来, 旁的人都不要管。”
柔柔道:“奴、奴也不知道铁手在哪里……”
“把府衙其余的人都叫上,一刻不停,挨家挨户的给我查,给我搜!找不到他,我就先吃了你。”
娄知府摸了下她的脸,动作温柔入骨,眼神却充满了疯狂之色,道:“你知道我做的出,去把铁手带回来,那个名为红叶的妖鬼…是个女人对吧?!”
他是个人,人不了解妖鬼,却可以了解女人。
娄知府闭了下眼,喃喃道:“一个女人,愿意留下一滴血给一个男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用我来多说了罢,找到铁手,就一定有机会得到一滴妖血,这具身躯我真是再也不能忍受哪怕一秒钟了。”
柔柔一动不动,身体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在娄知府毒蛇一样的目光中, 应道:“奴会的, 大人。”
她说完这一句话,在暗中咬了咬牙,可迫于体内的一片妖灵,也只能将一切苦闷吞进肚子,扶住娄知府的手臂, 向停在暖香阁外的一辆马车走去。
这是娄知府的私人马车,看起来青灰一色,实则内有乾坤,里头的装修极尽奢华,甚至放的下一张软榻,外头配四个车夫,也都一动不动的站好。
“回府。”
娄知府吩咐了这么一句,没得到应声,他此刻精神状态不太对,也没有在意,伸手一掀马车的帘子,刚要上去,忽的对上了一双血色翻涌的眸子。
一个艳丽多情、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倦慵的横躺在车内的软榻上,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正在把玩一片如鲜血染就的红枫, 漫不经心的看过来一眼。
她浓丽的眉一扬,语声阴冷,道:“娄知府?”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老夫的马车中?”
娄知府心中一荡,先痴痴的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注意到美人手中的红枫,他的年纪很大了,这时见到了红叶,坚挺起来,仿佛回到了青年时。
他一瞬不瞬的看向她,心中生出了贪婪,如果能拥有这个绝色的美人儿,有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哪怕得不到妖血, 只有一瞬的欢愉也是值得的。
红叶的目光很冷,冷的人骨头缝都透风,她像是一条艳丽的毒蛇,越美丽也就越危险,妖鬼的气势弥漫开, 一瞬间就让娄知府从美色中回过神来。
她反问道:“你动了我的猎物,还问我是谁?”
娄知府一下子反应过来了,道:“你是红叶!!”
他二话不说,身子一转,立刻以一种与年纪不相符的敏捷,转到了柔柔的身后,准备呼唤人来。
红叶一点也不在意,她起身下了马车,一举一动都轻盈的不可思议,也缓慢的不可思议,仿佛浑然不觉娄知府的小动作, 或者说是并不放在眼中。
一只纤细的足落在地上,天色忽的变了,一片红枫飘落在娄知府的肩头,他的动作一顿,发觉不知何时, 身旁的景色已化作了一片诡异的红枫林。
第190章 女鬼绝色(三十六)
狂风大作,百姓、长街与府衙在一瞬间化作黄沙,一触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艳丽的红枫林。
“你、你……”
娄知府抓住了柔柔的手,神色惊惶,骨头咯咯的颤了起来,血液似凝成了寒冰,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头脑之中一片纷乱,牙齿不住地打战,几乎叫这异象吓破了胆,一片红枫落在肩上,浓艳的叶片如一柄艳丽、轻薄的刀锋,划破了一丝皮肉。
柔柔也一下明白了,为何一向傲慢的阁主,也会对“红叶”如此忌惮, 称她为“那个可怕的女人”。
地面是柔软的,她下意识的低头,罗裙之下是一片浓稠的血色,那是一捧艳丽的红枫,狂风掀开几片枫叶, 可见其下是一片残肢碎骨化作的腐地。
红叶冷冷一笑,幽幽的问:“你要上哪里去?”
她立在枫叶林之中,鸦羽似的发垂下来,衣裙也如红枫一样艳丽,美则美矣,却连一丝人气儿也看不见了,眸子里一片浓稠的血色,如血河滔天。
娄知府一咬牙, 道:“杀了她, 去给我杀了她!”
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僵硬的像一块石头,有心拔腿就跑,却实在没有力气,只得死死的盯住了红叶,仿佛她不是个美人,而是一只食人的猛兽。
“红叶大人这样做,莫非是想与阁主为敌?!”
柔柔的脸色比纸更白,她去摸腰上的鞭子,手却抖的厉害, 色厉内荏的反问对方试图拖延时间。
“这个味道,是铁手……”
红叶的眸光一转,视线落在那条鞭子上,在一片细小的倒刺之上, 残存的血迹传来香甜的气息。
她的目光冷了下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上头的血迹属于谁了,在不悦之中,迫人的气势一点点的弥漫开, 腐地里的骨头架子咯咯的颤了起来。
柔柔一下子跪了下来,祈求道:“大人饶命!”
她清晰的感知到,体内的妖灵在颤抖,在本能的驱使下,迫不及待的向更强的一方宣示臣服,在这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中, 猎食者的威严无可僭越。
红叶不为所动,她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语声却柔和的像江南的春风, 幽幽的反问:“饶命??”
她的指尖、乃至那冷玉一般的手掌之中,竟然生出了一小片赤色的瘴气,瘴气如附骨之疽,一点一点蔓延开,缠上了柔柔与娄知府的四肢,生根。
“这是什么?”
无情转动轮椅,来到了近前,有一片艳丽的红枫落在他的膝上,腥甜的血气充斥了鼻腔,瘴气一点也不伤他,就如一片美丽的、触手可及的红霞。
红叶有一丝恹色,道:“鬼气,不要碰……它太脏了,也太过阴冷, 活人碰一下就要丢了半条命。”
果不其然,娄知府的面色惨白,身上落下一片又一片艳丽的红枫,遮住了他苍老的面孔,如在人体之中汲取养分一般, 夺走了仅存不多的生气儿。
“不要,不要……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娄知府抬起一双手,近乎于惊恐的发觉,他本就苍老的身体,生机在迅速的流逝,五脏六腑立时沉重起来, 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出现老人斑和皱纹。
他身上落满了红枫,仅剩一只眼睛在外,看见轮椅上的无情,立刻疯狂的道:“无情大爷!你可是捕头,与妖怪同流合污,岂不是堕了你的名头?!”
无情不为所动, 道:“一个残废, 有什么名头。”
娄知府一口气上不来,焦急的道:“下官、下官再怎么说也是人,犯了律法自有大理寺惩处,还轮不到一个妖怪来动手!见此情景还不速速阻止…”
无情一颔首, 道:“一个捕头, 是该依法行事。”
他的目光很冷,道:“不过,对你是个例外。因为你实在不能算是一个人,这世上,有没有人会让一头吃过人的狼去坐牢?没有, 杀了才是好办法。”
最后一片枫叶落下,娄知府一动不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的身体被红枫遮的一丝不露,风一吹,拂去了一身的枫叶,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红叶倒尽了胃口, 挥开一片枫叶, 道:“恶心。”
她也说不清,是这两具骨头架子恶心,还是对同类下口的行为恶心,常听人言“物伤其类”,这种对同族幼崽儿下手的家伙, 实在令人不齿和作呕。
无情伸出一只手,挟住一片明艳的红枫,纤长的睫落下来, 欣赏它复杂的叶脉, 道:“明明很美。”
他的目光之中,有一丝温柔的神色,也有几分罕见的笑意,如薄冰下的花朵一样动人,道:“人与妖,说来也没什么区别,红叶姑娘,我们继续吧。”
继续什么,自然是继续杀人了。
在龟公的惊叫声之中,红枫落了一地,一棵又一棵枫树破土而出,扎根在白骨与血色之中,劈砍不折,火烧不去,没过多久就占据了整个宜州城。
城中的行人本来就少,多是一些浣衣、采买的妇人,一见到这诡异的红枫,更是吓得丢掉了手中的东西,东奔西走,忙回到家中与丈夫躲在一处。
“娃儿,娃儿他爹,咱们快进柜子里躲好了!”
妇人泣泪连连,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道:“外头不知生了什么妖怪,遍地生出红枫,这还没过盛夏呢,叶子红的吓人, 地上到处都是骨头和死人。”
她的丈夫一把锁上门,道:“哎,许是上头有人作孽,天王老子降罪, 咱们普通百姓又要遭殃了。”
街上还有几个浣衣回来的少女,提着竹篮,一见到脚下的骷髅,立刻被吓的花容失色,一双腿软的提不起力气,只能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叫救命。
这时,一个秀气的少年扶起她,安抚道:“姑娘别怕,这白骨红枫不会伤人, 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少女眼带泪珠,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配一把剑,看起来却比寻常大人还沉稳一些,他的目光温和,解释道:“我家师父是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这几日在宜州,已经查到了异香案的真凶,其实是有一只妖鬼作祟。”
少女的嗓音高了一个调,瑟瑟发抖:“妖鬼?”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去柳城调人的金剑。
柳城与宜州相距不过数十里,不要说金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夜也足够来去一回了,更何况二剑童日夜兼程,衙役的到来,远比想象之中更快。
金剑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熟读《包公月下斩蝠妖》一案,在知晓了宜州案的真相之后,借鉴了一下公孙策对外的说辞, 立刻就找到了应对之法。
“不错,真凶就是暖香阁的阁主,它以妖术迷惑人心,师父与几位师叔已前去捉拿凶犯,而这红枫不是他物,正是这几个月枉死之人的魂魄所化。”
金剑脸不红,心不跳,道:“有受害者助阵,不多时那妖鬼就要被诛杀,几位姑娘莫怕,待过几日府衙的公文出来,自然会向百姓解释事情的真相。”
说罢,他挥手召来十来个衙役,吩咐道:“你们几个过来,送这几位姑娘回家……记住,路上若是遇到了百姓,问起来就如实解释,听明白了吗??”
衙役一点头,听到金剑加重的“如实”二字,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毫不犹豫的行礼道:“是, 大人!”
“去罢。”
金剑又看向其他人,他手中有无情的令牌,吩咐下来没有一人敢违抗,道:“其余的人马,按人头分为三队,跟我到城中心去, 绝不能放出一个人。”
妖鬼的能耐,想也知道是如何可怕,他唯一能为无情做的,就是带领衙役,压下好奇或畏惧的百姓,试图谋利的世家,不给返魂香一丝一毫机会。
此刻的暖香阁。
返魂香的脸色差了一点,就在方才,它的妖灵回归了一个碎片,显然是有一只妖奴死去了,在这方小世界之中, 除了红叶还有谁能杀死它的妖奴?
更何况,就这么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它的暖香阁就彻底被红枫林占据,一众妖奴瑟瑟发抖,不知发生了何事,就是个傻子也知道,红叶来者不善。
“我就说,红叶这疯女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返魂香的神色阴沉,它轻轻咳了一阵,藻绿色的长发披在苍白的脸上,如水鬼一样渗人,可它又生的十分俊秀,俊秀的像个斯文青年,而非妖怪。
它一伸手,将一只名贵的瓷器丢到地上,眉宇中有显而易见的怒气,道:“我不曾去找她,她倒是打起了我的主意,还纵容猎物, 放走了我的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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