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再也支撑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朱百万这才发现,爱女并非独自归来,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个穿有白衣, 看似温和随意的青年。
这个牵着马的年轻人,看起来俊秀又瘦削,神色有几分散漫,不过一笑起来的时候,任谁都不能无视他的所在, 那是一双能令人如沐春风的眼眸。
他拱了下手,举止有礼的问候道:“朱爷。”
朱百万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冷三爷对他提过的沈浪,是近日声名鹊起的赏金猎人,前几日正是他接下任务, 将离家出走的朱七七送回。
他温和一笑,道:“辛苦沈大侠了,小女性子一向顽劣,想必路上给你添麻烦了,不如就留下喝杯水酒,待小女醒来之后, 老夫再压着她给你赔罪。”
沈浪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我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还担不起朱爷一句大侠。”
朱百万心思一转,道:“既然如此,老夫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沈大侠,这件事也事关小女……”
他一见到沈浪的身手,似不逊于武林名侠,不由就想到了近日的烦心事,那张来路不明、甚至带有几分威胁的求亲贴, 连仁义山庄都查不到出处。
沈浪道:“朱爷还有什么事,尽管说就是了。”
他抚了下马颈,神色温和又淡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看起来竟比许多年长之人还稳重的多。
朱百万犹豫了一下, 没有立刻把心思说出口。
沈浪是武林新秀,若是将爱女许配给他,也不算辱没了朱家,况且看七七的神色,对这青年似乎也颇有不同,只不过这决定,是否太仓促了一些?
他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语句,将这几日的困境一一托出,而后道:“老夫只有这一个女儿,自然爱若珍宝,不忍她受半分委屈,这提亲之人如此不怀好意,叫老夫如何放心的嫁女儿?沈大侠……”
沈浪微微一笑,道:“朱爷放心,冷三爷不是也在这边么?在下人微力薄, 也愿助朱爷一臂之力。”
说罢,他先将马牵去后院拴好,这才回到大堂之中,向朱百万询问具体情况,思索可能的缘由。
不多时,朱七七在软榻上醒了过来,身上无一处不酸痛,她一起身先疼的“哎呦”了一声,立时想起了罪魁祸首,让自己跟着马、跑了一路的沈浪。
“沈浪,沈浪呢?他在哪里,这个坏家伙——”
朱七七揉了两下酸疼的手腕,低头一看,已经有些发红了,她一头扎进朱百万怀里,十分委屈的告状道:“爹,就是他,他的马拉着我走了一路!!”
朱百万点了下她的额头,一吹胡子,气道:“真是胡闹,竟然和小泥巴偷跑出去,别以为爹爹不知道,要不是沈公子救了你,那个采花贼可就……”
朱七七看了一眼沈浪,道:“他是救了我,可那都是为了赏金……他自己说的!我可都听见了。”
当时情况危急,沈浪已经制服了采花贼,她一时冲动去打了他几下,谁知反被当成了人质,沈浪说了那些话,分去采花贼的注意,她可都听到了。
朱百万也舍不得责怪她,雷声大,雨点小的说了几句,还是自己对沈浪道谢,请他能多多担待。
沈浪道:“没关系,朱爷,不过是小事罢了。”
他的神色云淡风轻,一点也不生气,或者说在稳重的沈浪眼中,朱七七这样的小打小闹,和小孩子过家家也没什么区别,正因不在意,才不介意。
朱七七一跺脚,生气的道:“爹,怎么好像是我欠了他一样?他是赏金猎人, 才不在意我的死活。”
她也知道沈浪救了自己,只是性子骄傲,一时之间不愿意低头,而且,对于在采花贼手中救了自己的沈浪,朱七七也不是没有好感,沈浪却一脸为了赏金的样子, 朱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个待遇?
朱百万一脸无奈与宠溺,柔声哄了几句,忽的想起什么似的,道:“七七,你陈叔叔又送礼物给你了,上次的海牛养死之后你不是伤心很久?这一次他又送来一只, 就在库房的琉璃缸养着, 去看看?”
朱七七一听到“海牛”,打起精神,道:“又送来一只?我不是告诉了陈叔叔,不要总是送海中的活物过来么,这里养不好,它们也不自由,多残忍。”
朱百万呵呵一笑,道:“这会不一样,你陈叔叔花了大价钱,说是海中捕上来的鲛人,你不是就喜欢这些神鬼一类的东西,他一直记着, 就是疼你。”
“我也知道陈叔叔一片好意,不过鲛人……”
朱七七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很快就又高兴起来,道:“算了,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爹爹把钥匙给我, 我要去看看它受没受伤。”
她娇纵,却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女,见不得有什么人或者小动物受苦,道:“如果没有伤,就放生回海中去,若是受了伤就先在府中养一段儿,命人运海水过来,无论怎么说, 我也是有一点经验的。”
朱百万宠溺一笑,道:“好、好,那爹去一趟客房,先告诉冷家叔叔你回来了, 也防止他们担心。”
说罢,他把钥匙交给了朱七七,又对沈浪请求的道:“沈公子,府中近日也不太平,你就陪着七七去库房吧,这几日她的安全, 老夫可就交给你了。”
一言不发的沈浪握剑,起身道:“朱爷放心。”
朱七七对他哼了一声,身子一转,向库房的方向去了,沈浪毫不在意的一笑,跟在她身后不远。
库房平日都有人收拾,不过这一段时间,朱百万寿辰大宴宾客,府中人手不够用,又不好从外面请人,客人的礼物一直堆在这里,竟也有些杂乱。
这里没有窗,也就没有光线,朱七七命侍女点了一盏灯,将拦路的珊瑚随手推到一边,有些抱怨的道:“谁在唱歌?库房重地,这些下人在做什么。”
沈浪皱了下眉,很快就看到了另一缕光线,一个清秀的采珠女,提了一盏昙花灯,驯服的跪在一片黑暗之中,沙哑的嗓音在唱着一首《采珠曲》。
“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朱七七听了歌声,十分新奇,她从未听过这样动人、圣洁的歌曲,不由好奇的道:“你是什么人?”
采珠女泪盈于睫,道:“采珠人的神明,成了你的奴隶,我是一名采珠女, 愿为了神而奉献自己。”
说罢,她掏出一片打磨锋利的贝壳,向自己的胸膛划去,沈浪眼疾手快,在采珠女的后颈一拍。
朱七七吓了一跳,道:“她、她这是做什么?!”
她睁大美丽的双眼,显然吓得不轻,忙去把贝壳刀丢到了一旁,将采珠女伏起来,探了下鼻息。
沈浪扬了扬眉,道:“朱大小姐,莫非你以为我阻止一个人自杀的办法,竟然是动手杀了她么?!”
朱七七僵了下,嘴硬道:“我怕你下手太重!”
她不满的横了沈浪一眼,伸手去掀帷幕,口中自言自语的道:“我到要看看,是什么神明,竟然让一个女人自杀去守护它,那肯定不是什么好——”
语声戛然而止。
漆黑的缎子一点、一点滑落,琉璃的光彩折射在四周,水晶一样的囚笼之中,淡蓝的海水上浮出白色的泡沫,水面下是赤红的珊瑚、绿色的水藻。
清冷的鲛人穿梭在海水之中,雪白、柔软的手分开珊瑚与水藻,露出一张有如新月清晖的面庞。
第195章 泣泪成珠(三)
“这、这是……”
朱七七倒吸了一口冷气,十指纤纤,捂住一张檀口,明媚的眸光流转,一瞬不瞬的注视着“它”。
在琉璃囚笼之中,海水折射出一种绚丽的、五彩的光华,雪白的浮沫下,清丽难言的鲛人破水而出,展开轻薄的耳鳍,伏在了一株赤色的珊瑚上。
朱大小姐一向自负美貌,见了鲛人的容光,也不由在心中自惭形秽,心道太平广记之中,说鲛人容色昳丽,皮肉白如玉,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她十分惊叹的道:“是鲛人,它可真是美丽。”
沈浪一言不发,心中也不由生出惊艳之感。
朱七七性子娇纵,他心中不喜,却也觉得她明艳动人,有如神妃仙子,可海水中的鲛人容色之清丽,竟让朱大小姐这颗璀璨的明珠,也黯然失色。
他一向少年老成,却也是一个年轻男子,知好色而慕少艾,握了下剑,这才压下了心中的起伏。
“………”
鲛人似有所觉,轻柔的向沈浪望了一眼,它雪色的发丝贴在脊背上,眉目之中,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轻愁, 天青色的鳞片上是珍珠和贝母的光泽。
朱七七走近了一点,道:“喂,你会说话么?!”
她立在这只牢笼外,隔了一层透明的琉璃,眸子里是全然的好奇与友好,还带了一点笑意,与这只美而诡异的生物隔空相望, 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鲛人伸出一只手臂,它的肌肤很白,却并非病态的苍白,而是玉似的莹白,又像是柔软的蚌肉。
它的上半身,看起来与人一般无二,肌肤上生有艳色的鳞,指爪十分尖锐,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朱七七怔了一下,道:“你有东西要给我么?”
她一点也没多想,立时伸出手去,欢欢喜喜的去接,一见了鲛人的脸,就把什么危险都忘记了。
才伸出手去,手腕上忽的一疼,朱大小姐不由痛的“哎呦”了一声,定睛一看,地上骨碌碌的滚落了一枚漆黑的棋子,出手的不是沈浪,又是哪个?
朱七七怒目而视,气道:“沈浪,你干什么!”
沈浪做了个手势,制止了大小姐发脾气,他让朱七七后退, 示意的道:“不要靠近, 你看它的手。”
鲛人的手爪与人不同,指尖过度为角质,如利剑一样锋锐,被轻轻划上一下,也一定鲜血淋漓。
这只美丽的生物,绝不像表面上一样脆弱,它是庇佑采珠人的神明,是在怒涛之中,以利爪与尾刃劈波斩浪的女王,它的敌人,是十丈长的鲸鲨。
朱七七也吓了一跳,后怕道:“好尖的手爪!!”
她对鲛人的印象,大多来自于书上,说它居于南海之外,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还有一种说法,言鲛人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一听就给人以美丽柔弱之感。
沈浪用剑隔开一人一鱼, 将棋子又收回袖中。
鲛人望了他一眼,径直松开手爪,十来颗莹润的珍珠落在地上,叮叮当当的响,骨碌滚不见了。
它终于开口了,难过道:“离那么远做什么?”
鲛人的声音空灵而虚幻,有如海中的泡沫,轻柔的不可思议,也动听的不可思议,似乎拥有一种奇特的魅力,令人下意识的痴迷,探寻它的神秘。
“它会说话!”
沈浪心中一惊,长眉紧蹙,握紧了手中长剑。
鲛人本就与人相似,如今又口吐人言,他心中思忖了许久,再无法同先前一样,将她看做异类。
朱七七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内力又不深,自然也没有沈浪的定力,她一听见鲛人的语声,就忍不住心口一软,头脑浑浑噩噩,不知为何十分耳热。
她不顾沈浪的阻止,使劲儿挣脱了他,将脸颊贴在冰冷的琉璃上,轻轻的道:“你会说话呀……”
沈浪深吸了一口气,为猪队友操碎了心。
他立刻飞身上前,与朱大小姐并肩而立,暗中点了两处大穴,待疼痛袭来,这才让她回过神来。
“奇怪,我什么时候走到这么近了……”
朱七七一脸茫然,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站在了鲛人的身前, 距离它的手爪也不过一尺之遥。
她吓了一跳,不过好在还有沈浪一起,也就不怎么害怕了,大胆的道:“你干什么?这可是在我们家的库房,你要是对我不利, 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鲛人托起下颌,神色恹恹的望了一眼四周。
珍珠、宝石的光芒闪烁不定,数不清的财宝堆在一起, 它提不起兴致, 轻轻的道:“你是什么人?”
“朱七七!旁边这个家伙么,他叫沈浪——”
朱七七有问必答,不仅回答了自己,还带上了一脸无奈的沈浪,在三分钟之内,甚至连她爹是活财神朱百万,今天是贺寿第三天,都给说出来了。
沈浪示意的咳了几次,她都没有注意,甚至又好奇的凑近了一点, 道:“那你呢, 你也有名字吗?”
鲛人一直在看向沈浪,这时听见她询问,才分出一缕目光, 思考了一下, 语声轻柔的道:“十九。”
它是没有名字的,只有在成为女王之后,才能继承从祖先的血脉之中, 所传承下来的唯一真名。
沈浪道:“十九姑娘,你是自愿来朱家的吗?”
他的目光之中有几分审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考虑到这几日朱家的不太平,不得不谨慎些。
朱七七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对呀,你这么厉害, 又生活在深海里, 陈叔叔是怎么抓住你的?”
沈浪的功夫这么高,都差一点被鲛人迷惑,他是习武之人,比寻常人更敏锐,那陈叔叔他们呢?
鲛人也怔了一下,它为什么会被人捕捉到呢?
它回忆了片刻,终于想到了一件事,道:“我的侍女不见了,她是一只蚌精,船上有人说在中原见过她,所以我离开永生之海, 来到中原去寻找她。”
如果没有记错, 掳走蚌精的应是一只招财猫。
朱七七以己度人,道:“如果小泥巴不见了,我也会很伤心……不过你没有双腿,怎么才能找到侍女呢?要不我让爹爹一起帮忙,你看怎么样?!”
她一脸惊叹,认真看鲛人的耳鳍,不明白为什么海中的生物,身上会有火焰一样的色泽,分明它鱼尾上的鳞片是天青色,莹润、光洁的有如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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