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冷香传气来,一只美丽的手也伸了过来,指尖是冰雪似的白,轻轻握住了石观音的手腕。
石观音这攻势骇人的一招,硬生生被扼住,气势也在一瞬间消弭于无形之中。
胡铁花怔怔的扭过头,鼻腔里全是清冷到微不可闻的香气,而接下了石观音这一掌的,正是始终不曾有所动作的十九。
楚留香亦在心中微微一叹,他此生最可怕的对手近在咫尺,也是他入江湖之后距离死亡最近的一刻,可就在这种时候,他竟还遗憾自己嗅不到美人衣间的冷香。
她的发丝、眼睫都是雪色的,眼眸却是像火一样炙热的颜色,那绝色的容光近在咫尺,几乎听得到她清浅的呼吸声,这样的距离,让胡铁花窘迫的快无法呼吸。
那清冷的语声就在他耳畔响起,淡淡的、却笃定的道:“你错了,他不会死。”
她的足下,竟缓缓燃起了浅金色的火焰,一只又一只柔美、梦幻的蝶自火焰中振翼而飞,挣脱尘网,它们绕过她纤细的足踝、修长的双腿,又重归于火焰之中。
蝴蝶、美人,这是何等绝美、绮丽的场景,哪怕是楚留香和一点红也忍不住屏吸,迷蒙的望着这令人怦然心动的一幕。
石观音笑不出来了,她雪白的腕上已经淤青一片,可想而知,为了挣脱那只看似“柔弱”的手掌,她到底费了多少力气。
“你竟也不是人类,难怪、难怪!”
她忽的明白了什么,回到那面晶莹华美的宝镜前,不可置信的对镜姬道:“我知道了,你竟认得她!你是我的倒影,是我的爱人,怎么会有在我之外的记忆?”
镜姬凄楚一笑。
她似幽似怨的望了石观音一眼,柔声道:“你总是不肯听我讲话,莫非就是认定我只是一道影子,不能同你交流么。”
石观音脸色铁青,身躯开始颤抖了。
早在镜姬出现之前,她就已经爱上镜中的自己,时常与她说话,哪怕影子突然给了她回应,也只当是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哪能想到这世上真有活着的影子呢?
她柔情似水的目光消失了,神色也狰狞起来,仿佛被戳中伤口的母豹子,甚至像个泼妇一样,怒声道:“你们都要死。”
说罢,石观音飞身而起,闪电似的冲向了楚留香,出招狠绝如生死相搏,再不留手,发誓要将他永远埋葬在山谷之中。
楚留香避无可避,却也无需躲避。
只因石观音的速度虽快,却快不过他足下飞速蔓延的烈火,那滔天的火焰和热浪仿佛可以将沙漠烧融,却又温暖的如同母亲的怀抱,甚至都没有伤到他的衣角。
在这无穷无尽的火光之中,他终于见着了阿离的舞蹈,那是死亡与重生之舞。
楚留香轻轻的叹息了一声:“阿离。”
火光中的,是何等美丽的女人、何等曼妙的舞姿,蝴蝶也不如她轻盈,霜雪也没有她清艳,她的双手、下颌所抬起的每一寸弧度,都令人目眩神迷、心驰神荡。
胡铁花已经无法眨眼了,他似乎都忘记了呼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忍不住生出了男人都有的、失此佳人的怅然。
纤细的腰肢、雪色的足踝,翩翩飞舞的赤蝶……她的眼神那么悲伤、悲伤的仿佛与世隔绝,足尖却踏在火焰之上,温柔的舞动着那曼妙的身躯,如同献祭的神女。
不要说胡铁花,就是姬冰雁和一点红也无法移开眼睛,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这人世间不应存在的绝色红颜,柔软的指尖划过了石观音的面庞,仿佛在对情人呢喃低语,令楚留香也不由心生艳羡。
哪怕这一舞看过就会死,楚留香也绝不后悔,只因这样瑰丽、梦幻的美,早已超越了人的想象,为此付出生命也值得。
在这美丽的火光中,石观音消失了。
在火焰之中,她的身体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精神却仿佛沉入了漆黑的深海,她的指尖像有火星落了上去,溅起大片的火蝶,火蝶冲入云霄,而石观音也不见了。
一面小小的宝镜掉落在地面上,镜面镶嵌着一小片美丽的妖灵,在半空中停留一瞬,便化作一道流光映入了镜面之中。
镜姬终于从镜中脱身而出,她的容貌已不再是石观音的模样,而是一张更加美艳、更加妖娆的面孔,眼眸中带着泪光。
她向十九微微一笑,而后捧起那面被石观音时刻带在身边的小镜,吻在了冰冷的镜面上,柔声道:“阿绮,我要走啦。”
第24章 白蛇美人(一)
兰州,姬府。
姬冰雁侧卧在一张软榻上,阳光穿过竹帘的缝隙,在他身旁投下一小片阴影。
两个美人儿侍奉在他左右,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捏着一颗葡萄喂进了他的口中,又有一方白帕接着他吐出的葡萄籽。
夏日里能吃到冰镇的葡萄、蜜瓜,最会享受的王孙公子,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难道你就非要在我和小胡面前如此享受么?”
胡铁花眼不见为净,道:“他就是故意的,别人常说情场得意、商场失意,我看这死公鸡近期必会破费一大笔银子。”
姬冰雁抬起身,喝了一杯冰冰凉凉的梅子茶,道:“莫非你情场失意,商场就很得意么?离人阁的入阁费用都要五十两银子,你只要能拿出十两,就算我输。”
胡铁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提到离人阁,他郁闷的往姬冰雁身边一躺,还蹭了一口冰镇葡萄,道:“我真不知道,阿离姑娘做什么还回青楼去。”
大漠一别,如今已经数日有余,那火光中白衣裳的美人儿,就像是一场绮丽的梦,那惊鸿一舞之后,已无人还能言语。
任谁也说不出话来,这色甲天下的美人,在大漠黄沙的身处,献出这样华美而瑰丽的一舞,谁又能不为她失魂落魄呢?
姬冰雁却道:“她无处可去,不回离人阁,莫非跟着你在酒馆餐风露宿么!”
他这话可半点没说错,胡铁花居无定所、平日又不修边幅,恨不得时刻都喝的醉醺醺的,实在不适合去照顾一个女人。
被好友戳了肺管子,胡铁花有点莫名的郁闷,道:“这话说的对,我得在兰州买个房子,看你生活的这么惬意,我竟觉得被一个女人拴在什么地方也还不错。”
姬冰雁凉凉的道:“那这个女人,怕是只有阿离姑娘才行,否则么,呵呵。”
胡铁花:“…………”
被他这么调侃,胡铁花也忍不住有点窘迫,道:“那我也要有银子给阿离姑娘赎身才行,她这样大的本事,也不知初来中原,被那老鸨怎样哄骗,这才进了……”
他说不下去了,只因他觉得“青楼”二字,已是对那明月似的美人极大的侮辱。
姬冰雁见他眼中有担忧之意,淡淡的道:“她若是想离开,谁又能拦得住她?”
胡铁花又不说话了,自己生闷气。
楚留香轻轻一叹,道:“我见东瀛的志怪夜谈之中,妖怪十分注重与人类的结缘,离人阁既是阿离栖身之所,她定然不会不告而别,不如我们前去一探究竟。”
姬冰雁又道:“恐怕一探究竟是假,一睹美人芳容、以解相思之苦才是真。”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你既如此了解我,也该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姬冰雁“哼”了一声,从衣袖中抽出一叠银票,道:“七千万两,你和胡铁花若再得不到美人芳心,我也没有法子了。”
一个时辰的歌舞就要五万两的美人,她的赎身价格又会是多么的骇人听闻呢?
三个时辰之后,在灯火通明、客绎不绝的离人阁里,楚留香等人得到了答案。
“无论是谁,只要在今夜的灯会上答对问题,就能将阿离姑娘带出离人阁!”
伶俐的小厮眉开眼笑,眼中却出现了憧憬的神色:“阿离姑娘这样的美人,果然心性高洁,不慕钱财这等身外之物。”
又有一富商同三五好友走近,感慨的道:“若有哪个男人能够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哪怕只一晚,也真是死都甘愿了。”
爱美之心,本是人之常情,可楚留香听到这几人的谈话,却无端觉得有些不舒服,连带着看过去的神色也冷淡了几分。
这时,有人问道:“小哥儿,什么女人有这么美丽?别是唬人的吧,咱们从远处跋山涉水的过来,莫是个花楼噱头!”
小厮抬了抬下巴,道:“客官,这楼阁中的客人都是为那阿离姑娘而来,其中不乏京中权贵,富甲巨商,便是武功高强的大侠也有数十,莫非他们也不做数?”
他气呼呼的哼了一声,道:“阿离姑娘自与旁人不同,其他女人怎么能够和她相比,此次灯会,花妈妈几番恳求,她都不肯稍微松一松口,未必看得上你呢。”
说罢,又有几个小厮过来,将其他客人引到一处尤为宽敞的大堂,取出一只红木小箱,里头装着不少卷起的长长纸条。
花妈妈扭着腰身上去,装模作样的抹了抹眼泪,道:“咱们阿离并非寻常烟花女子,她要走,妈妈我是拦不住的,此处准备了问题数百,各位自取便是,只要能答上一个,就可以将我的好女儿带走。”
这话一出,那红木小箱顿时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若非在场抽取题目之人俱是身份飞凡,指不定会为张纸条大打出手。
三两个粉衣裳的小姑娘笑吟吟的拖着一只银盘,将纸条盛在其中,分发给大堂内望眼欲穿的男人、女人、少年和老者。
不一会儿,银盘上的纸条已然分发的寥寥无几,在场的男人们瞪着眼,对上头的问题冥思苦想,额上甚至渗出了冷汗。
楚留香微微一笑,道:“我们也去取一只纸条,看看是什么问题这样晦涩。”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圆圆脸蛋儿的小姑娘哒哒哒的跑过来,眼眸亮晶晶的望着他,好奇的道:“你、你是刘向先生吗?”
楚留香思绪一转,竟然没有否认,温声道:“在下正是刘向,姑娘有什么事?”
小姑娘摊开手掌,将一只没什么特别之处的纸条交给他,笑吟吟的道:“那就是啦,这是阿离姐姐给你的,她说堂上最好看的那个人就是你,果然没有说错。”
说完,很怕被人发现似的跑开了。
胡铁花很悲愤:“我长得不好看吗?”
他特意刮了自己的胡茬,换了一套赭石色的劲装,看着倒也十分英俊,只是贪凉扯开了小半衣襟,小姑娘压根没看他。
楚留香拿着纸条,还未展开看一看上面写了什么问题,身侧靠近了一个熟人。
正是“潇湘剑客”魏子云,他为圣上办差,自然也参加了灯会,取了一只纸条。
见到楚留香,他痛苦的脸色终于缓解了些许,说道:“香帅竟也有如此雅兴。”
楚留香见他想的脸都白了,不由有些好奇,魏子云在江湖成名已久,又被皇宫大内招揽,是什么问题竟让他如此为难。
魏子云苦笑了一声,也不扭捏,径直将纸条递给了楚留香,道:“我看堂兄九成的人都没有希望了,也不知这位阿离姑娘如何出的题目,我瞧着就像看天书。”
楚留香打开字条一看,白纸上写着一行飘逸的楷书,似乎不是阿离的字体,内容是:“上联,奇变偶不变,请对下联。”
楚留香:“…………”什么?
魏子云幽幽道:“我和数人交换了题目,这已是最简单的一道,剩下的什么费马猜想、四色猜想和哥德巴赫猜想,更是看不懂,当朝状元也不见能答得上来。”
楚留香苦笑了一声,送走了魏子云。
他静静立了片刻,展开手中的纸条,纸上书:“花朵是否都为悦人眼目而生?”
楚留香心中忽的涌过了一股奇特的暖流,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已经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胡铁花狐疑的道:“纸上写了什么?”
楚留香笑而不语,而后悠悠道:“恐怕今夜的灯会,是由在下拔得头筹了。”
·
半月之后。
这是一只寻常的小舟,寻常的不能再寻常,若说真有不同之处,就是它的船舱似乎大了一点,吃水的深度也浅了一点。
可小舟上,分分明明的立着四个举世难见、各有千秋的美人,坐在最边上的那一个,更是容光绝世,如月中仙子临尘。
简直不可思议,是什么人,能将这四位美丽的女人聚在一只简单的小舟上呢?
可惜,被这四个美人围绕的楚留香却称不上惬意,他甚至是有些莫名的狼狈。
苏蓉蓉、宋甜儿、李红袖,他的三位红颜知己皆早已倾心于他,身为一个久经情场的男人,楚留香又怎么会没有察觉?
因此,在他将阿离带回小舟的时候,气氛就有一点尴尬了,楚留香虽然自认问心无愧,此刻却也忍不住有些淡淡愧意。
宋甜儿、李红袖,包括最善解人意的苏蓉蓉,她们都对阿离有些轻微的排斥。
尴尬之余,楚留香又十分想要叹息。
只因他所倾心的“明月”,对他实在别无他意,反倒是对着他的三位红颜知己,还能稍微缓和神色,这点着实叫人郁闷。
而最郁闷的,莫过于阿离的辞行。
在五日之前,她便提出要回东瀛,因而小舟行驶在了海上,天色也已然漆黑。
楚留香终于忍不住道:“阿离姑娘,中原莫非就没有什么值得你留下来么?”
阿离望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的迷雾:“香帅是说自己么?”
楚留香并未回答,她的神色却柔和了一些,道:“我心中已将香帅当做朋友,可却不能为你抛却故乡,香帅不也一样,不会为我离开中原,从此久居东瀛么?”
楚留香苦笑道:“是,你说的不错。”
他的确不能离开中原,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从此久居东瀛,因为他是楚留香。
夜色已深,星光初上,小舟上似乎洒满了柔和的光,海面上美得人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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