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姮娥在椅子上放了个软垫,对李寻欢亲昵一笑,招呼道:“李大哥,过来坐。”
“……”
梅二对李寻欢咬牙切齿,恨不得眼不见为净,他忙前忙后的一套了半天,一盘又一盘的花糕全被放在了李寻欢的面前。
李寻欢温柔一笑,道:“阿月辛苦了。”
他之前与小姮娥提议过,月宫中的神女都是姮娥,为了区分,就称她为阿月。
梅二先生如获至宝,欣喜的胡子都翘起来了,道:“原来你叫阿月啊,这个名字起的真是好,你就是月宫中来的小仙子。”
“谢谢你。”
小姮娥对李寻欢之外的人,大多有礼又疏离,就像是雏鸟一样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给了来到人间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她的语声清脆,担忧的道:“梅大夫,劳烦你看一下李大哥的病,他一路上都在咳个不停,有时候严重了还会咳出血来。”
梅二先生犹豫了一下,舍不得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又不想她秀气的眉不得舒展,只得气呼呼的去探李寻欢的脉象。
李寻欢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平和,也十分淡然,似乎早已将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不多时,梅二先生收了手,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李寻欢,幽幽的道:“倘若只有肺痨,开两个方子按时吃了也就好了…”
铁传甲一听到这句话,不由惊喜的看过去,双目湿润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谁知,梅二先生又凉嗖嗖的补上了下一句:“偏偏你这好大哥的病,有一大半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心病无药可医,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病,我只能治一半。”
“梅二先生慧眼如炬,不愧是神医。”
李寻欢微微一笑,人们常说哀大莫过于心死,他的心在离开中原之时就早已沉寂,是死是生,对他来讲不是什么大事。
小姮娥抱住了他的手臂,神色安慰。
梅二先生哼了一声,道:“久咳伤肺,日日饮酒下来,你的日子最多也不过十几二十年了,哪怕是为了这个神仙似的小美人儿,探花郎难道就不想多活几日么??”
望闻问切之下,梅二先生一见到李寻欢手上练飞刀所留下的茧子,切脉时又感受到雄浑的内力,自然明了了他的身份。
李寻欢面不改色,温声道:“可惜我是个酒鬼,若是离了酒,可是万万不行的。”
这句话一出口,立刻获得了同为酒鬼的梅二先生的共鸣,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未免二人一见如故,痛饮三杯,小姮娥在桌子下踩了一下梅二先生,这一下用了七分力气,让他立刻又端起郎中架子。
“饮酒伤身,做了我的病人就得遵守医嘱,否则就连人带马滚出我的药庐去。”
梅二先生斜个眼睛看过去,道:“想来各位也该知道我的规矩,治病之前先付诊金,拿不出钱来,天王老子也扫地出门。”
小姮娥有一只玉枝,换成金银几乎可以买下一座城池了,并不担心付不起钱。
她折下一片叶子,问道:“够不够?”
梅二先生看起来几乎是呆住了。
他用一种比男人看美人更狂热、比老虎看兔子更垂涎的视线,死死的盯着那枝莹白的玉枝,似乎见到了什么稀世奇珍。
“梅二先生,怎么不说话了?”
李寻欢的笑意不见了,他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变,气势却与方才完全不同,就是个瞎子,也看得出他对少女的维护之心。
梅二先生如痴如醉,近乎于膜拜一样的吸了一口凉气,道“那、那是什么……是玉树的枝叶?这不可能,它根本不存在!”
折下的玉叶十分莹白,断口可以闻得到奇特的淡香,或许寻常人分不出这是什么味道,可作为一个大夫,他清楚的很。
那是玉液。
小姮娥奇怪的重复了一遍:“玉液?”
“琼浆玉液”的玉液,并非只是对美酒的夸赞之说,也是一种生出灵的美玉在剖开之后所流出的液体,食之可延年益寿。
梅二先生大惊失色,神色不可置信。
传说之中,月宫的玉树在折断之后就会流出玉液,这玉枝莫非是玉树的枝叶?
在一片沉默之中,李寻欢温和的出言询问,说道:“梅二先生,诊金可还够数?”
梅二先生立刻改口,道:“什么诊金?医者仁心,在下怎么能收这些铜臭之物!”
他火急火燎的一撸袖子,三下五除二收拾出一个小包袱,道:“这病,在下今日治定了,咱们收拾收拾东西先走,不然等一下不速之客上门,瞧见玉枝就不好了。”
小姮娥有点好奇,道:“不速之客?”
一提到这个,梅二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睛,道:“不错,小仙子可知晓在下有三不治?第一,不付诊金者不治,第二,礼貌不周者不治,第三么,杀人放火者不治。”
他冷笑了一声,道:“半个月之前,药庐来了一个求医之人,小小年纪就口出狂言,且下手极为狠毒,不正是不速之客?”
小姮娥想了一下,以李寻欢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再舟车劳顿,于是道:“医闹不可取,要我和李大哥帮你解决吗??”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偏偏这孩子你的李大哥是万万打不得,也万万骂不得!”
梅二先生幽幽的道:“你见了他,就知晓他的父母是谁了,普天之下,你小李飞刀最有资格教训他,也最没立场教训他!”
他的话音才落,忽的听到药庐之外穿来一个少年的叫声,只听声音就可见三分傲色,叫道:“老头儿,出来!快些出来!!”
梅二先生道:“快些收起来,这少年为了他娘的心疾,在这药庐里废了大半个月的功夫,一见到玉枝,他还不乐开了花?”
小姮娥收起了玉枝,好奇的出去看了一眼,只见药庐外立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生的倒是玉雪可爱,红斗篷上镶着白兔毛的边,头发梳成了两个团团小包子。
他身后跟了十来个家仆,还有个高大的江湖人做护卫,一举手一投足看起来十分机灵,也很趾高气扬,很有少爷派头。
这个人,正是林诗音与龙啸云的儿子龙小云,他与父亲龙啸云都抵不过魅妖的魔性的魅力,成为了林仙儿的裙下之臣。
也正因如此,林诗音郁结于心,日子久了就生了去不掉的心疾,龙小云这半个多月里日日来药庐求医,正是为了母亲。
一见到小姮娥,他的眼睛睁大了,对林仙儿的迷恋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眼睛很亮,急切的道:“你是谁?”
第218章 月中姮娥(六)
林诗音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作为她的儿子,龙小云的眼光也一向高的吓人。
他的第一个女人林仙儿,亦是如今的武林第一美人,可一见到纯洁如新雪的小姮娥,龙小云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你是谁?”
他一眨不眨的看向小姮娥,急切又小心的道:“你生病了?为什么会到这脏鬼的药庐来,这里的东西没一样儿配得上你。”
小姮娥道:“你又是谁家的小孩子?”
她的年岁与龙小云相差无几,小脸儿稚嫩如琼苞,道:“就是你一直在外边不停的吵闹,打扰梅二先生给我大哥看病??”
龙小云一听“大哥”二字,沉下脸来。
他看起来不过才十三四岁,还梳了两个扎红绳的小揪揪,说是个少年都有点勉强,然而手段却比许多成年人还要残忍。
“大哥?”
一听见少女的反问,他迈步走近了一点,尚且稚嫩的语声之中有一种被宠坏了的自负,指门口道:“就是那个病秧子??”
李寻欢不疾不徐的一笑,将帕子收在袖中,道:“不错,正是在下这个病秧子。”
他与梅二先生一同出来,龙小云一眼就看了个七七八八,一个三四十岁仍十分俊美的中年人,能是什么亲生的“大哥”?
龙小云哼了一声,才要开口,身后一做家仆打扮的汉子忽的浑身一震,失声叫道:“小李探花,他……他竟然回了中原!”
这个人唤做“巴英”,李寻欢不认得这样的小人物,他却记得李寻欢的一张脸。
这话一出,龙小云的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他死死的咬着牙,这时无论有多么美丽、多么动人的少女也移不开他的目光。
“你就是李寻欢?”
他的眼睛黑与白十分分明,在灵动之中,更有一种恨与渴望交织的复杂情感。
龙小云是个聪明的少年,从旁人的话中也拼凑出几许真相,知晓李寻欢与母亲有一段情,“兴云庄”也是李寻欢的园子。
龙啸云处处不如李寻欢,甚至在林诗音心中也是如此,在这样的阴影下长大的龙小云,对李寻欢的感情自然爱恨交织。
小姮娥好奇的道:“你认识我大哥?”
她亲昵的拉住李寻欢的袖口,神色如初生的小鹿一样天真稚嫩,一口一个大哥叫的欢快,怎么看都比“兄妹”亲近的多。
“我当然认得他!”
龙小云一口气上不来,又是恼怒又是嫉恨,口不择言的道:“都说李寻欢风流多情,红颜无数,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李寻欢皱了一下眉,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却不得不顾及女子的名节。
他才要开口,梅二先生已先一步迈了出去,义愤填膺的道:“小兄弟,话可不能乱说,人家一清清白白的小女孩子……”
二人争论了一番,巴英额上已冒出了冷汗,有几分央求的道:“龙小爷,咱们今日先回罢, 你父亲不是今夜在园中摆宴?”
龙小云冷笑一声,不知在心中想到了什么,眼珠子都红了,道:“回去做什么?”
他心下十分羞恼,一旦对林仙儿的迷恋褪去,理智回到脑海,就不由为父子二人竟然会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而愤怒。
“龙”不是个常见的姓氏,李寻欢一听巴英的话不由心中一动,想到了梅二先生的话来,道:“小兄弟,你父亲是什么人?”
龙小云咬牙切齿,恨道:“不许提他!”
龙啸云的知交遍布四海,几乎每一日都有不同的应酬,因而龙小云与母亲的感情更深厚一些,对龙啸云更多的是尊敬。
如今一想到林仙儿,就记起父子二人在冷香小筑之中共享一女,一时竟忍不住作呕,连尊敬之情也消失了个七七八八。
李寻欢一时无言,只得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其中原因,只以为父子二人出现了什么误会,他与龙啸云夫妇的关系又十分尴尬,实在不好代二人教育龙小云。
“爹与李寻欢是结义兄弟,二人一样风流多情,他看上比娘更美的林仙儿,也是难免的事,可倘若我不是他的儿子…”
龙小云直挺挺的立在原地,心中对李寻欢、龙啸云的愤恨不由又加深了一些。
他定了下神,开口之时竟也十分有礼数,只是仍有一股盛气凌人之意,道:“我问你,你身旁的小女孩子,是你什么人?”
李寻欢一见是故人之子,在愧疚之下神色也温柔了一点, 柔声道:“你说阿月?”
“阿月?”
龙小云看向小姮娥,一见到她清凌凌的眸子,似乎世上的一切也随之变得美好了起来,小声的道:“你叫阿月?真好听。”
小姮娥也对他一笑,道:“你姓龙?”
龙小云的手段称得上恶毒,与阿紫几乎有一战之力,不过从他晚年从善、救人济世之中可以看出,似乎并非无药可救。
龙小云一抬下巴,道:“我叫龙小云。”
他刻意看了一眼李寻欢,道:“江湖中没有人不知我爹的名头,你不认得我,莫非和这病秧子一样, 也是从关外来的么?”
“放尊重一点,什么叫做‘病秧子’?”
小姮娥生起气来不见怒色,反而又多出几分鲜活的稚气,一字一顿的道:“莫非是你的耳朵不灵光了,才听不见我大哥姓李,还是没有人教过你礼数,不懂规矩?”
龙小云心如鹿撞,道:“你别生气!”
他在心中挣扎了一下,少年人热烈的倾慕压下了对李寻欢的复杂心绪,于是不情不愿的一行礼,冷冰冰的道:“李大叔。”
李寻欢对他一笑,又俯身咳了几声。
他的身子实在是很差了,面色看起来也十分憔悴,一直都带着病容,心绪大起大落之下,咳到苍白的脸颊也泛起了红。
小姮娥吓了一跳,忙道:“梅二先生!”
梅二先生一捋袖子,忙不迭的道:“在下这就去熬药,小阿月——你先扶李探花回屋子里等一等,别被柴火烟气呛着了。”
说完,他一吊眼睛,斜看向一旁的龙小云,幽幽的道:“龙小爷,你也看到了,今日药庐客满,在下是恐怕没空出诊了。”
“客满——?好一个客满。”
龙小云冷冷一笑,道:“正好,李大叔才回中原,想来也没地方落脚,不如同小侄一起回兴云庄,也好与家父一叙旧情。”
“大哥、诗音……”
李寻欢一想到林诗音,心中一痛。
梅二先生方才还说,龙小云这十几日来日日登门,是为了他母亲突发的心疾,不知诗音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落下病来?
“他们兄弟自叙旧去,与在下何干?”
梅二先生一瞪眼,道:“你横行街里、纵马伤人,今日就是说破了天,我也绝不与你回府!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去吃酒!”
龙小云怒极,道:“你这脏鬼,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了!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他话音未落,袖中已射出了三只乌光闪烁的弩箭,呈三角之势,分别攻向梅二先生的心口、小腹和面门,显然淬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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