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这么欺客的吗?
他纳闷的“唔”了一声,懒得再去寻个酒杯过来,索性一口把那杯“樱花酒”吞了下去,道:“花伯父大寿,陆小凤怎么能缺席?况且我前些日子刚见过朱老板,他也有一件事拜托我,我正好要去江南。”
花满楼小酌一杯,就放下了酒盏,说道:“如此正好,今夜就在百花楼住下,明日花家的马车到来,我们同去江南。”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知道你这儿一直都有我的客房,左数第二间,对吧?”
陆小凤把杯子一推,抻着臂膀伸了个懒腰,两撇小胡子都没活力了,道:“我已奔波了一天,腿都快跑断了,夜宵不用叫我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说罢,他一个错身,径直上了二楼。
花满楼含笑摇了摇头,将二人用过的酒杯收去清洗,他目不能视,做这些小事却半点都不受影响,手很稳,动作很轻,比一个目力绝佳的普通人还要做的更好。
这自然不是天生的,他的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却变得更加灵敏,长久的练习后,才能这样毫无障碍的独自生活下去。
若问遗憾么,或许有一些,他毕竟并非天生眼盲,曾见过绮丽的色彩,因而身处黑暗之中,才会更加怀念曾经的光亮。
很快,酒杯清洗完毕,花满楼擦干了手掌,将它们摆在柜中,他很享受做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和帮助其他人一样。
在花家的时候,父母兄长总是小心翼翼,觉得亏欠了他,正因如此,花满楼才搬来百花楼独自生活,陆小凤却从不避讳这点,相处自然而然,这让他十分自在。
并不是所有的瞎子,都要面带愁苦、心如死灰的活下去,比如他,就是一个例外。
在做过了诸多的杂事之后,花满楼将一盆兰草搬入室内,仔细照看它的根茎。
忽的,隔壁传来了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什么人从床上摔了下来,随即又立刻陷入了沉寂。
那是陆小凤的房间,可是以陆小凤的武功,怎么可能从床上摔下来呢?
花满楼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兰草。
第45章 落樱吹雪(二)
陆小凤会摔下床,自然是有原因的。
他一上到二楼、倒头就睡,半梦半醒之间,似乎嗅到了一缕淡雅的樱花香气。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除了眉毛多,身上的麻烦也多,这时睡得并不怎么香甜。
可他枕着一只手臂,唇微微分张,旁人看起来,只会以为他睡得不能再死,若不是在他耳边打雷,决计不可能醒过来。
月色映入小窗,照见一只柔软、雪白的手掌,缓缓伸向了陆小凤的衣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一个翻身滚下了床。
烛火忽的亮起,陆小凤靠着床沿勾了下唇,笑道:“怎么?白日里才将手帕投在花满楼的小院里,晚上就来投怀送……”
他风流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明灭不定的烛光之中,一个温婉淡雅的美人盈盈的立在他面前,十指纤纤、纤腰不盈一握,眸光温柔的如同月色一样。
粉白的衣裳、粉白的面庞,这花似的美人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动人,在她面前,又有哪个男人还能说出粗鄙之言呢?
陆小凤笑不出来了,他摸了摸自己初上两撇整齐的小胡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越美丽的女人,带来的麻烦就越大。
陆小凤的红颜知己欧阳情、薛冰、乃至上官丹凤、上官飞燕,天下所有的女人在这与月争辉的容光面前,都化作了庸脂俗粉。
这样的女人本身就是最可怕的麻烦。
陆小凤苦笑了一声,他可没有十年前盗帅楚留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从容,此时此刻,他只想逃的越远越好。
可惜,他的双腿一动不动,就像被人死死的钉在了地上,眼睛也一样,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的专注凝视着美人的容光。
陆小凤的目光,总是饶有兴味而又不掩风流,再大胆的女人,也要满面飞红,那温婉的美人咬了咬唇,似乎有些羞怯。
可一见陆小凤滚下了床,她明媚的眸子里霎时露出担忧的神色来,轻轻跪下来扶了他的手臂,柔声道:“你能起身么?”
她语声温柔,举止文雅,看起来是陆小凤平日里最不愿意招惹的“良家妇女”。
可她实在是太美了。
若换做普通男子,见了她的容光,恐怕今后不眠不休、相思而死者不在少数。
陆小凤的喉咙滚了滚,手臂贴着她柔软清冷的身子,非常果断的道:“不能。”
若是换做薛冰,这时候恐怕早就咬他耳朵,拧他腰肉,说他是色中饿鬼了。
樱花妖不是薛冰,于是陆小凤被一双柔软的手臂扶了起来,他侧了下头,嗅到美人发间的淡香气,一如院中的樱花。
像薛冰这样喜欢咬人耳朵的美人,毕竟并不多见,可陆小凤碰见的女人,或者说江湖上的女人,就没几个是省油的灯。
他总算享受了一把女子的温柔。
可惜很快,那双柔软雪白、令男人魂牵梦绕的手藏在了广袖之中,那温柔入骨的语声在他耳边响起:“手帕,还给我。”
陆小凤不动声色的藏起一根发丝,了然的“哦”了一声,道:“那手帕是你的?”
美人轻轻的点了下头,秀美的面庞染上了淡粉,柔声道:“昨日夜里出来透一透气,无意中落在了外头,未成想会被公子拾去,还请公子大量,还给妾身罢。”
她的姿态放的很低,温柔的让人不忍多说一句重话,也很娇弱,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水光润泽,仿佛随时都会泪盈于睫。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差点就信了。
一个不懂武功、温柔羞怯的美人,半夜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到百花楼里来,就是为了取回他白日里随手塞在衣襟的手帕?
百花楼里没有第三个人,除了他和花满楼,谁会知道他曾从枝丫间取下一块手帕,莫非是那棵樱树成精了不成?可笑。
陆小凤倚在床头,扬眉一笑,从怀中抽出了那块素白的、萦绕着樱花清香的锦帕,放在指间把玩了一下,随口道:“姑娘怎么能够确定,这锦帕就是你的呢?”
说罢,他还闭上了眼,故作出陶醉的神情,将它凑到鼻尖,轻轻的嗅了两下。
果然,美人咬了咬唇,不忍直视的移开了视线,白玉似的耳尖都有些羞红了。
4870小声bb:“跟陆小凤的明骚比起来,楚留香只能算闷骚,而且还要脸。”
十九:“…………”
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人轻轻叩了三下,花满楼温润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淡声道:“陆小凤,夜宵吃么?”
听到花满楼的声音,那梦似的美人怔了怔,似乎有些犹豫,要不要继续留在房中,可惜,陆小凤却没给她选择的时间。
他靠着床,漫不经心道:“门没锁!”
一阵淡雅的香风掠过,踏月而来的美人不见踪影,地面上只落下了两片樱花的花瓣,粉白色的,和那美人的衣裳一样。
随即,花满楼推门进来,他还穿着白日那套雪青色的衣裳,神色温柔,手中什么都没有拿,显然并不是真的来送夜宵。
在发觉陆小凤平安无事之后,他轻轻关上门,在房中的红木小桌前坐了下来,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陆小凤,你莫非是睡糊涂了,才从床上摔下来了吗?”
陆小凤扬眉一笑,意犹未尽的看了眼不知何时打开一道缝隙的小窗,道:“非也非也,我是有绝代佳人在侧,却只能坐怀不乱,所以心痛的从床上摔了下来。”
花满楼顿了一下,奇怪道:“佳人?”
他一向目不能视,却能听见许多常人听不见的声音,甚至可以通过脚步声分辨来人的身份,也能听得到脉搏和心跳声。
可方才进门前,花满楼就已经查探过了,房中除了陆小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没有心跳、没有脚步、也没有呼吸。
陆小凤抬起一只手,他的指尖捏着两片粉白色的樱花花瓣,此刻,他明亮的眼眸就盯着它,说道:“疑是仙子落凡尘。”
他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那两片花瓣,目光从未这样的好奇、这样的惊叹过,只因那两片花瓣,本是美人在无意中遗落的一根发丝,不知何时,竟化作了两片樱花。
花满楼嗅到樱花香气,却并未多问。
樱树繁茂高大,若是开着窗,时常就能嗅到它的清香,房中也会吹进花瓣来。
他微微一笑,道:“不只是何等风华绝代的美人,竟然让陆小凤这风流浪子也魂牵梦绕。”
“风华绝代没错,可是不是人就说不定了。”
陆小凤从床上跳了起来,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三两口喝下去,径直从二楼的窗口跳了下去,道:“睡醒了,喝酒去!”
第46章 落樱吹雪(三)
陆小凤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他说要去喝酒,那就绝对不会做别的事情。
他走到街上,小城中灯火通明,不远处的酒楼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还未歇业。
楼下一个说书先生,一人一折扇,说的那叫一个吐沫横飞,听的人全神贯注。
陆小凤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去,跟掌柜要了一坛女儿红,又点了一盘花生米。
不一会儿,小二拎了坛陈年的江南女儿红上来,看泥封犹在,显然价值不菲。
陆小凤拍开泥封,闭着眼睛嗅了一下女儿红的清香,感觉肚子里的馋虫都要爬出来了,他扬了扬眉毛,道:“小二,我只说要一坛女儿红,你就上了这窖藏至少二十年的酒来,不怕我付不起价钱吗?”
小二点头哈腰,陪笑道:“客官,瞧您说的是什么话,花公子请客,您只管放开了吃,咱就怕有什么照顾不周到的。”
他一撂托盘,在红木小桌上摆出四道下酒菜,一碟是松子鸡米,一碟是酱爆青蟹,一碟是凉拌鹅掌,一碟是干蒸火方。
都是陆小凤爱吃的。
陆小凤一回头,果然,花满楼手持一柄折扇,正唇角含笑的从楼梯走了上来。
于是他把斗篷一甩,先给自己倒了杯酒,品了一口香醇的酒液,随口道:“既然都记在花公子账上,劳烦再来一坛。”
小二麻利的下了楼,应道:“好嘞!”
花满楼施施然的落了座,嗅到陆小凤身上的酒气,说道:“明日要坐马车,你若不想头疼的话,最好还是少喝一点。”
陆小凤捏着酒杯,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着那澄澈的琥珀色酒液,悠悠道:“话可以少说一句,可酒却不能少喝一口。”
他把那杯酒一口灌下肚去,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这才道:“还好我有七童这个朋友,不然一个人喝酒真是闷死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从容的倒了一杯酒与他共饮,闻言笑道:“陆小凤也会觉得闷吗?我以为你只会觉得麻烦不够多。”
灯火之下,花满楼白衣折扇、温润如玉,好一个浊世佳公子,而他对面的陆小凤,四条眉毛、俊美风流,身上还披着一件不伦不类的大红斗篷,活像只小公鸡。
“小公鸡”郁闷的摸了摸自己的两条小胡子,他的指间夹着两片樱花,此刻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它看,说道:“我会觉得闷的时候不多,不过也不少,比如现在,酒楼里有美酒、无佳人,我就觉得很闷。”
花满楼眼带笑意,将折扇一收,答非所问的道:“我似乎闻到了樱花的香气。”
“百花楼里到处都是樱花的香气。”
陆小凤把花瓣凑到鼻尖,发觉它仍似刚从枝头摘下一般清香娇嫩,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现在满头雾水。”
花满楼从容不迫道:“你不是满头雾水,是满身麻烦,因为陆小凤的麻烦总是和女人一块来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陆小凤一个字都没法反驳,他生性风流,好管闲事,也因此机智和脸皮厚,武功和好色都是江湖上少有人能比得上的。
“其实我一向都不喜欢自找麻烦。”
陆小凤放下了酒杯,他的脸颊有一些泛红,看起来似乎是喝醉了,可是以陆小凤的酒量,这么一小杯酒怎么可能喝醉?
他倚着二楼的栏杆往远处看,夜风鼓起了猩红色的斗篷,满天星光之下,依稀可以见着不远处的百花楼,小院中柔美的樱花盛放,如一片粉白色、柔软的云海。
陆小凤说道:“不过这一次例外。”
花满楼并不起身,只是温和地“看”向他,道:“那她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人。”
所以才能让陆小凤甘愿自找麻烦。
陆小凤并不直接回答,他摸了摸胡子,悠悠的道:“我曾对一个女人说过,只有最聪明的女人才知道,体谅和了解,永远比最动人的容貌还能令男人动心。”
随即,他话锋一转,道:“可是见到她,我就知道这句话简直是大错特错!”
花满楼哑然失笑,忍不住道:“那倒真是可惜,我是个瞎子,如若不然,还真想见一见能让陆小凤魂牵梦绕的女人。”
“那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的温柔乡。”
陆小凤郁闷的道:“在今天之前,我本以为,自己不是一个轻佻好色的家伙,只是有些风流,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二人举杯共饮,忽的听到楼下满堂喝彩,原来有一说书先生,正讲北宋的包公传奇,刚好说到了白蛇星君斗蝠妖一节。
“……那白蛇祠,如今还在益州,只可惜荒草丛生,再没什么人去祭祀香火,可这白蛇星君的传说,却就此流传下来。”
说书先生讲完了《包公》的话本,赏钱也赚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一收折扇,给老爷们作了个揖,打算收摊吃碗馄饨面。
这时,小二拉了他的袖子,点头陪了个笑,比了个小手势,道:“柳先生先别急着走,二楼有两位客人请你去说段戏,银子已经赏下来了,足足有这个数呢!”
说书先生眼睛都直了,忙不迭的跟着他上了二楼,先对金主行了个礼,这才笑问道:“客人想听哪一段?在下也曾游历大江南北,收录不少鲜为人知的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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