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花如令遗憾之时,她从容的将话锋一转,带着一点恭谨的语气,柔声描述道:“不过听年长一些的桃妖们提起,真龙大人乃是一位风姿卓越的男子,胸怀宽广、温柔善良,是一位真正的神明呢。”
十九提及“真龙”的存在,原本只是表明妖鬼也在被约束,不会伤害人类,而最具有代表性的自然是人类所信奉的真龙。
没想到,现在居然被用来弥补魍魉之匣来历的空缺,还好她见过式神一目连。
花如令沉默了片刻,许是想到了死在魍魉之下的好友,叹息的道:“神明太遥远,不及家中小妖,救人于水火之中。”
想到朝中形势,他又是轻轻一叹,怅然的摇了摇头,扼腕叹息的道:“若有真龙护我大明国运,南王安敢如此嚣张?”
南王,便是当今圣上的一位叔伯,先皇在世之时功绩显著,俯首称臣,而现在的小皇帝即位之后,就生出了不臣之心。
花如令如此反应,也是理所应当。
十九为他倒了一杯茶,柔声道:“家主身为人臣,自然要为圣上着想,可真龙大人护卫的是百姓,并非天子,只有一代明君才能得到它的匡扶,理念不同罢。”
她道:“如今之计,必须尽快将魍魉关回木匣之中,否则龙气耗尽,玉佛再一次化作魍魉,又不止有多少人要遭殃。”
这话并非虚言,失去栖身之所的魍魉本会四处逃窜,又在清晨聚拢,直到回到匣中,之所以会作为玉佛安定十几年,定然是感受到了清姬的鳞片上残存的妖气。
没有本体的支撑,一片鳞片不过数十年就会消弭于无形,不知道展昭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多久,但妖气必然支撑不久了。
“此事,务必从长计议,就连声名远扬的关泰大侠,都成了铁鞋的同伙,也不知满院宾客之中又有多少人心怀不轨。”
花如令一抚长须,神色之中已全然是老江湖的幽深,说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请君入瓮’了,铁鞋不是让关泰分散老夫的注意力么,好,那么玉佛就真的被偷走了……我看这两个老匹夫,也不全然都是一条心,铁鞋大盗,势必会露出马脚。”
说罢,他看向十九,向她拱一拱手,道:“多亏了庄姜姑娘,关泰此人的武功高深,若非是姑娘奇妙的手段,想要擒下这老匹夫,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动静。”
“请君入瓮,父亲的意思是说……让铁鞋以为关泰大侠今夜偷走了玉佛,却远走高飞,从而心急如焚,主动露出马脚?”
花满楼想了想,道:“此计可行,只不过,要先对金公子还有陆小凤说明。”
十九思忖片刻,道:“妾身也有一计可行,只不过么……还要陆公子来配合。”
她俯身凑到花满楼耳边,温热的吐息带着樱花的芬芳,扑在他的耳旁,将计划一点一点的告诉他,最后直起身子一笑。
花满楼并未立刻应下,细细一想,有些迟疑的道:“以真玉佛作为诱饵,会不会有些危险,毕竟是真龙封印的魍魉……”
“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那玉佛也算不得什么宝物,如今又有庄姜姑娘在,老夫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花如令傲然一笑,用力一推桌上的茶盏,将价值千金的梅瓶一同扫落在地,发出了一声脆响,同时,他的语气变得惊惶不安起来,大声的叫道:“来、来人啊!”
·
话分两头,另一边的花五哥先叫来一个小厮,去请金九龄过来,然后才将人事不省的关泰送到了花家的一间密室之中。
金九龄出身六扇门,是一名擅长破案的捕快,可同时也精通拷问,更别提花三哥在禁军任职,手段更是常人所不能及。
只可惜,关泰真的不知铁鞋的身份。
“他每一次出现,都是蒙着面孔,把自己笼罩在一件漆黑的袍子里,谁也看不清他的面孔,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关泰神色疲惫,双手被一条铁链锁的严严实实,露出的身躯之上分明没有什么伤痕,他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折磨,缓缓的道:“你们找不出他,他不是人,而是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那样幽暗、晦涩的气息,绝不是一个活人所能够拥有的!”
“所以,堂堂五大掌门之一就屈服在一个江洋大盗的手下,做了他的走狗。”
金九龄冷冷的道:“乌满天想必也是这么死的吧,乌大侠宁死也不愿意与铁鞋大盗同流合污,你,可不配与他齐名。”
关泰短促的嗤笑了一声,他看着金九龄,幽幽的道:“一个人越是老掉牙了,就越是怕死,你这样的年轻人,是绝不会明白的,等你到我这个岁数,就懂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弥漫着衰老的气味,说道:“你的内力很高深罢,等你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衰老,四肢的无力,就明白了,天底下谁不想活着呢?”
所以,关泰才会屈服于铁鞋,当铁鞋要他去偷玉佛的时候,曾经对瀚海国国王和花如令交情有所耳闻的他立刻答应了。
他以为,玉佛是件宝物,拿到玉佛就能摆脱铁鞋的控制,可惜只是异想天开。
“金九龄,有时候不止是衰老的人会怕死,一个有了心爱女人的男人也会。”
关泰的目光痴迷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妙的幻象——是那个美人儿,那个梦似的美人……竟然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年轻的活力,唤起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渴望。
但很快,他的神色清醒起来,意味深长的道:“我知道,你也看上了她,可惜这个女人属于花满楼、或者陆小凤,绝对轮不上你,若是和我合作,就不一定。”
听到这里,金九龄冷笑了一声,他并不是个第一流的有钱人,却想过第一流的舒坦日子,他做绣花大盗,也正是为了维持自己入不敷出的消费,对于“六扇门第一名捕”这个身份,他还是十分看重的。
更何况,以金九龄的武功,自然听得出陆小凤就在不远处,关泰以为他听不出来,可惜他对于所有人,都隐藏了实力。
“关泰大侠,金某和你,可不一样。”
金九龄一个甩袖,冷冷的道:“金某从十三岁入公门起,到如今已近二十年,从来也没有做过一件枉法的事,你若是想挑拨离间浑水摸鱼,恐怕是选错了人。”
说罢,他起身离开了密室,果然在密室的门外遇上了手持一本卷宗的陆小凤。
“金兄不愧是六扇门的名捕,果真是大义凛然、叫人佩服。”
陆小凤冲他眨了眨眼,手中的卷宗拍在他肩膀上,道:“铁鞋大盗的卷宗,金兄办事果然神速,那腰牌起了大用处。”
第65章 落樱吹雪(二十二)
原来,在几十年以前,瀚海国附近的毒龙岛上,生有一种绝世珍馐,名为美人鲍,鲜美无比,乃是上贡大明朝的珍宝。
由于美人鲍产于深海,因而采鲍的赶海人必须穿着铁鞋,在海底行走,其中闭气功夫最厉害的,下水可达一两个时辰。
当时的毒龙岛主太过贪婪,命赶海人不分昼夜的采鲍,赶海人不甘受苦,奋起反抗,将毒龙岛主用计捉住之后,将其双脚套上铁鞋,浇上滚烫的铁水扔进海中。
“所以,铁鞋大盗的真实身份就是毒龙岛的岛主,为了报复那些赶海人,所以才在大难不死之后,屠戮了整个渔村。”
陆小凤坐在椅子上,悠悠的道:“而那尊玉佛,就是瀚海国即位的玉玺,铁鞋采集美人鲍是为了银子,要这玉玺,想必除了报仇之外,也是为了瀚海的财富。”
那渔村中的一名赶海人,就是当年将魍魉宝珠献给瀚海国王的渔民,他献出宝珠,本是为了祈求减少美人鲍的采集,谁知国王从此被魍魉缠身,无暇再理政事。
毒龙岛主越来越变本加厉,渔民不得已而反抗,却又被复仇的铁鞋屠戮全村。
“铁鞋犯下如此恶行,按律当斩。”
作为绣花大盗,金九龄对铁鞋大盗没有半分物伤其类之感,对他而言,天底下的盗贼所做下的案子,全都是一眼就能够看穿的蠢事,又怎么配与他相提并论呢?
更何况,“六扇门名捕”这个身份,也是金九龄所沉迷的享受之一,逮捕铁鞋能够为他的履历增光添彩,何乐而不为呢?
他漆黑的眸子看向陆小凤,笃定的一笑,道:“陆小凤,想必你已经有法子找到铁鞋了,不然也不会笑的这么从容。”
“法子是有了,不过却不是我想的。”
陆小凤合上了卷宗,对金九龄神秘的一笑,道:“你在审问关泰的时候,我去了一趟花兄的房间,刚好,花伯父和阿樱有一个计划,能够引出铁鞋大盗真身。”
阿樱。
金九龄的动作顿了一顿,心中暗恨陆小凤竟叫的如此亲昵,面上却不动声色,从容的一笑,问道:“哦?是什么计划。”
他话一出口,就发现陆小凤冲着关泰所在的密室扬了扬眉毛,心念一转,又想到花五哥的谨慎,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请君入瓮,引蛇出洞?”
金九龄摇了摇头,道:“关泰不会配合的,他这个人,心理上已经扭曲,早就不算是一个正常人了,比起让铁鞋伏法,他可能更想看到你和花满楼遭遇不测。”
陆小凤哈哈一笑,得意的对金九龄眨了眨眼,悠悠的道:“金兄,同为游戏花丛的浪子,你知道当身边陪伴着美人时,有的时候就是要承受这种甜蜜的烦恼。”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白瓷小瓶,对金九龄晃了一晃,道:“没想到花堡主提前准备的东西,现在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若是庄姜姑娘这样的美人,烦恼也就不算烦恼了,恐怕全天下的男人,都要争着享受这样的待遇,并且引以为荣。”
金九龄淡淡的奉承了一句,看到那只瓷瓶,心中有了猜测,道:“那是什么?”
“糯米粉,金兄听说过人皮面具么?”
陆小凤把瓷瓶在手中抛了抛,漫不经心的道:“糯米粉合水可以拓印下人的面孔,这是制作人皮面具的第一个步骤。”
金九龄皱了下眉,道:“这种人皮面具的制作方法,至少已经失传十年了。”
“我有一个朋友,叫做司空摘星,他这个人做的面具,任谁也分不出真假。”
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可惜他是一个小偷,最不喜欢见到官府的人,尤其是六扇门的捕快,恐怕无法引荐给你了。”
金九龄面不改色,道:“那还真是可惜,陆小凤的朋友,一定会非常有趣。”
说罢,他再一次打开密室,被关在锁链和镣铐之中的关泰抬起头,正好看到迎面而来的陆小凤,面色不由扭曲了起来。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陆小凤的手,好像视线能化作刀锋,就会在一瞬间斩断这只拥抱过美人的手臂,冷声道:“陆小凤。”
“你要知道,比起你,咱们两个之间更想动手打对方一拳的人可应该是我。”
陆小凤并指如飞,快速的点下了关泰大侠的穴道,趁着他无法动弹,把糯米粉糊在了他的脸上,下手一点都不客气,似笑非笑的道:“所以朋友,话别这么多。”
·
第二日,厢房内的宾客还在熟睡,忽的听到回廊上有小厮奔波,几个水色衣裳的侍女端着铜盆和毛巾,正在窃窃私语。
一官员推开门,揉了两下因宿醉而痛的厉害的太阳穴,唤来侍女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大清早的这么慌乱?”
“昨夜寿宴之后,堡中进了贼人,老爷受了惊,今日才发觉丢了一件宝物。”
侍女行了一礼,怯生生的道:“奴婢等人是守夜的侍女,受了传召去问话,可是走动的声响太大,吵到了大人休息?”
在桃花堡,多少也要给花如令几分面子,因此官员被吵醒之后虽然不悦,却也没有发作之意,只是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他打了个哈欠,几个侍女就送上了铜盆和毛巾,官员刚要回房,忽的注意到了一侧的人影,奇道:“宋神医起这么早?”
这人一身青灰色长衫,头上戴着同色纶巾,下颌上留了三缕长须,细长的眼笑起来很是和善,正是临近厢房的宋问草。
“张大人,在下是行医之人,习惯了夜里有病人上门,一贯睡得浅,听着有动静就起来看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宋问草手抚长须,温和的神情看不出半分昨夜的阴冷之色,举止作态完全就是一位心系世人的杏林神医,笑道:“时辰还早,大人继续休息罢,花堡主受了惊,在下有个安神的方子,刚巧能用的上。”
张大人对他拱了一拱手,很是钦佩的感叹道:“不愧是宋神医,医者仁心啊。”
宋问草颇为自谦的一笑,眼见张大人捶着腰回到房中,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若有所思的看向了关泰所居的厢房,将眉心蹙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昨夜,他和孔雀王妃并无动作,那侍女口中的贼人应该就是被威胁的关泰,如今花如令丢了一件宝物,难道真是玉佛?
就在这时,一声如泣如诉的笛声传入了宋问草的耳膜,一个绯色衣裳的少女藏在阴影之中,对他用了一个隐蔽的眼色。
这笛声正是孔雀王妃的短笛,也是宋问草与她联络的信号,他避开了行色匆匆的侍女,这才在隐蔽之处见到孔雀王妃。
“父亲,花家失窃了,看花如令的紧张程度,莫非是关泰那老匹夫得手了?”
孔雀王妃一身绯色的纱裙,大眼明亮的望着宋问草,奇道:“花家的密室是朱停所建,就是父亲也几次吃了暗亏,不敢轻举妄动,关泰这老家伙哪来的本事?”
“关泰和乌满天二人,与花如令的交情非同小可,可不是为父能比得上的……”
宋问草的视线阴冷起来,意味不明的眯了眯狭长的眼,他威胁关泰去偷玉佛,只为了将花如令吓上一吓,将他逼迫到走投无路,没有想到关泰竟然真的得了手。
“玉佛之事非同小可,花如令应该不会将机关分布告诉关泰,否则,这贪生怕死的老匹夫早就跪地求饶告诉父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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