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灿犹豫许久才应下。
十一点半,分局接到报警电话。
凌晨,季风到达现场。
焚尸地点是一栋烂尾楼,不过已经修建完毕,只有园区、绿化、消防之类的设施没弄好。所以,楼里甚至已经有住客居住。
他们为了买这里的房子,欠了一屁股债,每个月都要还房贷。可开发商倒闭,梦想的家一无所有,水电都没通。
这是莫大的打击,钱打水漂,租房的钱和银行的贷款却少不了。无奈之下,好些人干脆搬进来,好歹不用付房租。
没有水,就从隔壁小区接,没有电,就用太阳能板。
目前小区里,住了近十户人家。
发现尸体的就是一对母子。儿子是外卖员,每天早出晚归,母亲生病,就躺在家里休养。
昨天晚上十一点不到,外卖小哥忙完回来,发现小区的一栋楼亮着火光,火焰跳跃在黑漆漆的洞口,格外渗人。
他吓一跳,开着电瓶车过去,确认真的着火了,赶紧打119.
消防车全副武装过来,看到就松口气,什么都没装的毛坯房,可燃物不多,谁想一进去,地上杵着一具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了。
赶紧再打110.
因为发现得早,尸体被烧毁的程度有限,表皮当然面目全非,样子可怖,但内脏仍然完好。
现场灰尘遍地,能捕捉到数个模糊的脚印,没有花纹,凶手应该穿戴了鞋套。粗略计算,足印尺码在40-41之间。
痕检人员未能找到指纹,室内残留的毛发经辨认,不是猫毛,就是其他啮齿动物的毛发。
凶手非常小心,尽可能得不留下线索。
但他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搬运死者时,她可能还没死,有意落下随身物品,也可能是附近的流浪猫太调皮了,偷偷扒过尸体,死者的手机居然被发现在一个猫窝里。
两只小猫正扒拉着手机壳上的水钻,尖利的指甲划出一道道划痕,屏幕早已面目全非。
可它毕竟没坏。
几小时后,季风收到法医部门的尸检报告,内容如下:死者为18-22岁的年轻女性,未生育,胃容物为面包、蔬菜、火腿和木薯。
血液中检测出了砒霜和安眠药的成分,前者应该来源于珍珠奶茶,后者应该是凶手所为。
按照消化情况,她死于进食后的2-3小时。
接着是死者的身份。
手机已经确认为余灿的女儿蔡昕所有,衣物的残片也与她失踪时所穿的吻合,为驼色呢子大衣、牛仔裤、名牌球鞋。
生理特征方面,因为蔡昕是余灿丈夫和前妻所生,二人并无血缘关系,无法验证DNA,但她有医保记录,一年前刚拔掉一颗智齿,片子上显示,左边还有一颗大智齿。
这与尸体的特征相符。
余灿作为受害者家属,接受警方的询问。
她神思恍惚,坐下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明白……是我害了昕儿吗?她爸爸死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她……这孩子命苦,亲妈血压高,医生本来不叫她生,结果怀上了怎么都放不下,生下孩子半年就去世了。
“她爸是个好人,当爹又当妈的,和我结婚的时候,跟我说以后不生了,就怕后娘虐待孩子。我身体不好,医生说这辈子别想生了,也不在乎。这么多年,我都是把小昕当做自己孩子……后来她爸死了,我们俩相依为命……”
说着,眼泪就一颗颗掉下来。
“我和她奶奶说,小昕明天就到家了,她还张罗着要做她最爱吃的菜……这要我怎么和老人家交代啊……她奶奶年纪大了,要是知道小昕出事……警官,你们可千万别说漏嘴,不然我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丈夫……”
余灿泣不成声。
老高等她哭完才问正事:“你今天最后一次见孩子是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多点,我送她去地铁站。”余灿又后悔,“早知道我就该送她去机场的,孩子懂事,怕我店里走不开,叫我送到地铁站就行了。”
老高:“你知不知道孩子今天的行程?”
余灿说:“她上午在家,吃过午饭来我店里拿东西,她带回去给她奶奶。等到两点四十几分,我送她出去。”
老高:“她今天去过你的店?”
余灿:“对。”
老高:“噢,那她有没有吃东西?”
余灿:“有,我怕她赶不上晚饭,下午点了吃的让她垫垫再走。”
老高:“吃了什么?”
余灿:“三明治和奶茶。”
老高默默记下这一笔。
问完余灿,他又使唤小李跑腿,去余灿店里找店员核实这一情况。
店员们证实,约两点左右,老板娘的女儿来过一趟,一起吃了下午茶。两点四十分钟,余灿送她离开,三点二十五分返回。
家居城离直达机场的地铁站的车程,差不多就是二十分钟。
由此可推测,死亡时间是下午四点到六点。
七点多,余灿收到不明人士的纸条,要她少管闲事。
人已经死了,却虚张声势……难道凶手觉得,尸体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发现,从而争取到一些时间?
有什么用呢?
*
尸体被发现的第十二个小时,简静来到案发现场。
她见到季风的第一句话,就是斩钉截铁地反驳:“这不科学。余灿的女儿知道个屁,不来杀我,杀一个和案子无关的小姑娘?”
季风在外奔波小半月,吃不好睡不好,昨天又忙了一夜,眼球上全是红血丝,看着就骇人。
但他仍然耐心地安慰简静:“不是你的错。”
简静硬邦邦道:“我没这么说。”
“我不是安慰你,你说得对,冲蔡昕下手没有道理。”季风说,“杀余灿还说得过去,杀她女儿有什么用?恐吓?寄信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简静说:“要么是蔡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要么就是挑衅。”
前者先不说,挑衅……其实不太对劲。
她挑衅王世能成功,是源于他对她的特殊感情,二人有牵扯不清的情感博弈。
但在网上发布的消息十分普通,正常人看到,胆子小的说不定消声灭迹,胆子大的直接干掉她。
为什么是蔡昕?
她的死亡有什么意义?
简静凝视着被封锁线圈起来的现场,地上还有烧焦的痕迹,女尸的位置被白线描画,莫名一股阴森之气。
“现在能确定,凶手就是同一个吗?”她问。
季风颔首:“有些细节不方便留在资料里,但焚尸的方式完全一致。”
同样是死后焚尸,不同的人做来有不同的方式,尸体的摆放和处理亦是如此。这几起案子,尸体均衣着完好,平直摆放在地,油在周身浇了一圈,小心没有淋到尸体,周围也没有其他助燃物。
点燃的器具不明,反正不是火柴或者香烟,没有留下痕迹。
这些细节从未对外公开,模仿作案做不到那么相似。
简静偏了偏头,道:“那么,这起案子必然是有用的,就好像很多年前,他突然杀了李小暖一样。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动机……不,也许动机就是……”
她抬头,看向他的双眼:“不在场证明?”
第400章 回避
李小暖一案中,武红林因为在死亡时间内,出现在案发现场一带,被认为是最重大的嫌疑人。
可蔡昕之死,等于变相洗清了他的嫌疑。
那么,简静先前对于李小暖死亡时间的推测,可能性就大幅度提升了。
或许李小暖根本不是死在晚上。
让她中午吃饭,即可混淆所推测的死亡时间,再加上冰天雪地,尸体先经过冷冻后又被焚烧,根本无法从尸体反应检测,略微施加机关,便能制造出下雪后凶手无法赶到的假象。
而凶手费尽心机制造不在场证明,无疑是想洗脱自己的嫌疑。
因此,下午没有不在场证明,晚上有的人,最为可疑。
只可惜十年过去,相关人员对于案子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很多线索一旦错过就无法追回。
但相同的思路,是否能够运用在本案中呢?
案情多么相似啊。
一样以胃容物消化为推测的根据,有没有可能蔡昕的死亡时间不对呢?
似乎不行。
下午2点到2点40分,蔡昕曾出现在余灿的店中,不止一人证实她还活着。即便凶手巧舌如簧,骗她暂时不上飞机,又让她吃了晚饭,那么,胃部应该会有其他食物的残留。
除非晚饭和下午茶吃得一模一样。
知道下午茶吃什么的人有谁?余灿店里的人,包括余灿。
论起不在场证明,无疑余灿的嫌疑最大。
虽然这么想未免冷酷,可事实就是,她是目前除了赵斌,唯一牵扯进李小暖案和蔡昕案的人。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前者,才导致了后者。
但调查就要客观,余灿有没有嫌疑呢?
她在下午3点20分回到店里,晚上7-8点才离开,期间不可能杀人。假设她以最快的速度,在下班后马上找到蔡昕,让她吃下与下午茶一模一样的晚饭,那么最迟也要10点-12点才能下手。
就算她10点杀人好了,10点25分,季风就在她家找到了她。
抛尸现场离余灿的家至少要40分钟的车程,还不能堵车。
这个不在场证明过于□□,哪怕确认余灿是嫌疑人,都不好破解,别说她现在并没有那么大的嫌疑。
“尸检报告不是说有安眠药成分么。”简静揉揉额头,换思路,“能让她毫无防备喝下去的人,肯定是她的熟人。地铁站的监控有没有拍到什么?”
季风道:“地铁站附近不能停车,余灿说她放在了前面的路口。我去交管所调了监控,和她说的一样,蔡昕当时就在车上,人还好好的。”
简静一时没有作声。
片刻后,道:“我现在坚持两点,第一,凶手是蔡昕的熟人,不然没必要用一模一样的杀人方式,陌生人动手才是最难查的,对吧?只有连环杀人犯,才能将警方的视线从死者周围的人身边引开。”
季风点头。
“第二,凶手要利用这起案件,洗脱自己的嫌疑。现在谁有嫌疑,但却有不在场证明?”
季风无奈道:“还没开始调查她的社会关系呢。余灿给的口供提到了赵斌,领导的意思是先查查这个人,他很可疑。”
简静说:“也许这就是凶手想要的。可有什么用呢?”
她疑惑:“本来案子已经成悬案,再死一个人,肯定会重启调查。现在不像07年那会儿,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找不出一个武红林替罪。争取到一点时间有什么用?”
“潜逃。”季风望了望阴沉的天空,拍拍她的肩膀,“这天快下雪了,我去盯着余灿,你回家去,有事我再打你电话。”
简静瞥他一眼,忍不住道:“不是我想抢你的活儿,你瞅瞅你自己。”她摸出随身的小镜子,照照他,“活像半个月没睡觉。”
季风摸摸下巴。
她:“……不会真的半个月没睡吧?”
“睡了睡了,没事,小意思。”他笑。
简静:“熬夜会短命的。”
季风笑喷:“活那么久干啥?差不多得了。”他瞄手表,“五点钟要开会,该回去了。”
简静道:“我再看看现场,你走吧。”
季风也不勉强:“早点走,小心感冒。”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滚蛋。
季风滚了,回分局开会。
每次遇到大案子,都由上级领导下来组织调查。此前,需要将一些基础情况调查清楚,在讨论会介绍明白,然后定下调查的方向。
因为牵扯到了曾经的旧案,这个会开得极为冗长。
法医说尸检报告,刑侦技术的说现场痕迹,老高从02年的案子说起,挨个介绍前面的四位受害者。
季风讲刘濛的调查结果,顺便提了提简静对李小暖案的看法。
领导手捧保温杯,听得十分认真,但一语不发,搞得大家心里七上八下的。
完事已经十一点多。
季风实在坚持不住,胡乱塞两口泡面,回值班室睡觉。
梦很沉,天地是一片冷冰冰的银灰色。
好久,他才发现是下雪了。
积雪阴沉沉的,像没凝固的水泥,几具焦黑的尸体躺在废墟里,看起来好像烧糊的柴火棍。
他就一直站在那里,默默看着,看着,直到梦醒过来。
浑身腰酸背疼。
在外奔波半个月,回来又是连轴转,铁人都吃不消。
季风艰难地爬起来,骨头都咯吱咯吱响。
他从柜子里拿出牙刷和牙膏,去卫生间洗漱。正刷牙呢,老高进来了,表情有点僵硬。
季风瞟他一眼,刷牙。
老高:“呃,今天上午有点事……”
“呸。”他吐掉牙膏沫,平静地问,“让我回避啊?”
老高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昨天汇报案情,刻意撇开了张佩如的事,但案卷就在那里,领导的眼睛只要没瞎,肯定会了解到这一情况。
季风和李小暖案的关系尚不明朗,父亲与其有明确的利害关系,考虑到办案的严谨性和公正性,必须让他回避调查。
“行吧,猜到了。”他闭了闭眼,“那我就当带薪休假了。”
老高一头黑线:“做梦,还有别的案子呢。”
“没心情查,那我请两天假好了。”他活动活动僵硬的脖子,“这硬板床睡得我快落枕了。”
他看起来全无异常,老高却不会当真,欲言又止:“要不……我申请让简老师参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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