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程凉马上点头。
盛夏安静了一会。
程凉也跟着挺直了背。
隔着电话,他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盛夏安静的原因。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哑了,他说:“盛夏,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退了。”
只要盛夏还要他。
不,不管盛夏还要不要他,他都会站在盛夏回头就能看得到的地方。
他答应过的。
盛夏很轻很轻的嗯了一声。
“别担心了。”程凉总算因为心疼找回来一点理智,“反正我手术做完了,让你爸爸一顿不行就打两顿。”
说的好像自己这身板能扛得住她爸爸两顿揍似的。
盛夏:“……嗯。”
“你爸妈喜欢吃什么?”他彻底缓过来了,十二个小时手术又被一通惊吓后,他可能突破人体临界值了……
反正,现在大脑清醒得很。
他之前做了值得揍的事,接下来,就是要去挨揍的。
***
盛夏的父母没跟他客气,报了菜单。
盛夏妈妈点了烤全羊,盛夏爸爸要了一份青菜沙拉。
……
程凉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两种东西放在一个店里倒腾出来,只能再次求助医院里的本地医生。
本地医生帮他打了几个电话,好不容易才订到一家烤全羊的店,店老板答应给他弄一份加了奶酪的凉拌青菜——勉强算是沙拉。
然后程凉就回家,把胡子刮干净,又洗了一遍头,出门的时候带上了盛夏放房间里的擎天柱小公仔,丢自己包里,钱包里插满卡。
于是壮胆的东西也全了。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那辆吉普车已经脏的只剩下车轱辘了,洗车来不及,于是只能叫车。
一通折腾,掐着点到了苏县宾馆,大厅里,盛夏的爸爸还拽着盛夏的卫衣帽子。
……
程凉发现可能盛夏喜欢这样玩。
半拎起来就跟小鸡仔似的在空中晃荡。
一家三口加上唐采西四口和乐融融的,看到他从门口进来,她父母就瞬间敛了笑。
……
程凉捏了捏钱包,再拽了拽擎天柱的脚,带着笑迎了上去。
“叔叔阿姨。”他先喊人。
希望他们忘记他下午从采访台上冲下来带着花瓣飘过来的傻样。
但是没有。
盛夏爸爸呦呵了一声,说:“这次没花瓣特效了。”
程凉:“……”
唐采西憋笑憋得脸都红了,碍于闺蜜情谊只好上前帮腔:“真不带我和夏夏去吃饭吗?”
“带你们去干什么?”盛夏妈妈穿上外套背好包,“两个小姑娘,一会插科打诨的就把我们带沟里去了。”
盛夏妈妈很了解唐采西。
“我们不小了。”盛夏刚被爸爸从半空中放下来,两手还缩在卫衣里,这话听起来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你今年多大?”盛夏妈妈直接扭头问程凉。
程凉:“31。”
盛夏妈妈再回头看盛夏,教育她:“这才叫不小了。”
盛夏:“……”
程凉:“……”
“走吧。”盛夏妈妈看着程凉,“咱们聊聊去。”
聊聊你当初怎么把我女儿丢在也门自己跑了的心路历程。
聊聊,他们宝贝女儿的心上人,到底靠不靠谱。
打一顿不够,打两顿行不行。
第八十八章 “你站着都能睡着?”……
盛夏父母和程凉以为的样子完全不同。
应该说, 盛夏父母和传统意义上的父母完全不同。
他们对他的调侃都是在盛夏面前说的,真的上了车和盛夏告了别,两人就再也没有提到他下午做出来的恨不得脱离地球籍的糗事。
车子是程凉临时叫的, 开车的是个和程凉差不多大的壮实小伙子, 程凉叫了尊享版的车,所以人家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头发还抹了摩丝。
……
比他还正式。
盛夏爸爸一上车就看到这司机了, 估计想张嘴吐槽,被盛夏妈妈看了一眼, 老老实实的坐好, 坐下去的时候还帮盛夏妈妈拉了拉后面椅背上的靠垫。
“听夏夏说,你今天做了十二个小时的手术,还特意跑过来跟我们吃饭,很累吧?”盛夏妈妈等车子开出宾馆,不急不缓的开了口。
“不累,应该的。”程凉额头一直在冒汗,又不敢擦。
“其实你不用那么紧张的。”盛夏妈妈笑了,“夏夏跟我们说了,我们不打手。”
程凉呛了一下, 回:“……好的。”
想了想,又回:“……谢谢叔叔阿姨。”
盛夏爸爸也呛了下, 转头看向窗外。
车里就安静了,一身正装的司机看了一眼即将窘迫窒息的程凉,很体贴的打开了车载收音机。
程凉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决定一会下车要给他打个五星好评。
***
苏县医院同事推荐给程凉的那家烤全羊很有烟火气,在露天大厅中央摆着篝火,旁边堆着新鲜的羊肉,空气里都是孜然辣椒粉羊油的味道。
程凉领着盛夏父母进了包间, 两分钟以后,壮硕的老板就带着两个小伙子扛了一整只全羊过来,是烤好的,架子下面摆着割羊肉用的刀子。
一排刀子。
程凉的眼皮跳了跳。
接着,壮硕的老板又扛过来一脸盆蔬菜,里面撒了好多白色乳酪块。
哐的一声放在烤羊肉旁边。
“菜齐了啊!慢用嘿!”老板吼了一嗓子就退了出去,体贴地关上门。
剩下三个人盯着这一只起码有五十斤的全羊发呆。
盛夏妈妈总算明白,当时她说要吃烤全羊的时候盛夏那欲言又止的表情是什么了。
这丫头还很委婉的提醒了一句,她说程凉这人有点暴发户的属性。
……
这丫头,有点不一样了啊。
换作以前肯定早就阻止这种铺张浪费了。
她对程凉,倒是真没有把他当外人。
“……吃不完的话,我可以带回去给夜班的医生。”程凉先拿了一把看起来杀人最快的刀,开始剔骨。
外科医生的刀工。
羊肉都被切得薄薄地沾满了调料,他还挺有强迫症地分了三盘摆了三个圈,一人一盘。
盛夏父母在他用刀的时候一直没说话。
程凉就只能一直切肉,烤全羊逐渐变成骨架子,几个空盘子都摆满了一圈圈的羊肉片,老板进来要是看到都能把他高薪聘回去做兼职的那种程度。
盛夏妈妈想,盛夏还说过,程凉这人脑子可能真的不太好,但是挺实诚。
这倒是真的。
“行了。”再剔下去他们就能围观一场解剖全羊的外科手术了,盛夏妈妈把一盘羊肉放到程凉面前,说,“坐下吃吧,你也忙了一天了。”
程凉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坐下啃了两口肉。
盛夏妈妈轻声问盛夏爸爸:“老盛你要来点酒吗?”
程凉又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一边说着抱歉忘了一边往外走,估计是冲出去点酒了。
盛夏爸爸:“……操。”
这样他都不好意思唱黑脸了。
太局促了,他都想跑路了。
盛夏妈妈慢条斯理的吃着羊肉片,说:“忍着,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
盛夏爸爸吃了两口青菜叶子:“……哦。”
哦完了,觉得还是得表明下立场:“反正我不喜欢这小子。”
长得那么打眼,黑了也不喜欢。
“我还行。”盛夏妈妈喝了口茶水,“小伏儿连续看上两次的,人品应该没得挑。”
就是,男人的真心不值钱,不看到人,不听听他说一下三年前的那些事,她不放心。
第一次恋爱她倒是真觉得盛夏没有太大感觉,动心阶段罢了,分开了也难受但是接受的也很快。
这一次,她能感觉到女儿动真格了,眼神都不一样了,今天腻在她旁边一直想帮程凉说话又怕帮了适得其反,反反复复的明贬暗褒的说了程凉很多事。
这态度和她当年想做纪录片女导演的时候一边撒娇一边坚定的感觉很像了。
那她,就必须得看看程凉这个人了。
第一印象倒是还不错,和外表不同,看起来没什么花花肠子。
就是……
实在有点太憨了。
带着花瓣嘎嘎的跑过来的样子真的是,她都差点没崩住。
***
包间门又一次开了,这次进来的是程凉和那个老板,老板扛着红酒白酒和啤酒,程凉抱着一缸黄酒。
这次终于记得不铺张浪费了,很认真的问:“叔叔您喝哪种?”
盛夏妈妈:“…………”
盛夏爸爸:“……随便拿个白的就行。”
他们女儿,怎么会喜欢这一款的啊!
程凉再次落座后,大概刚才出去点酒吹了冷风,脑子也转过弯了,反射弧也终于到了该到的地方,他安静了不少,不再一惊一乍地吓人吓己。
他包里的擎天柱真的给了他能坐在这里继续吃饭的勇气——不管他之前把这次见面搞的多砸,但是,他都没有不真诚。
真诚,是盛夏最看重的东西。
盛夏的父母,其实也真诚,坐上车那句怕他很累的话也并不只是客气,他们在程凉平静后也再也没有提别的让程凉不安的话,他们让程凉安静的吃了半盘肉,等他喝了一杯茶,真的彻底缓过来了,才放下了他们手里的筷子。
程凉下意识挺直了背。
“夏夏这几天断断续续的把三年前发生的事情都跟我们说过了。”盛夏妈妈说,“我们的立场你应该也知道。”
“我们不会阻止夏夏的任何决定,所以也同样的,不会站在父母立场跟你说,我们不喜欢你,觉得你不能和夏夏在一起。”
盛夏妈妈笑笑:“所以我们想找你单独聊聊,也并不是让你离开夏夏的,你不用紧张。”
“站在我们的立场,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并不会让我和夏夏爸爸觉得无法理解。”
“其实我们能理解,年轻人感情还没有完全开始就遇到了挫折,你选择了逃避,而夏夏勇往直前了八天觉得全力以赴没有用,就也果断放弃了。很多年轻人都这样,这不是什么值得向女方父母道歉的事。”
程凉捏紧拳头,掌心潮湿。
他们一家人,都很真诚。
“让我们不能理解的,是夏夏这样性格的孩子,居然会在和你重逢以后再次在一起了。”
“所以,我们才想见见你。”盛夏妈妈其实也紧张,甚至拿过了盛夏爸爸倒的白酒抿了一口。
“我觉得,我们不是对立的立场。”
“你明白吗?”
程凉的声音有点哑,他回答:“我明白。”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问吧。”盛夏爸爸不给盛夏妈妈喝酒,伸长手把酒杯放的老远,“你到底怎么想的?三年前不要了三年后又重新追一遍?这要是我闺女没来新疆呢?或者这三年她结婚生子了呢?”
“抱歉啊,我做记者的,说话比较直。”问完他还很不真心的补充了一句。
盛夏妈妈:“……”
程凉:“……”
“我……”程凉大概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直白的剖析过自己的感情问题,尤其还是和盛夏父母这样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一天见面的陌生人,他强迫自己把今天已经累到空白的脑子平静下来,强迫自己好好说话,不要说胡话。
“我一开始只是想考虑一周。”他说,“刚恋爱就来新疆这件事不太容易说得出口,我三年前的性格比现在还要更……难聊一点。”
“人想要开始逃避的时候,会给自己找借口,我给自己找的借口,就是那天半夜送过来的急诊病人,我跟自己说,那病人好了,我就跟盛夏说。”
“结果那个病人一直反复,时间越拖越久,到后来盛夏给我发邮件,我就知道自己大概是不会有那个以后了。”
这一段,是盛夏妈妈刚才说他们能够理解的一段,而这一段,对于程凉来说却只是开始。
“三年前,我不是个喜欢迎难而上的人,遇到困难了,或者觉得不想面对了,我就会跟自己说,大不了就辞职大不了就转行,反正家里又不是养不起,我又不是吃不起饭。”
“就算做个废物,也可以比大多数人过的好。”
程凉一片空白的脑子里,渐渐地有了一条线,他说这些的时候没有看着盛夏父母,他耐耐心心的拉着这条线,让自己能从最真实的角度回答盛夏爸爸的问题。
“但是和盛夏分手后,最难的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辞职。”
“这本来真的不是我喜欢的工作,我也没有找到梦想,但是分手之后,我就死磕在手术室里了。”
“半年时间挺久的,我和心理医生聊,我吃药,为了重上手术台我得经过很多考核,那差不多就是重新考一次从业执照的过程,那个过程里,我脑子里一直只有盛夏跟我说,程医生,你要加油这句话。”
分手以后。
他存在的意义就变成了程医生。
分手以后。
他只剩下了你要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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