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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作者:御井烹香
  此次所得,第二便是知道了些道祖的隐秘事,对道祖布局隐隐有了一丝含糊猜测,只是尚不能说个子丑寅卯。这眼界上的进益,与道祖坦然倾谈的机会,便是多少大能修士费尽心思也谋求不到的。阮慈且还注意到一事,那便是她两次穿渡过来,都是在某一道祖来访的时点,只不知是否都是同一人了,且这时机上的关联,是否单纯只是巧合,还是也有因果上的牵连。
  第三,便是她终究已暂时放下了前些日子难以消散的阴霾,不论是金波宗傅真人一脉,还是灵远圆寂,在大能眼中来看,或许都和洞天陨落没有什么分别,不成道祖,终是虚无,这陨落是迟是早,也不必过分介怀。阮慈自己或许还不能这样看待世间,但借他人慧眼,多少已能平和看待心中思绪。更要紧的,是灵远说她浑然天成,并无沾染,可见东华剑中蕴含的戾气并未影响到她的性子——她倒不怕自己是个凶残好杀的人,也从未想过要做个好人,对阮慈来讲,最要紧的是两件事,一,她是不是自己,二,她死时能不能有个结果,得个明白。
  灵远之言,令她心中一大隐忧就此放下,修为亦是有些提升,虽来不及再服用丹药拔高修为,但筑基后期,也足以赶上寒雨泽一行。按说阮慈心中应该十分欢欣才对,但此时却总还有些不得劲儿,仔细思量,却是因为此番出关,自然要前去拜见王真人聆听教诲,而她现下又有些不愿见到恩师。
  要说是为什么不愿见,自己也不甚了了,理由倒是可以找的——她在北幽洲所见那残魂,对灵远所受那一剑似乎早有预料,又对灵远说些‘师父犹如我父’、‘盼着有个人对我师父好’这样的话,无疑是说给她听的,这很难不令人联想到王真人,但阮慈并不愿用往事问他,甚至在紫虚天内都不敢十分思量此事,若不是自己正在闭关,布下了几重清心静念的阵法,又念诵了几遍净心咒,都绝不会轻易想起。
  从前听闻王真人杀徒一事,只觉得仿佛奇闻,现下对因果有些了解,才知道王真人在那件事上受创之深,只怕后患将要延绵到如今也未可知。是以阮慈并不愿让他想起伤心事,唯恐扰乱王真人心境,可又对那残魂所说不以为然,暗中嘀咕道,“盼着有个人真正明白他,对他好……那关我什么事,我可不要对他好,我更不想明白他。”
  这话有些赌气,她也说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心中却又隐隐知道,自己不愿去见王真人也不止是因为残魂所说的那几句话,要说是什么别的,却又说不上来。只是拜见恩师也是势在必行,阮慈心思纷乱,忽地一动念,想起《玄珠录》来,暗道,“若是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凝成珠子收起来便好了。”
  正欲这般行事,却又有些迟疑,想起青君所言,“但这些情念,也是我生而为人方才有的宝贵烦恼,连先天道祖都无法感受,那些妖修也是浑浑噩噩,难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将他人情念凝结,倒是自然,他人的情绪不能乱了我的识海,但我若是有什么念头都凝成珠子,最后我还是我吗?会不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修道傀儡?”
  她顿时绝了这想法,又一咬牙,暗想道,“我不敢见真人,无非就是怕他感应了我脑海中那乱七八糟的念头去,但他乃是洞天高修,又修有感应之法,不知要感应到多少人心中的隐秘,便是察觉到了我心中的念头,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更何况洞天真人,所思所见和我已是大不一样,就宛如两种生灵,便是我欢喜师父又怎么样,我也很欢喜天录呀,更何况我分明也不欢喜他,都是青君在那胡乱猜测,煽风点火。”
  她终究是性子爽快,旁的姑娘或许要翻来覆去,缠磨许久,阮慈却是这般稍一反复,想到王真人高踞洞天,虽然幻化出分神前来相见,便仿佛和她是一般人物,但其实双方差距极大,便宛若一盆冷水淋头浇下,再也没有什么遐想,只将许多心事藏好,又想着,“凤羽已经闭关三十年了,也不知我去寒雨泽之前,能见到她不能。”
  正是这般寻思,忽觉周围灵气轻颤,她心中一动,连忙撤去法阵,飞出洞府朝天望去,身后婢女连忙上前参见,阮慈问道,“这灵气变化,可是有人晋升了?”
  那婢女笑道,“此是羽小姐洞府方向,怕是羽小姐终于丹成,慈小姐可要前往一观。”
  修士筑基通常不会有什么动静,但成丹、结婴,都会引起灵气震颤,成就洞天时的气派,想来应该更大。其实秦凤羽便是此时结丹,也还要稳固修为,数日才能出关,阮慈去她洞府之外亦看不到什么,但她心中也是十分欢喜,便往灵气震颤之枢飞去,果然见到数百里外,有一座小小浮山,那正是秦凤羽所居之处,随灵气变化漂浮至此。
  她也不敢靠得太近,只在远处遥遥看着,也不好用神观照气势场中的变化,只是含糊感觉到天地之间,似乎有某种气势正在不断收缩膨胀,便仿佛心跳震颤,一涨一缩,令这方气势场内充斥了紧张意味,却又隐隐有一股新生希望之意,便仿佛是在浓浓黑夜之中,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却知道朝阳不久升起,这黑暗绝非永恒。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黑暗逐渐消散,天边似有彩霞浮现,仿佛旭日即将东升,却始终无法挣破无穷黑暗,正在那令人屏息静气的紧张等候之中,突闻一声清脆凤鸣,一头五彩凤凰自浮山顶部化现,绕着楼阁回飞三圈,鸣叫声声,空中仿佛有无穷绿意,若隐若现,正是那梧桐树顶,那凤凰在空中展翅翱翔,缓缓落入林间枝头,仰首清鸣数声,用力一啄,将那黑夜啄破,一枚金丸顿时当空跃出,迸发毫光万丈,将那残夜驱逐,其势磅礴,浩然难挡,令人目眩神迷,不觉竟有些口干舌燥,惊魂未定之感!
  那金丹悬在空中,并不落入洞府之内,而是缓缓旋转,其转动之势,仿佛搅动风雷,连天边灵气都随之摇动旋转,阮慈在这漩涡之中,竟有些存身不住,又怕自己身在漩涡之中,会令金丹转动更难,忙往下落入海水之上,又往后飘飞数里,此时仰望金丸,便真如同是烈日一般,又小又亮,依旧在缓缓转动。而搅动之势,已不再是风云灵气,隐然更有一些莫名之物,仿佛因果气运都被卷入其中,随那金丸转动不休。
  此时裹挟之物,已有许多,金丹转动得更是艰涩,但却不见停滞,在那梧桐枝头,转动九次,终于落入林间枝头,一时天际一阵大亮,仿佛一轮大日,卧入鸟巢之中,这虚影一闪即逝,合着金丹一起,化光投入洞府之中。阮慈心中大喜,身旁婢女亦是轻呼道,“金丹九转,羽小姐距离洞天又近了一步!”
  筑基九层,未必就能金丹九转,这最后一转是何等艰难缓慢,众人都是看在眼里,阮慈亦是为秦凤羽高兴,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喜孜孜道,“不错,待我拜见恩师过来,定要去找宁师兄好生贺喜一番。”
  紫虚天门下还有几个门人,却是依旧在闭关之中,毕竟阮慈入门才五十多年,元婴真人闭关几乎都以百载起,便是金丹真人,闭关数百年也不在话下,阮慈迄今仍是无缘得见。
  她往崖边小院去时,却是扑了个空,天录从屋内出来道,“慈小姐,真人说此次便不必相见了,既然慈小姐已是筑基后期,料来寒雨泽可以成行,令小姐去七星小筑和族姐相见,或是拜见掌门,自行商议即可。”
  阮慈听闻,也是愣了好一会儿,其实她本也不太情愿见王真人,但王真人不见她,不知为何她心中又大是恼怒,不由发脾气道,“哪有这般师尊,对弟子丝毫也不关心,哼,天录,我们走,再不要见这薄情寡义的师父。”
  说着便将天录一拉,往天外飞去,又笑着逗他道,“我们去寒雨泽,你敢不敢随我们去呀……”
 
 
第134章 再见老丈
  天录自出生以来,便没有离王真人很远过,虽然大为心动,却也眷恋主人,认真思量阮慈邀约,踌躇道,“还是……还是不去了,甚么时候真人说我能去了,我再随慈小姐一起出去。”
  两人一路往七星小筑而去,虽是十年未见,却也不觉生疏,对天录而言,未有和阮慈玩耍的日子,便犹如静止一般,每日里只在王真人藏书阁中做事,自然偶尔也要修行一小会儿,但妖修寿元漫长,又和人修不同,对修炼并不如人修那样勤勉,往往善于躲懒,似虎仆这般修为提升较速的都是异数。
  也是因此,虽然久别,也就仿佛昨日才刚相见,两人说些秦凤羽出关后的事,天录道,“羽小姐闭关数十年稳固境界,怕就要出门做事了,我们上清门内的核心弟子,回到门内几乎都在闭关,一旦出关,不是出门游历,就是办差,总归是离师长越远越好,结婴之后,才收心回山呢。”
  因又说起长耀宝光天内,林娴恩想拜的师父周晏清,从南株洲回山后不久便已闭关结婴,如今已是四十多年过去,还没有一点动静,天录笑道,“这也不稀奇,结婴之前别有关隘,非得圆满才能融合宝药,不过这关隘是什么,便只有自己知道,也许周郎君名为闭关,实则是暗自外出去圆满关隘了,只是不叫外人知道而已。”
  阮慈胸中,如今已有四本功法,屈娉婷、第五苍、灵远的功法,都至少能修到元婴境中,但对于筑基突破金丹,乃至金丹突破元婴等关隘,都是叙述得极为简略,因此她对突破关口还是一无所知,难免向天录问起,天录摇头道,“我们常说的知见障便是如此了,筑基通往金丹还好,只是有些幻象阻道而已,金丹通往元婴的关隘,在修士金丹圆满之后自然得知,在此之前,若是听说一种关隘,这关隘便绝不会降临。因此琅嬛周天不论什么宗门,都严禁修士传授这些知识,若有违背,便会立刻成为周天之敌,怕是连出身宗门都要被连根拔起。”
  阮慈不由听得呆了,问道,“那若有人将所有关隘都整理出来,四处散布,或是强行让所有修士都来学习的话,会是怎样呢?”
  天录毫不考虑地道,“既然所有关隘都已知道,那么便没有关隘降临,修为也就永远无法圆满,那便是这一代金丹修士,乃至以下的弟子,都是绝道,只能设法将此书的影响祛除,再养起一代新弟子。这会是老弟子的莫大劫数,也是新弟子的天大机缘。”
  便是阮慈最爱抬杠的,此时也只能点头不语,琅嬛周天最大的规矩,便是没有一丝安全可言,众人也都对此心知肚明,却反而要在这动荡不安中寻求到一条相对和平的道路,令众生不至于坠入无穷无尽的争斗和沉沦之中——便是因为知道周天之中,哪怕血流漂杵也不会有任何上境修士多加关注,是以众修方才这样小心。
  她如今已逐渐知道为什么洞天修士多数不自己出手,而是驱使麾下弟子争锋了,就如同那鸩宗洞天,实在是有能力将周天内绝大多数凡人和低阶修士一起毒死一样,洞天修士也有能力通过这种传播关隘的邪门手段,断绝整整一代弟子的道途,琅嬛周天装着这样多的洞天修士,就像是一间小屋子里挤了许多大人一般,可说是十分拥挤,若是要撕扯起来,可能连屋子都会被拆坏,因此便只能改为在气势场之中,争夺那无形的气运。
  一时也是不禁慨叹,“若是琅嬛周天没有这层道韵屏障,可以任意和外界往来,只怕气势场中的博弈,还要更复杂百倍。”
  天录笑道,“看典籍之上记载,那些没有道韵守护的大天,各方道祖博弈,还有天魔虎视眈眈,争斗无日无之,一天死的人,可能比琅嬛周天一年死的都多。那样的地方,除了世宗、盛宗之外,别的门派怕是都朝不保夕,未被大宗庇护的凡人也只能挣扎求存吧。”
  两人天南海北地谈着些故纸堆中的掌故,阮慈心中突地又想起一事,暗道,“盼盼曾经对我说,从洞天晋升道祖要明晰自我,明了来去,是以我的身世终有一天要探个究竟。这也是晋升关隘么?她告诉了我,我是否就不会再遇到这个关隘了?还是其中别有缘故?”
  不论如何,既然有知见障,此事便不宜讨论。毕竟在天录心中,阮慈是个器修,晋升是没有关隘可言的,修为到了,水到渠成,谈论起来自然无所顾忌。但阮慈却多少还算正统修道士,只是破关时要用意修窍门而已。若是知道太多关隘,给自己来了几个难题,迟迟无法圆满修为,那可就糟糕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凝丹时还会有什么异变,来个凝丹十二转什么的,如果有这样的变化,那后三转必然是只能自己修炼,无法借助旁人之力。
  旋又想道,“话又说回来,从元婴该如何凝结洞天我还不知道呢,到那时可不会有剑种生魂助我了。”
  谢燕还离去时,斩落剑种的修为,以阮慈料来,最高当也就是元婴中期,毕竟其元婴后期的修为,就算再是超凡脱俗,也不可能对空挥出这一剑,便在瞬间取走许多修为相当的元婴同道性命。事实上,谢燕还离去时所落那一剑,应该是动用东华威能。阮慈在心中记了一笔,将来有机会要问问王盼盼,谢燕还离去时,虽然修为只有元婴,但战力是否已经到了洞天级数。
  又是暗想,“从前我什么也不懂,现在懂得了一些,将来结丹以后,总要把我在南株洲的事情好好想想,似乎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只是现在也无暇分心在此。”
  她心中转动这许多念头,天录一无所觉,和她说了些小熊英英的趣事,又说起掌门一脉,道,“掌门弟子虽多,但如今多不在门中,或是闭关修行,或是外出办差,也不知我们这一去,能见到几个弟子,掌门又会不会赐给慈小姐什么宝贝。”
  阮慈笑道,“好哇,我明白了,恩师不见我,便打发我来见师伯,原来是这般讲究,他原说了要给我一些法器的,只是迟迟没有送来,现下我要为容姐护道,他叫我去七星小筑拜见掌门,便是拿准了掌门师伯碍于情面,少不得要打发我几件法器。”
  天录双眼圆瞪,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真、真是这般吗?我竟一点都不知道!真人原来如此深谋远虑!”
  见阮慈窃笑,方才明白过来,气得双手握拳,跺了跺脚,嘟嘴道,“慈小姐又戏耍我,我、我不和你好了,我知道的那些逸事,一件都不告诉你!”
  阮慈慌忙又将他拉到身边抚慰一番,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个没完,那飞车缓缓行了大半日,方才落到七星小筑门前,阮慈下车投帖拜见,不多时几个奴婢上前笑道,“容小姐正在闭关修持,为寒水泽一行准备,但慈小姐来得正巧,大老爷来寻老爷下棋,请慈小姐前去相见呢。”
  提到大老爷三个字,识海中那倨傲的天命云子跳了一跳,似是十分欣悦,阮慈微微一怔,旋即从善如流,跟着这些洞天美姬往前行去,倒是天录极为紧张,跟在阮慈身后,脚步踟躇,却又无法可逃,终于还是一步一步,挨到了两位高修面前。
  这一次掌门未在大殿见她,着人将两人引到一座花木扶疏的园林之中,七星小筑似乎没有海潮岛屿,多数都是建筑,阮慈细心品味,只觉得此地的确不如紫虚天那般阔朗广大,不似掌门这样的高修内景天地所化,看来掌门本命洞天的确另有所用。此处天地便如同起名,只是一座别院小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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