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是万熊门一行人,因王师兄被血线金虫入脑,杀害了一行同门弟子的事,阮慈回想起来,也是心有余悸。再想到谢燕还高峰独斗两大元婴修士,只是一掌,便将一个修行多年的元婴修士打死,知道王盼盼说得不错,修真界只有比凡间更加险恶,连忙将灵华玉璧紧紧捏住,找了根丝线挂在颈间,“好罢,这聘礼我收了,做他的娘子就做他的娘子,横竖……杀夫的娘子,世上也有不少。”
“你怎么脑子里总是不想好事。”王盼盼啼笑皆非道,“按理这话也不该我来说,但你这脑子,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这会儿真和没长了一样。燕山魔主是谢燕还的姘头,玄魄门是他的老对头,你老想着杀瞿昙越做什么?这不也和你那两个哥哥姐姐一样,正是帮着你的好人手么?难道你还真想被魔主捉去,练成傀儡,浑浑噩噩地等着谢燕还回来取剑?”
在阮慈心里,谢燕还救了她,又借给她东华剑,对她也是极好,两人自然是站在一起的,爱屋及乌,她总以为谢燕还的亲友和她也天然亲近,被王盼盼一语点醒,这才悚然而惊,暗道,“不错,谢姐姐气魄极大,并不在乎东华剑在谁手中,甚至也许还希望我的本领大些,取回东华剑的时候,能给她一点障碍,这才好玩。但这不代表她身边的人也这般想,若想要确保谢姐姐回来的时候能取到东华剑,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我关起来,修行些只能长寿,却无威能的道法。这样不论是谢姐姐回来,还是其他的剑种托世转生,都能轻而易举地从我手中取走东华剑。”
她和谢燕还相处时间不久,但不知怎么,却是认定了谢燕还心里,一定觉得什么事都是多些波折、多些险要才有意趣。心中也颇羡慕谢燕还的洒脱倜傥,只是她如今处境和谢燕还大不一样,只能处处小心。
王盼盼见她点头不语,放缓语气道,“以后你就明白了,一个个都是修行千年、万年的老妖怪,便是两相喜欢,也不就是全盘为对方打算了,更何况谁又会把心底的盘算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讲出来?谢燕还便很明白魔主心里在想什么么?我看也未必,他们之间的事只有自己清楚,外人确实都说,谢燕还是受魔主引诱,这才破门而出,叛离正道,可你要真把魔主当姐夫看待,嘿嘿,那就是找死。”
阮慈道,“也对,旁人看我和瞿昙越已成亲了,也许还当我们有多亲近呢,谁知道我们说过的话都没超过十句。”
王盼盼喵喵笑道,“这就对了,修真界的事,不可用常理揣度,瞿昙越可以娶一百多个夫人,你也可以娶一百多个夫君呀,到时候谢燕还回来取剑,你叫一百多个俊男美女出来抵挡,岂不是也好玩得紧。”
“我才不要。”阮慈把玩着胸前玉璧,又道,“那谢姐姐到底是男是女?还有,秀奴、丽奴是血线金虫,这虫子很厉害么,玄魄门有什么功法?万熊门、凌霄门、玉溪派、盘仙门还有云空门,都是几品门派?”
说话间,阮慈已在王盼盼指点之下,将那几个晕倒的凡人运出地下洞府,否则,他们走不出秀丽设下的迷阵,要活生生渴死饿死在洞府内。王盼盼让阮慈带上瞿昙越留下的白衫,说那也是上好的法器,可以变幻成阮慈合用的大小,两人边走边说,阮慈时不时挥舞一下手中的东华剑,这柄剑她如今已经可以轻易拿动,也是不轻不重,挂在身上很是熨帖,但依旧拔不出鞘。
“血线金虫是玄魄门豢养的三十六奇虫之一,你也瞧见了,此虫聚合如意,聚在一起是能说能笑的灵宠,分开了便是一只一只的小虫,爬过哪里都留下一道血线,血线金虫无物不噬,妙用无穷,可以钻进修士或是常人体内,一旦被虫钻入之后,便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受到金虫蛊惑,那秀奴、丽奴即使远在千里之外,也可暗地里影响修士的心智,便如同脑海中多了一个心声,反复诵念。如果自己心意不坚,就和那王师兄一样,不知不觉,思想偏激,以至于犯下大错。金虫收声,不再说话之后,他醒悟过来,都还当是自己误入歧途,羞愤自尽,至死也不知道是有人暗中害他。”
“此虫可分可聚,躯体坚牢,为数又多,只要被跑出去一只,不过十数年时间,照旧可以繁衍出来,其神未散,一切还和往常一样,几乎是杀之不死。可以说是玄魄门手中的一大法宝,还好天有定数,虫群规模有其极限在,否则,玄魄门非得成为天下众宗门的眼中钉不可。”王盼盼曲着手指道,“丽华秀玉色、清歌遏流云,玄魄门一共也就只有这十只虫魂,其本体还在中央洲休眠,瞿昙越携在身边的无非是虫子虫孙而已。你还担心秀奴被你杀死?哼,秀丽二虫为了寻你,不知在南株洲找了多少宿主,你杀了他那些小虫,转眼又从附近爬出来一个,若是这么轻易就杀死一只,凭什么做玄魄门的招牌呢?”
这千奇百怪的法宝、异虫、神通,听得阮慈目眩神迷,叹道,“不愧是魔门,手段隐蔽阴险,全都是不知不觉将心智迷惑,和域外天魔真是一个路数。”
“若非如此,玄魄门又怎能在中央洲立足,”王盼盼道,“有许多事情,我是随在主人身边才知道的,一般的修士,能知道血线金虫这四个字,便了不起得很了。至于你说的其余那几个门派,云空门是南株洲盛宗,洞天真人也有两三个,才能有刘寅那样的天才弟子,柳寄子他们所在的三宗,三个门派一起供奉一位洞天真人,一共才执掌了六国之地,不能独掌一国,只能算是茂宗。柳寄子在他那个凌霄门,应当也算是大有前途,可在云空门里,便很普通了。”
那蟾光宗,门中无有洞天,有一位元婴大圆满真人,分等还要在茂宗之下,万熊门那样连元婴都没有的,更是等而下之,不必提了。还有许多筑基修士拉扯起的宗门,传承浅薄、形制粗陋。王盼盼连谈论的兴趣都没有,说道,“那都是些散修宗门,成不了气候,和你我也没什么关系,便是你愿意拜师过去,他们也不敢收徒,这天大的因果,招来的东西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阮慈经过这连番变故,已非昔日懵懂无知的少女,闻言也是叹道,“盼盼,这陈国我们还住得下去么?我想着,有动静的应当不止蟾光宗和玄魄门吧?天下间的奇物,应当也不止血线金虫一种。”
“你总算是醒过来了。”王盼盼颇是开心,蹲在阮慈身上左顾右盼,“何止陈国?如今这整个南株洲都是暗潮涌动,你要跑,那是跑不掉的,但他们要找到你,也并非易事。”
阮慈很不乐观,“瞿昙越和秀奴、丽奴都见过我,他们定有很多办法把我的容貌传递给手下,玄魄门行事又如此隐秘,想要逃开他们的耳目,只怕很难。”
“这你就又有所不知了,”王盼盼翘起尾巴,神气地道,“东华剑可以镇压气运,你当是说假的么?他们见过你又如何,东华剑使的容貌是描摹不下来的。”
在阮慈看来,其实描摹不下来也是一种破绽,她有许多办法可以破解,比如从今日起,每个进出城门的人都要画像,画不出的就重点观察云云。只是不想和王盼盼顶嘴,所以忍着没说,王盼盼倒是看出来了,解释道,“这就和察觉不到剑意的普通修士可以随意摆弄你,我却要避开一样,都是知见障的一种,只有知道你身份的人不能描摹你,其余人没这个讲究。”
这知见障是什么,阮慈也极想知道,王盼盼被问得叹了口气,道,“这些都是你的师父该教你的东西。不拜师入门,也学不得上乘功法,你的肉身经过东华剑意上万次的磨练,又被血线金虫熬煮了几个月,不到一年功夫,便走完了别人十几年的路,又将东华剑炼化,此时炼体已近大成,是该拜入道门了。”
她们两人边说边走,已走出了百余里路,阮慈在山间纵跃,足尖一点,几乎便可跳入云间,一口气提着,能在空中翱翔一盏茶功夫才慢慢落下来。如此的轻身功夫,已堪绝顶,但在她却是自然而然,没有什么内劲身法。王盼盼立在她肩头,俯视着阮慈足下秀丽青翠的陈国山水,尾巴尖打着卷儿,傲然道,“三年后中央洲天舟靠岸,盛宗云集,茂宗千百,全是为你而来。南株洲因你而得了这一场盛事,也算是为谢燕还偿还七百年前的因果。”
“你也看到了,这超脱之路,步步艰险,第一步拜师,便要筛下去不知多少人。譬如那个柳寄子,我看他就很好,资质不错,说话也好听,只可惜拜入茂宗,底蕴永远就少了盛宗弟子几分,修道路上,一步慢步步慢,他要有大成就是很难的。便是拜入盛宗,中央洲陆和其余洲陆又大不相同,此次天舟收徒,南株洲有见识的修道种子,自然是千方百计想要拜入高门,唯恐不入盛宗的眼,你就不一样了,琅嬛周天除了寥寥几家世宗之外,你想拜哪家便拜哪家,无有不应的,阮慈,你可想好了,要拜入怎样的宗门?”
阮慈沉吟道,“说是谁家都收,但我看,拜入寻常宗门,身份若是泄漏,最终还是要被转送给盛宗。”
王盼盼不禁喵了一声,笑道,“有几分滋味了,不错,盛宗、茂宗、恩宗、平宗,层层都有庇佑关系,你拜入小宗,最终还是要被当成礼物转呈上去,只是对小宗而言,便是如蟾光宗那样,最终要把你转交给云空门,只要和你沾染了关系,也能从你身上得到无穷的好处。不过对你来说,这也意味着无穷的麻烦和争斗,玄魄门从万熊门手中抢到了你,可若是在瞿昙越本尊接到你之前被别人发现,他们一样要尽起精兵前来争夺。你要是怕麻烦,那拜入盛宗自然也是好的。——比如,去玄魄门做少夫人,不就很好么?”
“还是算了罢,魔门手段最是隐秘,如果不知不觉间,也在我体内放个什么血线金虫,在我心底不断念着什么三从四德,或是什么瞿昙越的好,让我为瞿昙越如痴如狂,做玄魄门的打手,那我可不愿意。”
阮慈嘀嘀咕咕,听得王盼盼笑个不住,“你有东华剑在身,血线金虫爬来一只,便被剑意杀死一只,才不敢来招惹你呢。不过,你说得也对,魔门功法古古怪怪的,和东华剑不合,你不去也罢了,瞿昙越和你都成亲了,自然会助你,再拜入玄魄门其实很浪费。”
她沉吟道,“你的师门,也确实难挑,燕山那里是去不得的,得躲着走,被找到就糟糕了。其余什么无垢宗、流明殿、归一门那些,谁知道有没有暗藏着剑种,上次被你一剑杀了,早就怀恨在心。”
“若是你拜入这样的门派,他们养你几百年,等精心培养的剑种成长起来,再来个杀人夺剑。那对你来说确实麻烦,而且你不能感应道韵,非得借东华剑才能汲取灵气修道,这一点瞒不了人,也没法隐瞒身份,锦衣夜行。”
阮慈对各宗门一无所知,只能由王盼盼绸缪,王盼盼寻思了良久,叹道,“依我看,唯有一家宗门是最合适的,只可惜,也不知这一次中央洲的天舟上,有没有他们家的人。”
“是哪家?”阮慈不禁好奇之心大起,“不是说人人都想收我为徒么?怎么就他家例外?”
“上清门。”王盼盼说道,“中央洲陆擎天三柱中的一柱,门中洞天辈出,元婴云集,乃是盛宗中的盛宗,也是谢燕还原本的师门。”
第19章 天舟靠岸
三年后
“天舟,天舟靠岸啦!”
一声长呼,不知从何处响起,惹得街面众人都往天边看去,“四个月了,总算靠到了岸边么!”
“从听说天舟上路到如今,不过三年了,这就到了!”街边一位老者捻须长叹,“虽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但这一次天舟之上豪门云集……唉,南株洲从此怕是要多事了。”
“看来是真靠岸了,看,那些下宗别院的修士,已迎了上去。”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抬头看向城边极远处的青空,这坛城其实并不在南株洲海边,而是位于南侧腹地之中,只因此处是环绕南株洲天然大阵最薄弱的一点,由古至今都是别洲舟马穿行整顿的码头,在一片群山之上,悬浮着犹如酒坛一般头小肚大的山体,天舟靠岸时,便可在坛口停驻,南株洲本土的修士则在坛身层层叠叠的楼阁街道中迎客。不过,南株洲和中央洲陆距离遥远,往来不多,平日里多是和南兖洲、南连洲有些商船往来,来回一趟,最少也要十余年功夫。像是中央洲的天舟,从中央洲过来也只走了三年,这样的大事,坛城中的修士一辈子最多也就只能看见一次。
四个月前起,天边便隐隐可以看见一只巨龟,遮天蔽日,将坛城的日光抵挡得严严实实,只是巨龟身形波动,时隐时现,又仿佛只是海市蜃楼。商船往来从中穿行,也没有任何阻碍。似乎在极远处,又似乎已经临近坛城上空。不数日,南株洲云空门、梦麟坊等盛宗,便有修士出面,将坛城管制起来,不许商船靠岸,更勒令众商家不得随意飞行,令众人经营十分不便。
“从中央洲陆过来,若是在海面航行,只一趟便要一百多年,期间遇到的艰险,便是元婴修士也不能轻易应对。我们琅嬛周天各洲陆之间阻隔重重,不仅有波涛汹涌的天星海,还有时隐时现,犹如迷障的破碎空间卫护。为了便于行走,中央洲陆集众修之力,打造了三艘天舟,穿行于虚实之间,从中央洲陆出发,即使是到南株洲也只需要三年。”
有些见过世面的商行管事,借机教导伙计,叹道,“你们是年岁浅了,不知道几千年前,各洲修士见到这天舟虚影时,心中是怎样的感受。这巨龟一旦在天边出现,便说明它已经到了南株洲大阵防护最薄弱的地方,这是它将来的虚影,一旦现身,因果便立,三四个月之后,一定在此处化虚为实,这期间任何攻击都无法伤到天舟,反而会加速助它定位因果,在此处化现。”
“嘿嘿,你们想想,这么一个庞然巨物,在城上现身,谁知道里头都装了多少如狼似虎的修士,你明知四个月后便是宗门倾覆的命运,却也不得不看这它一点点从虚空中凝化出来。这样的折磨,甚至比当时就死了还可怕,不知多少宗门,天舟虚影一现,便是斗志尽失,压根就无需中央洲的修士动手,门人便已逃散大半。”
“那时是为了争抢什么?”他身边的伙计最高也只是筑基期修为,闻言都是好奇请教,“听说这天舟一动,灵石巨万,平时中央洲的商队做生意也是开船队的,怕不是只有出了大事,才动用天舟?”
“抢什么?自然都是些极为重要的东西了。”管事冷笑一声,“天下间能值得天舟出动的宝物本来也没有多少,巧了,几千年前那一遭,也是为了今日中央洲想要的东华剑。”
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只盼着中央洲的人这一次也能得偿所愿罢,不然,南株洲的大伙儿,只怕就要遭殃啦……”
说话间,龟尾最后一丝荧光一闪,彻底凝实,那巨龟昂天嘶鸣了一声,轰然长音,在天边激起阵阵波纹,坛城上空也随之扫过一阵巨风,不少修士都被卷了起来,往后跌去,管事却是早有准备,祭起一枚铜环,他心地善良,除了伙计之外,也护住了身边许多行人。众人都是称谢不迭,也有些行人好奇道,“老掌柜的,您是行家,这天舟看着是够威风的了,可究其身形,最多也就装个数千人罢——若说它体内没有机关构造,我是不信的。此次中央洲是过来收徒的,倒也罢了,若是征伐各地,这么几千人怎么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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