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递过一缕剑气,虽然只是些微神韵,还是将小虫吓得瑟瑟发抖,那神念倒是比之前闪亮了不少,忙问道,“来者何人?可是东华剑使遣人来此?”
和魔门弟子打交道,处处自然都要留了一手。阮慈并未回答,只是说道,“瞿昙公子多年未见,并无丝毫音信,这是剑使和他结姻以来前所未有之事。剑使十分担忧瞿昙公子,公子如今尚无恙否?”
她敢于透露一丝身份,自然是因为这青衣真人乃至背后的洞天,应当是支持瞿昙越更多,否则也不会要几名弟子服下三尸虫方才继续透露立场,倘若他们支持掌道,试探之后只需坦然表露立场,并吩咐弟子们小心行事便可,这两个小弟子便是想要去告密,又如何知道该朝谁去说?唯有和门主立场相悖,才会担心膝下弟子出卖自己,谋取可见的好处。
若是要往深里去想,凡是洞天,多多少少都可窥探未来,瞿昙越背后应当也有大能指点,否则怎会在邝禹的识忆中留下那么一段指路的因缘,只怕彼方也有料到此时当有援手到来。苏景行这仙画神通,怕是躲不过洞天眼目,那青衣真人说了这许多话,也不见其师前来示警,这些都不可轻轻放过,亦是在隐晦地表达自己的立场。
果然,青衣真人表面对两个徒弟疾言厉色,私下却是和颜悦色与阮慈对答,道,“尊使还可安心,少主暂且无恙。只是如无外力,恐怕难以脱困而出。门主如今将少主投入那黄金龙螺之中,承受三千六百轮回之苦,为的便是消磨少主心中的执念,执念未解,无法脱困。我等便欲设法相救,也是愁眉无计,或许他脱困之机还要着落在贵使身上。”
阮慈心道,“这执念不就是情种反噬吗……”
她也没料到自己和玄魄门掌道居然想到一块去了,但玄魄门想要离开琅嬛周天,此事如今也难说凶吉。倘若瞿昙越祛除情种之后,转而赞成掌道,父子同心,会否又给这件事带来不可测的变化,灵觉之中也是感知纷乱,似乎什么都有可能。因此态度还算保守,问道,“汝门中一向隐秘,许多委曲我尚且不知,可否一一道来,略解心头疑惑,方能释然。”
她本意是希望能面见洞天真人,但念头才起,那青衣元婴便道,“贵使所求本是理所应当,只是如今诸洞天都被掌道监视,自保尚且无虞,倘若接见外客,也还在掌道容许之中。怕只怕尊使身份贵重,惹来掌道贪念,反而无法轻易脱身。”
他到底也是隐隐窥见阮慈真实身份,只是不敢说破。阮慈对魔门修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始终观望情念,见他脑海中并无阴霾暗影,方才略安下心来,听这青衣真人自报家门,又将玄魄门内错综复杂的局势,乃至这小寒武界的详细娓娓道来。
原来玄魄门内,洞天真人只有三名,但洞天级战力却并不止此。玄魄门并没有洞天灵宝,但如血线金虫这般,可合可分,分则细若蚊蚋,合则吞噬天地的凶虫,却是从古到今不断积累,谁也不知道当真大战起来,这些灵虫到底能发挥多少作用。血线金虫十枚虫魂合为一体时,可以对抗洞天真人,这是从前玄魄门和燕山对垒时曾得到验证的事实,可若说玄魄门三十六奇虫都有这般的威能,那也过于异想天开了。因此玄魄门内部对自身实力也是众说纷纭,且并不将三十六奇虫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人与虫更像是共生关系,尤其是三十六奇虫,几乎都早于修士进入这小寒武界,与其说他们被玄魄门修士御使,倒不如说是被玄魄门修士供奉,在这些奇虫的虫国之内,玄魄门修士说话也不管用,虫国征伐时,修士多是远远避开,不敢被卷入其中。
自然,要说玄魄门奉奇虫为主,那也不至于此。小寒武界有许多神奇之处,一向在玄魄门修士内部密藏,每个玄魄门弟子入门时都会被种下禁制,不得对外透露,但倘若玄魄门被奇虫凌迫过分,大可将秘密对外献出,小寒武界就是再玄奇也定然敌不住外部压力,且不说旁的,便说之前天地六合灯照彻琅嬛周天,小寒武界便没有逃过,并不得不予以配合,免得引起天地六合灯瞩目。
也是此处得了天地六合灯一缕灯光,将禁制磨灭不少,门内人心才格外浮动,三名洞天修士中,青衣元婴这一系尊奉的天月上人性格激烈,本就不愿离去,欲要和洞阳道祖一较高下。只是此前小寒武界被离天而去的思潮之力裹挟,他也因此浑浑噩噩,被掌道压制,陷入沉眠。直到被灯光照射,才恍然醒来,而他的徒子徒孙也因此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和天月上人站在一处——天月上人要拿捏自己这一系弟子还是轻而易举,况且这青衣元婴崇仁真人本也极不欲未战先逃,玄魄门弟子中颇有好些对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已是十分厌烦,更觉得周天大劫乃是玄魄门由暗转明的机会。毕竟论到驭虫,琅嬛周天无人可出玄魄门之右,大劫将临时,这些奇虫只怕比那些低阶弟子还要有用得多,必然可得玄门倚重。便可借机调停和燕山的关系,甚至立下盟约,就此互不侵犯,也不是痴心妄想。
琅嬛修士历来好战勇猛,自然不肯怯战先逃,只要是从小寒武界之外收来的弟子,多数都抱有这般想法,而在小寒武界繁衍的丁口,有些从生到死都不曾离开小寒武界,对中央洲陆和琅嬛周天的归属感已是十分淡薄,尤其是玄魄门掌道,他的亲子多数都在小寒武界诞生,其中最出色的儿子便是此前逃去天外的瞿昙楚,这些子息对父亲言听计从,均感琅嬛周天因果过重,且对修士来说便犹如监牢,倘若能破天一探,也算是对洞阳道祖的反抗。更何况其余修士未必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有玄魄门的机缘,未能得到小寒武界而已。
阮慈问道,“既然如此,瞿昙越他……”
崇仁真人道,“少主虽为虫母孕育,但却在小寒武界外诞生,自来在别院修行,只是偶尔进入此界向掌道请安,自然不在其中。门主诞育少主,本来只是为将来所落一子,尊使当可明白其中深意。只是自从楚少主离开周天,建立宇宙道标,而负屭虫也诞育种囊,掌道便以为天命在离,此消彼长,少主自然低落,且又固执己见,不愿离去,便被掌道封禁在黄金龙螺中,此后虫国大乱,彼此征伐,冥夜蝶吟唱思潮,上人也随之沉睡,直到前不久灯光刺破诸界,连小寒武界都受照耀,上人方才苏醒过来。”
他话中有不少难解之处,负屭在传说中乃是龙生九子其中的一子,性喜负重,想来便是因此,玄魄门才有底气在宇宙虚空中拖曳小寒武界前行。阮慈不由道,“先是瞿昙楚化为金龙,又有黄金龙螺和负屭虫,你们玄魄门是如何将龙化虫的?”
又道,“小寒武界究竟是何来历,玄魄门是如何得到此处的?依我看来,倘若无有此界,玄魄门难有生机,更难兴起这般离去之念,与其说玄魄门是魔门,倒不如说是奇门杂道,已是逐渐鸠占鹊巢,抛弃原本的魔门传承,往虫修方向发展了。”
以崇仁真人的修为,已是有资格与闻门内**,此乃宗门生死存亡之际,他亦没有丝毫隐瞒之意,轻叹一声,说到,“这里有三件事,却又都缠绵在了一处,便要从上古时魔君降临琅嬛周天,留下传承时侍奉在其身侧的两个仆僮说起了。”
第323章 玄魄委曲
原来本方宇宙也曾有魔君合道!
这的确是阮慈从未听说过的隐秘,不过倘若燕山和玄魄门是魔君身边的仆僮留下的道统,却又只是盛宗,那看来魔君也在道争中陨落了。只不知这又牵扯到什么道争密事,她整肃容颜,听崇仁真人说道,“此事一向是两宗不传之秘,不到元婴,也难与闻,魔君来到琅嬛周天,留下道统,便是为了等候小寒武界出世。传闻中此界非是本方宇宙所有,而是从旧日宇宙挟带而来,有种种令人难以想象的威能。其中最要紧的一点,便是里头豢养的奇虫,在本方宇宙无有天敌,可以永远繁衍,虫族毁坏宇宙,也是宇宙毁灭方式的一种,唤为虫噬地狱。也是许多虫修所持大道,按在下猜想,这或许也是魔君为自己所择的第二道。”
阮慈不由问道,“可知魔君所合第一道是何道?”
崇仁真人道,“对我们魔修来说,倘若有人记得,那便不算是真正死去。魔君已然陨落,因此对他从前合道的那条大道,后人也只有猜测了。燕山和玄魄门也因并非亲传,尚未受到太多损伤。但凡道祖陨落,其嫡传世宗都会随之烟消云散,只有私淑再传,才有保留下来的机会。”
“虽说道祖无所不能,但也仅限于本方宇宙。琅嬛周天携带了许多旧日宇宙的隐秘,小寒武界便在其中,但除非是琅嬛周天土生土长的修士,否则外人在周天中气运总是输了一筹,便是魔君也无法强行逆转,毕竟当日琅嬛周天乃是诸多道祖布局的必争之地。当时的世宗可不比此时低调,在周天中广开山门、争夺气运,道祖气势便如同临天大日,堂堂皇皇,在洲陆之上争辉。”
毕竟是传承多年的上古宗门,这崇仁真人说到此处,语气中也不由出现一丝神往,叹道,“其时宇宙也正是初萌未久,乃是朝气蓬勃、奋发向上之时。我们魔道能修持的大道,于大势上便被天然压制了一头,更易惹来诸道祖围攻。魔君见事不谐,便只能留下两名仆僮,己身悄然遁去。”
“其离去之时,北冥洲还在阴云笼罩之下,诸世宗联手护持,不许外人擅入,我等魔门只能在边远洲陆暗中传承道统。其时洲陆之间,尚无大阵阻隔,为方便世宗传道,洲陆中多数修有超远传送阵,往来十分便给。更无灵炁蒸腾爆发形成的瘴疠,可谓是气氛清明、百家争鸣,乃是难得一见的清平盛世,诸弟子各择大道修持,在宇宙中往来无忌,这些往事,我们后来人也只能心向往之了。”
他所说场面,和如今的确形成鲜明对比,阮慈叹道,“一切变化,自然是洞阳道祖占据周天之后发生的。”
崇仁真人道,“那段历史似被有意掩盖,但或许不假。琅嬛周天经过几番大战,方才形成如今格局。远古根底逐渐消磨,最后的遗留便是数千年前被灭的南鄞洲,那处在上古曾是佛陀道场,虽然后已不存,但还有足够底蕴,令到他们在铺陈洲陆防护大阵时,用出了佛家金身不坏、里外如一的神通。却又因此阴错阳差,惹来了陆沉之祸。”
阮慈不知如何,忽然想起阮容在南株洲遗府得到的神通,那神通可以说是她生平仅见的强力天赋,只要供给足够,修行几乎是一片坦途不说,便连斗法也是难寻敌手。如此看来,南株洲或许从前便是洞阳道祖在琅嬛周天的道场所在,才会有遗府流传,只不知柳寄子又是如何知道那处遗府的,这么好的机缘,他又为何留给了阮容。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当日那两名道童早已勘明利害,魔君离去之后,便各自分头离去,寻找小寒武界的线索。传闻此界乃是旧日宇宙一位道祖的内景天地残余,那位道祖蕴养了无数毒虫,正是要将旧日宇宙陷入虫噬地狱的结局。但奈何琅嬛周天原本的主人,那位无名道祖似乎更有大神通在手,天性又喜食毒虫,便将其猎杀,而小寒武界便是被其吞噬之后,无法消化的一块遗存。其中所有毒虫,都是原主心爱之物。只要一遇生机,便立刻生出变化,如今在琅嬛周天却未见踪迹,可见必定是被封印了起来。但魔君却不知其被随手扔在何处了,只能赐给两名道童感应之法,其中给燕山的,便是那一十八部天魔令中的上九部,而下九部则被赐给了玄魄门。”
当年魔君分赐二童,倒也公平,但如今天魔令尽在燕山,阮慈也可以想见之后的变化。难怪燕山功法克制玄魄门功法,他们集齐天魔令,对玄魄门的功法了如指掌,玄魄门却对燕山功法一无所知,两者强弱不问而知。
阮慈不由叹道,“魔门弱肉强食,这也难怪。”
崇仁真人叹道,“也只怪祖师天分不足,未有燕山老祖进益那样快。但天无绝人之路,燕山集齐天魔令之后,玄魄门逐渐立身不住,不知因何反而在中央洲陆一处最不起眼的地方寻到了小寒武界的入口。只是此时琅嬛周天已然落入那位道祖手中,魔君早已隐匿不见,或许已然身陨。但好在下九部天魔令中,便有虫噬大道的精要,那一代门主倒推出驭虫心法,和下九部天魔令互为表里,终究勉力在中央洲陆有了一块地盘,暗中积蓄实力,欲要将小寒武界带离周天,在宇宙中安身立命,再寻魔君传承,为我玄魄门求得生机。”
以玄魄门人的视野来看,离开琅嬛周天几乎是唯一办法,也难怪玄魄门掌道只将阮慈视为备选,一旦瞿昙楚成功逃脱建立道标,便立刻动念要破天而去。要知道魔君所遗功法,一定是直指大道的上乘道统,玄魄门想要改弦更张,更换主修,只能请魔宗道祖再行下赐。留在琅嬛周天根本就无有机会,这是个无解的死局。但在周天危急关头,弃此地而去,恐怕也不易为门人接受。如今玄魄门内暗潮汹涌,便是有些弟子心中觉得玄魄门的前程更加要紧,而有些弟子心中则把琅嬛周天这个出身放得比玄魄门更重。
这世上有许多选择根本不分对错,阮慈也无意评判,处置时更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她心中如今更惦记着另一件事,因道,“那所谓最不起眼的地方,又是何处,难道连你也不知道吗?”
崇仁真人略作迟疑,也坦然答道,“不错,门内记载中对此含糊其辞,说也奇怪,其余都十分清晰,唯独此事却毫无记载,仿佛牵扯到了比本门来历、心法阴私更为要紧的隐秘。”
他虽然也有元婴修为,但玄魄门低调自守,征战不多,显然阅历不足,并未有太多诡奇经历,因此是单纯不解。阮慈的心却怦怦跳了起来,不知如何,忽然想到自己在翼云北望渡口和瞿昙越相会时,曾告诉他自己在黄首山寻到了不少凤凰明沙,比元山中只怕还有更多宝藏,当时丽奴喜不自禁,当即赶往比元山……
难道又是果在因前?
她心中虽然生出感应,一时半会却也拿捏不准,见崇仁真人处并无更多掌故,便收摄心神,问道,“如今我待要设法见越公子一面,或能助他脱困,真人可能助我?”
瞿昙越被困黄金龙螺,崇仁真人等根本无法搭救,只能寄望于东华剑使,是以才对阮慈如此坦然,也有示其以弱的味道,见她知趣,心下也是大喜,忙道,“便请贵使依旧暂宿劣徒此处,在下当即便为贵使安排。”
二人神念分开,崇仁真人面上依旧在训诫弟子,口中毫不停歇,将周天大劫的内情略略对两个徒儿讲了,那九十六师兄和一百二十九弟都是勃然大怒,要和大玉周天分个生死,崇仁真人道,“如此还算是有些血性,不枉我一番栽培。既然如此,便再给你们些好差事也罢了。你们二人拿了我的符令,去到血线金虫大人的虫国之内奉上些血食,瞧瞧几位大人对你们是否有些喜爱,倘若能赐下些徒子徒孙,便是你们的造化了。”
说着将手一拂,喝了声‘去罢’,这两名弟子便犹如被无形巨力推斥一般,被送出门外,那些人面蛛一脸期待地围了上来,正要大快朵颐,但螯足乱舞之间,却又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只能不情不愿地换上笑脸,将二人原样载出大阵,又搬运了几个乾坤囊来,送回到那捕虫巨花之前,道,“两位郎君既然要去血线虫国办事,便先激发符令,此花嗅到滋味后,自然会将你们送去虫国,不过到了那处,可要小心。金虫大人食欲旺盛,倘若吃了血食还不足够,只怕你们性命也是堪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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