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能感应道韵,也就是身怀灵根,吸纳灵气的感觉还是和阮慈不同,阮慈和所有凡人一样,一呼一吸也在吐纳灵气,因为灵气本就是无处不在,只是没有灵根,灵气和身体总像是隔膜了一层,无法被吸取,在经脉内转上一圈,终究会被原原本本的呼出去。但常春风吸入一口灵气,便可以感觉到灵气滋润着四肢百骸,虽然最终还是会漏出许多,但也能有一部分沉淀在体内,化为他自己的东西。
此外还有识海,阮慈也能观想剑意图,她也是有识海,只是凡人的识海很小,而且不能显现为有形之物,只能含糊意识到有这么一处存在,但常春风便可清晰地感觉到识海的存在,甚至能幻化出一汪碧水,这正是他的识海内景,大概若他有幸修炼到元婴的话,也能和刘寅一样,形成一片巨大的内景天地。
阮慈以凡人之身,接触了许多大修士,虽然不能修真,但却对真修有强烈兴趣,这个梦满足了她的好奇心,自然是十分惊喜,也见到了一些北胡洲的景色,不过这些也都是令人疑真疑幻,北胡洲是否真的存在于琅嬛周天,阮慈都不能肯定,琅嬛周天的大洲有数十个,每一个都有迷障空间卫护,许多大洲毫无往来,就犹如在两个大天中一般,这北胡洲和南株洲的景色截然不同,也许根本就是她梦中生造出来的洲陆。
除却开了一番眼界,这梦也做得很平,但却似乎没什么意义,一般梦总是紧张不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转折之处往往颇为离奇,细节也较为模糊,叫人隐约明白这是在做梦。但常春风的生活却稳定和平,细节丰富得要命,连他小解时的感受阮慈都清清楚楚,尽管她这辈子也没见过男人小解,按说绝不该有这些画面。
东号旗围猎,足足要持续十多天,常春风每日从风道接引牧民进来扎营,又和张秀芝一起,把今年的风场勘测清楚,划出一片猎区,两人起早贪黑,晚上还要组织牧民轮班守夜,监督风势,便是想和张秀芝多说几句也没有办法,不过常春风心中却甚是平安喜乐,他和张秀芝两人结伴执事已经八年了,张秀芝修为更高些,炼气五层,但常春风此次围猎过后,所积功勋也足够让他去烈阳宗山门,在山门内一口灵泉修炼三天。届时,他的修为当可再提一层,常春风准备等修为到达五层之后,便向张家提亲。
他是烈阳宗王长老五徒,张秀芝是七徒,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常春风为人稳妥,很得师父看重,张秀芝的父母也多次见过这个‘五师兄’,对这门亲事两家都是心中有数。张秀芝修为原本进境甚速时,张家不怎么热心,但也没有撕破面皮,前年她修行出了岔子,几年来修行未曾寸进,反倒是常春风稳扎稳打,张家人的态度为之一改。常春风只怕修为比不上张秀芝,提亲时不太好看,所以才把日子定在了几个月后。
他的意思,虽未明言,但张秀芝也是明白,她嘴里也是不说,只是平时嘘寒问暖、端茶倒水,总为常春风打算,两人心照不宣,有时在路上遇见,彼此一笑,常春风心里也如吃了雪蜂蜜一般,甜滋滋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欢喜。
忙了七八日,好容易牧民都来齐了,各自摆好了阵势,常春风这日特意早起,穿戴上雪板,抹黑赶了六个时辰的路,回到旗里请王长老等人出山,王长老道,“时间也是正好,我等已去查看过了,去年雪獐繁衍太多,狼群却未增加,今年要多杀一些,不然草被吃绝了,事情不小。”
北胡洲气候如此恶劣,却也一样有许多生灵,其中牲畜主要便是吃雪下生长的白芨草,这种草贴着地皮长在雪下,一般人根本寻找不到,但北胡洲有许多灵兽都能觅食。只是白芨草生长缓慢,因此北胡洲一直严格控制牧民放牧的数量,也定期猎杀野生牲畜,却又不叫其灭绝。每年围猎,都由修士出手,将附近的野兽驱赶过来,种类、数量都是事先商议好的,不可有太大的偏差,否则,今年一年还好,来年便会有许多牧民饿死了。
常春风等人忙着准备猎场,王长老也没闲着,他立在一顶雪滑车上,对常春风道,“你正好找人把这行人带到猎场去,我现在去山口,明日这时辰前后,我出手前会摇动同心铃,到时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雪滑车无风自动,在雪面上疾驰而去,虽然他已筑基,可以御气飞行,但在北胡洲很少有修士做这么愚蠢的事。
常春风和王长老留下的一群人通了姓名,知道他们都是山门本宗前来游历,听说大围猎场面壮观,便想跟着长长见识。他正准备去山门修行,自然热心招待,忖度了一番,笑道,“明日围猎便要开始,师尊严令不得拖延,诸位师兄妹,大家都是修行人,我们便辛苦一番,连夜赶回猎场如何?大围猎最壮观便是开始那一幕,错过了倒也可惜。”
此时天色已经过午,他过来一人走,道路熟悉,速度还快些,带上这帮生人,起码要走八个时辰,到猎场已经午夜,其实走夜路甚是危险,尤其是对生人来说,夜黑风高,跟丢了前面的人,自己偏离道路,要找回正路是极难的。要不是这行人都是修士,常春风也不敢这么提议。
那一行年轻人听了却是高兴,其中一个少女笑道,“多谢师兄照顾,我们就怕误了热闹。走夜路倒不要紧,我有一盏不夜灯,是明珠制成,晚间足以照亮。”
不夜灯在北胡洲是颇贵重的法器,常春风吓了一跳,定睛打量那少女,见她穿着华贵、容貌绮丽,心中便知道她出身一定十分高贵,说不定是烈阳宗长老之后。当下格外小心,去寻了七架上好的雪板来,一行八人在雪原中风驰电掣,往猎场赶去。
常春风开始在前头引路,到了晚上,那少女从身后赶上,和常春风并行,嫣然笑道,“师兄,我挂出不夜灯来,你在我前头,便看不清路,我在你前头,又不知方向,我们一道走罢。”
常春风心想,其实最好还是把不夜灯挂在他板前,这样大家岂不两便?但不知如何,望着那少女的笑靥,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点头道,“有劳师妹了。”
众修士身上都佩着避风符,虽然速度极快,但劲风拂面之前便被削弱,说话并无妨碍,那少女和常春风并头滑行,时聚时散,偶然滑到常春风前头,戏谑一番又放慢速度等他赶上,在雪地中犹如一头小鹿般活泼可爱,又找了许多话和常春风说,常春风心里很是古怪,一面想着:我只是个小小的外门弟子,而且也已经有了秀芝,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一面又不禁觉得,这位栾师妹对他似乎的确另眼相看。他心头……其实也对这师妹有些好感,虽然明知不该,但心思却的确有些浮动。
正是暗自愧疚,觉得很对不起秀芝时,栾师妹咦了一声,说道,“那是什么,好亮的一颗星啊。”
常春风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天边一颗大星亮起,光芒越来越盛,刺入眼中就好似一柄利剑搅动不休,他大叫了一声,只觉得双目疼痛非常,伸手要捂,却是已找不到自己的双手,只觉得自己恍惚飞了起来,被吸入了那大星之中,就此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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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株洲,坛城左近均平府中,阮慈睁开双眼,还有些恍惚,摸了摸双眼,又眨了眨,仔细看过屋内景象,肯定双眼无碍,这才松了口气。刚才这场梦做得实在太真实,以至于她现在满心都是在想,夜那么深了,那么一行炼气期修士在黑夜里迷了路,若是都死在风里,常春风的师父该怎么和门里交代,张秀芝又会不会被门里长老迁怒。
“还好没有定亲,只是师兄妹关系……”
嘀咕了几句,她逐渐回过味来,暗笑道,“我怎么还把梦里的事如此当真?”
但这梦的确很真实,甚至那气海、识海的感受,运转法力的体验,还有挥笔画符时的动作精要,阮慈都还牢牢记得,现在给她一张符纸,她甚至能画出梦中的避风符来,毕竟常春风打从修道以来,没有一天不画这张符的,早就记到了骨子里,烧成灰都忘不了。
在梦里受过了割肤一般的酷寒,一时间回到温暖如春的洞府内,她还有些不适应,阮慈翻身坐起想倒口水来喝,身形一动,面色便是微变。
——自得了东华剑,她自然没有片刻离身,东华剑的一丝一毫,阮慈是最熟悉的。前几年她将东华剑收炼成功之后,大小已是如意,背负其行走也不再是负担,但这并不是说东华剑便没有重量了,只是阮慈已能承受,并习惯了东华剑的份量。
但如今,东华剑的重量有了极其细微的变化,就仿佛只是少了一根头发丝——纵使如此微小,但她也能感觉得到,确实是微乎其微,轻了那么一丝。
按王盼盼的说法,东华剑已被炼化,她其实已走在器修的道路上,只是没有功法,不得其门而入罢了,每日沟通东华剑,虽然如今不会有任何不同,对将来的修炼都是有帮助的。对阮慈来说,此刻这句话的重点在于‘东华剑如今不会有任何不同’,的确,没有修炼功法,只是观想剑意图,凭什么就少了这么一丝重量?
她脸色变了数变,想到几种可能,几乎要脱口唤来王盼盼商量,但还是忍住了,下床倒杯水,喝了几口反身又躺到枕上,却是思绪起伏,想到深处,禁不住遍体生寒,胡思乱想了许久,勉强令自己睡了过去,第二日一早起来,方才算是将此事完全压在心底,如常用过灵食,又去松轩找琳姬开门。“今日不看杂修典籍了,盼盼昨日说我,要我多看些《天舟渡》,好歹还有用些。”
只要她不出去裹乱,要看什么书琳姬都是由她,《天舟渡》这样的闲书更是毫无忌讳,当下就寻出来送到阮慈手边,又给阮慈泡了一壶灵茶,送上一碟凉糕,笑道,“这是郎君今早吩咐婢子采买的灵食,郎君久已辟谷,这正是为小姐买的,小姐尝了若好,婢子再去买。”
阮慈心里对陈均也有些改观,暗想他其实满大方的,随即又警醒过来,心道,“阮慈,你平时笑盼盼好收买,几句好话就念念不忘,怎么自己也被几块凉糕打动了?”
随口吃了几块凉糕,果然入口芬芳,灵力十足,她含含糊糊地赞了一声,翻开《天舟渡》,从目录里找到地理部,翻去北部八洲一看,手一抖,差点把书本又掉下来。
北部八洲,北幽洲、北冥洲、北胡洲——
清清楚楚就排在第三个,原来,世上真有个北胡洲!
那这么说……常春风,还有他修行的烈阳心法,张秀芝,栾师妹……也全都有可能是真的喽?
阮慈心底乱糟糟的,翻着书页,其实一行字都没看进去,良久才理出心绪,却又有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缓缓浮了上来。
第30章 阮氏骨血
“小慈真没说她去的是哪个宗门?”
“确实没有,便是连她身边那个仙姬,也一样戴着白纱。”老掌柜怀里抱着一只新猫,时不时摩弄几下,多少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董仙子,许多盛宗规矩重重,又喜欢以势压人,尤其是他们中央洲陆的盛宗,其实力不是我们南株洲修士能想象的,规矩也一样是繁而又繁,小慈既然没有留下宗门名字,便是不便与你来往,只图异日有缘再见,你就是找上门去,也是让她难做,这又何苦来的呢?”
正气商行内,董双成鼓起双颊,将腰间的剑穗甩来甩去,见鲁长老有接口的意思,不快道,“鲁师叔,你别说啦,我不问便是了,我们茂宗修士在这是非之地要谨言慎行,可不能当成我们的天游山,这我都知道。”
她有些委屈地道,“若是平常朋友,我也就不问了,小慈和我们剑宗无缘,那也不能强求,只盼她在那盛宗内一切都好,也能得到和我们剑宗一样的好处。道理我也都懂,只是小慈不同,我一见到她便觉得亲近,见不到她,我心里很是失落难受,师兄对她也是一样的感觉,她又救过我——这岂不是说,小慈就是我们两人的有缘人?”
鲁长老大吃一惊——这桓长元也就罢了,连董双成都被小慈迷倒,太白剑宗的两个天才弟子,才一下山,便被一个小小伙计迷住,岂非是天大的笑话?更何况董双成定有一门亲事,夫家也是豪门,若是在剑宗手里出了岔子,双方必生龃龉,反为不美。
他待要板下脸来训斥双成,又思及双成毕竟前途无量,在外人面前太不给面子,对自己并无好处,只好耐着性子哄道,“你很少下山,难得交个朋友,便恨不得把心都挖出来贴上去了,将来自然会知道,漫漫修行路,有许多朋友都是因缘聚合,你们相识一场,你在心底惦记着她,日后能有缘再见,便也足够了。”
又向掌柜问道,“李兄,这小慈全名是什么?也让双成心里留个念想,日后去了中央洲陆,说不准真有缘再见呢?”
李掌柜笑道,“她姓阮,就叫阮慈。”
此姓一出,旁人还不在意,鲁长老心底却是打了个突,猛地想起一个掌故,不由大惊,将董双成和桓长元一一看过,心底也不知是何滋味,瞧着李掌柜漫不经心的模样,又问道,“说来,本是签的五年契,那么剩下两年,掌柜的收了多少银钱买断,可别亏了本。”
谈起生意经,老掌柜的来了精神,董双成和桓长元却自然丝毫也不感兴趣,站在角落喁喁细语,一看便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鲁长老耐着性子和李掌柜谈了一套,低头用茶,心底思忖道,“这阮慈在商行呆了两年多,若按脚程来算,她从宋国出来便直奔坛城,倒也差不了几个月。双成和长元两个孩子,心中唯剑而已,是我们剑宗两百年来最有望修成通明境的弟子,长元一见面便想把阮慈引入门中,双成也和她相交莫逆,甚至比寻常道友更牵挂了许多,这是动了情欲之念么?并非如此,这两个孩子眼神澄澈,显见没有隐衷,只是单纯想和阮慈亲近。可笑我灵台蒙尘,竟真以为长元对阮慈动了凡心,不肯将她收入门中,白白错过了大好的机缘。”
饶是他已筑基有年,距离结丹不过是临门一脚,心跳仍不禁加快了不少,旋又觉得有些不对,南株洲这几年对当龄的少年男女盘查极紧,阮慈在正气商行当伙计,如何能逃过这许多次盘查?
太白剑宗既然是茂宗,在坛城自然也有跟脚,鲁长老回到客栈,将执事叫来盘问,又辗转请托道宫熟人,旁敲侧击了一番,心中大抵有了些猜测,冷汗涔涔而落,把长元和双成叫来,和颜悦色地道,“小慈的事,我心中已是有数,只要你们努力修行,将来当有再见的一日,如今不要去寻找了,找也找不到的。”
双成嘀咕道,“要找也没得找了,我们不都要走了么?”
看她神色,今晚怕是想要溜出去打听阮慈的下落,鲁长老随手打出几道禁制,说道,“我们暂且不走,在坛城等刘师兄一道。”
刘长老是剑宗内门长老,金丹巅峰修为,也是桓长元师尊最小一个师弟,听闻他要来,二小都是又喜又忧,喜的自然是来了高手,可以随时讨教剑术,忧的便是刘长老来了,对他们的管束自然更加严厉,想要别出机杼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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