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才入得门内,便接连闹事,这不过是十年之前,众执事也都还记得清楚,闻言都是笑道,“倒也不能全怪她。毕竟催逼甚紧,若不是她如此泼辣蛮横,此后也没得这十年的太平。”
“终究是匆忙了些。”一位执事颇有些惋惜,“唉,这个小娘子,办什么事都是这么急,我辈中人,却最是忌讳此点。”
他们自然不会因此便轻视阮慈,但对其也少了几分敬畏,上清门每一个弟子,都是有望成就洞天的良材美质。阮慈十年筑基,可见玉池不会太深,筑基层数也不会太高,便是台高六层,道途也最多止于金丹,结婴已是无望。如她这般的弟子,因许多因素,在筑基这关便被淘汰,便是拜入紫虚天,将来洞天真人护持,成就也是有限,将来无非是外门长老,和他们这些灵谷峰执事地位相差无几,自然在言语中议论起来,便不会过分小心。
壶中蜇龙天内,迟芃芃恰好闭关出来,很快也听说了这个消息,亦是好一番可惜,“这不是她急,是七星小筑心急了。这十年来,紫虚天下赐频频,无非便是要助她炼化灵气,早日筑基,这般便能早日出外派差。”
又叹道,“门中一件差事,哪有两三年便能办完的?再算上路程,派差一次,少说也要七年八年,再过十年,剑使只怕也要筑基了,那小慈正好派差回来,可以追随剑使出外,为她护道。”
她师父欧阳真人道,“不错,她手里有剑使给的一道利器,筑基之后,威能更甚,斗法中是一大助手——只是你这孩子,细心全用在错处,你就不想想,我特意叫你过来,只是为了和你说起这么一件小事?”
在迟芃芃看来,此事其实并不小,上清门洞天真人不少,但门内相争,若是要洞天、元婴亲自斗法,那也太过耗费,只能让其余宗门渔翁得利。门中诸般势力的争斗,多数通过门人进行。捉月崖小慈早于所有人预料筑基,无疑会打乱高辈修士的许多布置。
“啊,恩师,您说的是——”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为自己物色的差事,欧阳真人道,“不错,你本看好了要去万蝶谷驻守十年,这个美差现在只怕要多些波折,你先想好了,去不了万蝶谷,想去哪里,我也好应变。”
迟芃芃不禁双目微红,感激地道,“恩师宠爱,徒儿实在受之有愧。”
她图谋外出派差,本就是为了要避避风头,欧阳真人明知她的打算,但仍如此宠纵,即使也有门中对壶中蜇龙天施压之故,但迟芃芃还是不由感佩惭愧,欧阳真人微微摆手,斥道,“休要如此矫情。”
迟芃芃仍是拉着欧阳真人的衣摆,摇了几下方才松开,她十一岁便被收归门下,虽然筑基有年,但从未出外历练,老成谋算之余,有时依旧不失稚气。
欧阳真人唇畔含笑,倒也未曾阻止迟芃芃,不过迟芃芃也不敢放肆太久,很快便收拾神色,问道,“恩师,小慈筑基,七星小筑一脉必有动作,我等是暂且退让,还是——”
“十年前你已受其折辱,”欧阳真人沉吟片刻,因道,“今日便暂让她一头地,且看纯阳演正天如何说。”
迟芃芃点头受教,又不禁嘀咕道,“看来,纯阳天徐师叔的伤已是不得不好了。”
想到今后见到小慈,恐怕也要叫她师叔,心中不由有些郁气,欧阳真人轻责也是似听非听,只在心中想道,“原来她还真是剑使护法,那个女孩子,虽然粗野,但资质确实是好,仔细想来,人也极聪明,我和她多少也算同病相怜,唉,可惜她大概是没有这样想头的,她有那面剑气玉璧,日后在门中相见,我可要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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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阳演正天内,徐少微伸手捉过一枚玉简,将意识略微沉浸进去,又一扬眉,“只说筑基了,不说筑基几层?”
“这还不够。”她随意摇动玉铃,唤来从人吩咐,“派人去灵谷峰看看,若是三日内阮慈依旧不来灵谷峰,便给我送个信。”
“怎么?”徐少微上首,一位白发修士笑问,“你依旧无法释疑,还记挂着那个南蛮野女?”
“嗳,季师兄,也不要这样说,南株洲地方是偏僻了些,但也远远说不上蛮荒不驯。”徐少微平日里似乎傲气刁钻,不料私下立论却很中肯。“再说,她回应手段虽然激烈,但却也拿住了理字,我若是她,可能比她更狠十倍。这个小姑娘还是满有血性的,我很欢喜。”
她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地道,“只是我心中总觉得有一丝不对,东华剑是被二师兄带了回来,这是做不得假的,但我和太史宜都实在看过七星小筑那个阮氏女,均无感应,要瞒过我也就罢了,我毕竟还未成婴,但太史宜距离洞天也只差临门一脚了,什么法宝能遮瞒得如此周密,连太史宜都不能发觉一丝端倪?”
“你始终疑心小慈才是剑使——啊,是了,太史宜见过七星小筑那个,却并未见过小慈。”季真人亦是若有所思,但很快回神道,“不过她十年筑基,道基定然浅薄,如今可打消嫌疑了,看来,除了一气云帆、风波平磬之外,门中没准还有洞天灵宝被带到了南株洲,只是未必和天舟一同前往罢了。”
“咱们门内能遮掩东华气息的洞天灵宝,也没有多少。你我心里都是清楚,最善遮掩幻化的灵宝是哪一尊。”徐少微道,“我只是不解,洞天真人出行,天星灵气图必能映照,我们去南株洲那些年,门内洞天没有一个离开中央洲,若是派遣化身携宝前去,至少要数十年光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除非……”
除非那化身早已得到讯息,这才能提前将法宝携去,但此事说到这里,牵涉已经甚深,徐少微不敢再说下去,季真人脸上也隐现担忧,低声道,“少微,别说了,你得谢孽喜爱,此事不宜牵扯太深,万事有师父和我在。”
徐少微蹙眉道,“我……”
季真人摇了摇手,又道,“如今既然已能肯定剑使在七星小筑之中,余下便由我来安排,你要弄鬼,我也管不了你。不过不论如何,剑使已重回上清,宗内争雄我自然不会约束你,但出门在外,剑使便代表了上清门的颜面,少微,你可仔细了。”
他话中告诫之意很是明显,徐少微白了师兄一眼,哼声道,“我又何曾存了什么坏心?便是我找到了剑使,也只会加倍地对她好。师兄自己不愿打理洞天杂务,甚么都甩给我,如今又反而来嫌我不分轻重,那我还忙什么?”
她摘下腰间印章,掷给白发修士,起身道,“我在南株洲受的伤还没有好全,不日还要出门设法疗伤,还有那替命金铃,十年不曾祭炼,只怕灵性渐失,还得想法子从太史宜那儿讨回来。”
说到太史宜,她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腰臀肉厚之处,隐现痛楚之色,心情更是转坏,不快道,“纯阳天诸事无暇打理,还是师兄自己斟酌罢。”
说罢一摔袖子,扬长而去,季真人拿着令牌,倒被说得个措手不及,待徐少微行到厅门,才忙对她喊道,“少微,此去可要多顾及宗门颜面,别再给师父找事儿——还有,千万记住,纯阳真气不是那么取的——那是真气,不是精气——”
徐少微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脚步快了几分,袍袖卷动如浪,极是飘逸好看,拂动之间,隐隐一道黑光疾射而出,向季真人面孔飞来。季真人伸手一招,将那黑光捏在手里,还未说话,那黑光猛然炸开,将他脸上身上全都染黑,季真人好气又好笑,无奈摇了摇头,又自思量一番,这才收起印章,唤执事前来仔细吩咐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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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已经筑基了?”
长耀宝光天中,陈均手里拿着一茎绿草,正在水面上逗引灵鱼接喋,讶然抬首问道,“怎么这般快?——是谁来报信,台高几层?”
“是盼盼刚才过来说的。”琳姬面上惊容未退,引得陈均身后成群美姬都交头接耳笑了起来,“琳姬姐姐还是这样怕猫。”
“这般下去,可什么时候才能如愿成人?”
陈均也当琳姬是积习难改,难免失笑,但仍照顾琳姬颜面,淡下神色冷眼瞥去,将众美姬斥退,这才说道,“盼盼呢?怎么不和你一道来?”
“盼盼说完此事便逃走了,不愿过来,此时应该是藏起来想心事去了。”
陈均神色逐渐郑重起来,但依旧斜倚水边,问道,“怎么,可是筑基时出了什么岔子?也是,十年筑基,也实在太赶了一些——”
“郎君,”琳姬打断陈均,“慈小姐筑得高台十二,道基圆满,并没有出一丝差错。”
“高台十二?”
陈均不觉将手中绿草掐断,坐直了身子,“高台十二?”
琳姬双手也是轻颤,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但如花娇靥却没有一丝犹豫,“盼盼亲眼所见,高台十二,道基圆满,这是……”
“这是道祖之资!”
陈均站起身来,竟有些立足不稳,琳姬忙抱住他手臂相扶,不过元婴真人极能自持,这般道心失守也不过只是瞬间,陈均便又恢复了冷静,“此事决不能为外人知晓,此女现在何处?可曾去灵谷峰了?——师尊又在哪里?这件事必须马上报知师尊。”
琳姬一一回答,“大老爷在惠风亭闭关,慈小姐还不曾去灵谷峰,先去紫虚天拜见王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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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慈拜见真人。”
紫虚天中,阮慈正跪在王真人面前,面色诚恳,行下礼去,“不负真人厚望,侥幸筑基功成。然而弟子蒙昧,道途晦暗绵长,还请真人开恩,不弃顽愚,收列门墙,弟子定当结草衔环、赴汤蹈火,凡有差遣、在所不辞!”
王真人趺坐榻上,微微一笑,先说了声,“你今日倒是恭敬。”
又道,“你也不必如此,我知你筑基必有蹊跷,否则不会进门便要行礼拜师,只把净身咒放开,我先看一眼再说。”
阮慈的确有这方面考量,此时被真人叫破,也不羞赧,王真人不知利用她得了多少好处,她为自己谋划也是理直气壮。既然被真人看破,那便下次再来便是,横竖即使筑基十二层有什么蹊跷,两人因果纠缠已是深厚,王真人甩不脱她。闻言,便放开净身大咒,将那内景玉池在头顶呈现出来。
屋内丝毫没有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阮慈只觉得头顶气息转化,原本是王真人所坐之处,忽然被一股庞然气势取代,那气势如海深沉,威严深幽,似乎隐有一股吸力,能将人吸入其中,撕扯得粉身碎骨。若非阮慈已在梦中和青君见过数次,又不知见证过几次东华剑开辟宇宙的盛景,真要被这气势慑服,流露臣服求饶之意了。
王真人却似乎也不是有意震慑,只是一瞬,那气势便又化为无形,只是阮慈再不敢在气势场中观察上首,她昔年不知天高地厚,直视谢燕还,若非自己毫无修为,法力反噬当时就能要她的命。王真人刚才应该是真身与化身转换,显化至此,洞天真人的真身,绝非此时的她所能胡乱窥探的。
“呵……”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真人终于说话了,却是一笑,“有意思……高台十二,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应该比尚可要好一些罢?”
阮慈这是在记恨王真人次次都只说她‘还算用功’,王真人亦被逗得轻笑,“是要比尚可好了许多——你可知道,为什么筑基九层,金丹九转,都以九数为限?”
“便是因为九乃术数之极,筑基三层,可成金丹,筑基六层,有望元婴,筑基九层便是有洞天之材。洞天真人,亦是我等凡胎所能达到的极致。若按常理,宇宙中本不该有人合道,凡合道者,均是在种种际遇之中,把握住大道之缺,贪天之功、窃道之玄,谋取那一丝渺茫生机,方能成就他人永远无望的大道。按部就班,从来都修不成道祖,能成就道祖的玄机,在所有典籍之外。”
“这筑基十二,意味着什么,你可清楚了罢,阮慈。”
王真人幽幽说,“你有合道之望——但你真能明白这都意味着什么吗?”
有……有这般可怕吗?
阮慈抬起头,却是不顾窥伺大能的危险,愕然望向王真人,种种思虑掠过脑海,不知为何,想到的第一件事却和己身关系不大。
“啊!”她脱口而出,“我知道盼盼为什么哭了!”
第58章 拜师成功
筑基十二,合道之望,这样的成就若是换到另一个修士身上——若是换到秦凤羽身上,只怕她当然是欣喜若狂,要将自己的特殊分享给所有同门知晓,但对阮慈来说,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合道之望,又不是已经合道,有时候身具此般资质,反而会招来旁人难以想像的危险。
她如今已非曾经那懵懂凡童,自得剑以来,所见所闻,已足够让她知道,这修道界中,生死分野并非那般明确。虽然寻常修士,一旦身死便是风流云散,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但这也只是道祖定下的条例,像是青君这般,同为道祖,她便是已经死了,也有许多办法重新归来。
她得剑之后,在外人看来,便是借用东华剑灵气开脉筑基,乃是一个最纯正的器修,一身修为大半都在东华剑上,修行的又是《青华秘闻》,所有一切,与青君无不契合——青君正是琅嬛周天所有器修的祖师,她是创世以来第一个道祖,写下《青华超脱录》,由己身逆推大道,《青华超脱录》修到最后,便是凡人由一柄生剑开始,一步一步登临高峰,将生剑炼到合道境界,最后身与剑合,便是又一个青君。
这般的功法,又是服用宝葫芦这样的外药,时间灵物可以带领主人往过去世中穿梭,去寻找青剑的全盛时期,从青君口吻看来,这是修士间很常见的思路。这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王盼盼会怎样理解?阮慈是自管自修出的筑基十二层?没有任何外力干涉?
可若真没有外力,阮慈便根本无法筑基十二!王盼盼自然是推测阮慈是这许多剑使中第一个器修,服用时间灵物之后,触动青君感应,因此隔着重重时空布下一子,阮慈筑基十二,将来也许便是她依凭显世,由死还生的关键一招!
对任何一个不知道阮慈意修底里的修士来说,这般推测都是顺理成章,只是不同立场,看法也是不一,王盼盼是谢燕还爱宠,对她忠心耿耿,一旦想到青君也入局布子,自然担忧谢燕还的伏笔不再奏效,因此慌乱惶恐,再自然不过,只是他们身处上清山门之中,它便是再口无遮拦,也不敢将此事大嚷,只能躲起来默默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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