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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御井烹香

时间:2021-10-31 09:27:13  作者:御井烹香
  阮慈一想,是这个理,欢呼一声,又在空中左冲右突,玩耍起来。她自十三岁家中遭逢大变至今,二十年时间,没有一刻不在旁人的安排下生活,拜入上清之后,不是在均平府潜修,便是在捉月崖潜修,筑基之后正式拜师,过去几个月也在紫虚天中潜修道术符咒,便是在十三岁之前,一样是蛰居于阮氏大宅之中,这辈子见得天日的时光,加在一起恐怕也没有一年。如今第一次独自出门办差,虽然还是带了王盼盼,也是要在期限内赶往恒泽天入口所在,但好歹这一路可以自由自在,乍脱藩篱,如何不欢喜?直是在空中乱舞了一日一夜,方才尽兴,飞入车中,笑道,“盼盼,你猜有没有人从门中蹑着我们出来?”
  王盼盼在车里都睡了两觉了。闻言伸了个懒腰,道,“王真人为你抢下了恒泽天这个差事,上清门必定有人生疑,便是跟出来看看你也不稀奇——不过他们现在可安心了,你这般的南蛮疯婆子,怎么可能是东华剑使?”
  阮慈在车里也不好生坐着,躺在椅子上,将腿倒竖在车壁上,仿佛不如此宣泄不出那自由自在的心情,闻言也是笑道,“不错,不错,我本就是南蛮野女,又因为是剑使亲眷,侥幸拜入洞天门下,还被当做剑使护法大力栽培,更有剑气玉璧这样的利器护身,我不嚣张谁嚣张?我还要更放肆一些才好呢。”
  王盼盼瞟她一眼,道,“你想闹就闹,别给自己找什么借口。”
  阮慈又翻身过来,也学她一样飘在空中,双手撑着下巴,小脚一踢一踢,倒也十分俏皮。她双眼流光溢彩,似乎在酝酿着许多坏主意,王盼盼看了她一眼,又道,“将来回山被真人责罚,也别怪我没提醒过你——才出了紫精山,犹在真人感应之中,你现在做什么,他若留心,大概都能看到。”
  话音刚落,猫眼一花,阮慈已在车中盘膝坐好,王盼盼这才落到座垫上,道,“如今你已是紫虚天弟子,双方因果牵扯更深,便是东华剑,在你这师父跟前也不能遮蔽太多。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儿为好,你是真人弟子,旁人便是有赏赐,也都是送到真人那里,你若太顽劣了,真人多得是办法收拾你。”
  阮慈道,“我一向是最孝顺崇敬恩师的,你可不要栽派我。”
  又埋怨王盼盼,“难得出来,老提扫兴的人做什么。”
  王盼盼刚说真人感应得到,她就说王真人扫兴,这不是和王盼盼对着干么?王盼盼刚要发火,阮慈又笑嘻嘻地指指头顶,她头顶青光闪闪,除了那净心咒,因不在王真人附近,没有持定之外,其余三大咒都是咒力萦绕,王盼盼哼了一声,也弯起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道,“好好好,且不提门内那些事儿了,只说你怎么去恒泽天罢。”
  阮慈道,“天录已把中央洲山川地形图给我拓印了一份,我看过了,从紫精山到恒泽天所在的宝云海,若以我的遁速,绕开所有险地,日夜不停走上三个月便可抵达。我们只要在半年间抵达,时间便是充裕,早到了说不定反而不美,是以也不用着急,慢慢走不是很好吗?”
  这说白了还是贪玩,不过王盼盼倒是不反对,道,“本来便该是这样,你难得出来,就是应该要多见识见识中央洲世情。不过我是问你,这乌木飞车你还乘不乘了?”
  阮慈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这车身形制,是上清门独有的么?”
  “这是自然,中央洲有谁识不得上清门的乌木飞车?”王盼盼冷笑道,“在很多地方,有一辆飞车就足够招摇撞骗的了。你若是想要耍耍盛宗弟子的威风,只管乘着这车,我包保你这一路不管去到哪儿,都多得是人想要和你结识。”
  阮慈二话不说,当即便把飞车收起,“那还是算了,多得是人想要和我结识,也就多得是人想要往上清门中传信,难得出来一趟,我要吃好,玩好,谁拦着我,我就杀了谁。”
  她筑基之后,其实自己也能御气而行,速度并不比驾车慢,只是没有那样舒服。此时在云端飞掠,俯望千里秀丽风光,亦别有一番逍遥,王盼盼跳到阮慈肩上,喵喵笑道,“你这话说得便很动听,大有我们中央洲修士的风采。不错,你只记住一点,上清门弟子绝不自相残杀,除了同门弟子,谁杀不得?话又说回来,若有谁想杀你,那便不是上清门弟子,也就没有谁是不能杀的。”
  上清门下绝不自相残杀,这亦是门规中写得清清楚楚的规条,一经触犯,当即开革。但阮慈开脉次日便在洞府旁遭到刺杀,所以她以为这条门规已经废弛无用,正好王盼盼提起,便拿出来问她,王盼盼道,“门内斗争的确是有,甚至是正大光明,如此方可激发弟子修行向上,但遣出筑基刺客来对付你,只能说已然跨越了那条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楚河汉界,也是因此,壶中蜇龙天才被严厉斥责,大败亏输。这前往恒泽天争夺玉露的机会,便是在那之后被迫让给掌门一脉的,说起来,由你前去倒也是名正言顺。你抢回来的机会,你不去,谁去?”
  又道,“凡事可一不可再,壶中蜇龙天已被惩戒过一次,便是再有试探也不敢过分,再说,门内如何相争,那也是上清门自己的事情,此次争夺恒泽玉露,牵连不小,门内自然一致对外。你这次出来办差,门中阻力不会太多,便是有人跟来窥探,也不过是白跟着看看,你闹了这一昼夜,大概也都退走了。倒是其余盛宗,若是知道了你是剑使表妹,想要提前拔除剑使羽翼,免得剑使坐大太快,可能对弟子有所吩咐。”
  阮慈听说,越发放下心来,她的依仗倒不是东华剑,毕竟她虽然有玉璧护体,但修为不过是筑基一层,那些筑基八层、九层的修士,和她对上,在法力上还是能有所压制。不过她有王盼盼在身旁跟着,虽然这只猫号称自己绝不会出手帮忙,但相信阮慈如果有性命之危,她也不会坐视。修道中人,永远不可能事事都计算在内,纵然知道有许多人在暗中筹谋着对付她,但阮慈也不放在心上,兴致勃勃地道。
  “从紫精山往宝云海,一路有什么景致可以赏玩,什么坊市可以游逛?这一路上好吃的、好玩的,总要一路领略过去才好。”
  王盼盼道,“这么多人想对付你,你就一点不怕?”
  阮慈笑道,“这有什么,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有人想对付你,也就意味着你对另一批人也许有用,被许多人惦记着,倒比谁都不在乎你要强。若是谁都不把你当回事,在琅嬛周天,你想要往前一步,可就真是千难万难了。”
  王盼盼定睛看了阮慈一会,点头没有说话,阮慈道,“你在想什么呢?”
  王盼盼道,“我说这话也许你不爱听——我是在想,谢燕还的眼光当真一点不错,她选的剑使,看起来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不过二十年,便已原形毕露,原来和她是真的很像。”
  阮慈微微一笑,随口道,“这话在门内可不好乱说,不然,恩师非得大喝一缸子茶不可,谢姐姐叛门而出,让掌门一脉元气大伤,我若再来一次,也不知上清门掌门会不会换人来坐。”
  王盼盼想象了一会儿,不由得轻轻抖了一下,警告阮慈道,“你可不要学谢燕还,她能做的事你未必能做。不是人人都能叛门不死的,东华剑终究不过是洞天灵宝,可挡不住洞天真人全力出手。若真有那一天,上清门洞天齐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家宗门能够护得住你。”
  这其实亦是阮慈心中一个疑惑,上清门洞天真人不少,谢燕还叛门时也不过是元婴修为,纵然东华剑妙用无穷,还有燕山魔主庇护,但双拳不敌四手,上清门是擎天三柱,实力怎么也是稳压燕山一头,如何让谢燕还安然无恙地活了三千年。此时听王盼盼一说,便知此事背后必有文章,她也不再细问,毕竟王盼盼虽然口松,但她现在已认识口风更松的秦凤羽,将来有得是机会。
  一人一猫一边闲谈一边飞遁,不觉又是飞了七八个时辰,王盼盼便叫阮慈停下打尖休息,道,“你之前那样大闹,直飞了十几个时辰不停,要知道驾驭车驾全靠你法力神念,像你那样羊癫疯似的穿梭,耗费其实不小。如今又在云端飞遁了这么久,寻常筑基修士,便是法力还够,神念也是耗尽。既然咱们是筑基八层,还是要按筑基八层的样子行事,否则传回门中,老练些的修士一算时间,便知不对。”
  阮慈毕竟早在未开脉时便和东华剑缠斗许久,炼气期中,玉池便比平常修士宽广了数倍,此时筑基之后,更是法力如海,神念也似乎是无穷无尽,此时仍是余裕十足,但王盼盼说得也甚有道理,便在一座山头落下,笑道,“这附近可有修真坊市?刚才在云头没有看到,若是有凡人城池,我也去走走看看,来了中央洲,还未进过城呢。”
  王盼盼道,“这附近怎么会有凡人城池?方圆数千里,最繁华的便是紫精山下的九国,出了九国之后,便是穷山恶水,迷瘴处处,妖兽杀之不绝,别说凡人,小门派都不大立得住脚。从这里往西去七千里,是金波宗山门所在,金波宗山脚下倒是有个修仙坊市,你要过去看看么?”
  阮慈好奇地道,“这金波宗我有听说过,似乎和我们上清门很是交好。中央洲灵气如此充沛,修士们怎么不联手将迷瘴拔除,如此也可各得许多灵脉。”
  “上清门所占地方,已经足够门人居住了,便是把迷瘴拔除,所得土地无非也就是给凡人居住,可他们要那么多凡人做什么?再说,中央洲是琅嬛周天清浊二气冲突最剧烈的洲陆,迷瘴随时化生,地动也是频频,更有妖兽随时觅机从空间裂缝中横跨过来,掠食修士,有些地域天生就比别处危险,并不适合开宗立派,倒是修士历练的好去处。”
  王盼盼耳朵一动,道,“你看山下那片竹海,不就是么,也不知是这附近哪几家宗门的弟子出门历练,来此处斩妖除魔,却被妖兽缀在屁股后头追着乱跑,已是朝我们这里来了。”
 
 
第62章 九婴妖蛇
  “诸位师兄,这里走!”
  山脚下竹海之中,一阵风过,竹叶潇潇,那仿佛通天彻地的巨竹之上,几道遁光正是时停时走,时不时便停下身形,似和竹叶化为一体,便是从势中看去,也是浑然无异,其中一名少女传声道,“方才我等伤了此蛇望地双目,此时千万不可腾空遁逃,且在低空藏匿,待它伤势更重,再行斩杀!”
  众修士纷纷传音允可,各附竹间,只听得远方沙沙风声,仿佛是风吹竹叶,但却又要比风声更有规律得多,在林间穿行不住,过了不久,一尾大蛇从林中游曳而来,此蛇半身高昂,那巨竹已有数百丈之高,但此蛇上身抬起竟也有竹高一半,尾部在竹林之中游曳,长有里许,上身已到了跟前,却还没见到尾尖,原本是蛇头的部分,却是从上而下,交叠了三颗人头,一头望天,一头望地,一头平视。
  这其中,望地那枚人头,双眼紧闭,面上伤痕交错,鼻尖也被斩断,犹自往下淌血,这一面大有痛楚之色,另外两枚头颅却依旧咧嘴而笑,在林中左右顾盼,鼻子抽动不已,显然在嗅闻生人气息。不过众修士俱都是藏在他腰下近地之处,这三头蛇在林中绕来绕去,面上隐现烦躁之色,显然是已经察觉端倪,但往常惯用的一头已经重伤,却是终究无法准确定位敌人,令它极是不悦。
  众修士方才相斗之后,已知道此怪厉害,此时都是屏息静气,也不敢传音交谈,各自驱动师门所赐法器藏踪匿迹,那三头蛇也极有耐心,在竹林中翻腾迂回,人头转去一面,蛇身犹自涌动翻卷,在林间盘绕来去,仿佛把此地当做自己巢穴,卷成蛇阵,那五彩花纹在蛇阵中卷动平移,看久了也令人心中大生烦恶,仿佛能打乱内景天地之中法力运转。
  这三头蛇盘旋了一阵,突然卷上一丛巨竹,将这粗如巨木,坚如精钢的竹子强行束成一束,蛇身沿着巨竹盘旋而上,登高而探。自然,若是有修士藏在这丛巨竹里,被它这样一卷,多数便要交代在这里了。
  蛇血腥臊,在林间滴落满地,被风吹到枝头,众人均感晕眩,但此怪实力超群,蛇皮又坚韧非凡,寻常法器难伤,至少有筑基上层的修为,这十几名弟子大多都是刚筑基不久,着实不知该如何与此蛇相斗。方才能重伤一头,还是仰仗李师兄全力一击,但李师兄也只能斩出这一剑而已,仓促间法力未复,却是无法再出剑诛杀此獠,斩出此剑之后,便催动师门法器,遁逃而去,和众人也失去联系。众人借他出剑时机,一起遁逃至此,知道再往前逃,便要被蛇妖追上,只得先行藏匿起来,只盼着这蛇妖找不到敌人踪迹,回巢穴疗伤,他们再觅机杀怪。
  但若这蛇妖不按几人设想行事,在此地相斗起来,怕不是要交代几条性命在此才可以了局?那少女心中也是怦怦乱跳,忙持定净身咒,不令心跳之声外露,暗想道,“我修道已来,同门十去五六,没想到今日,我也许便要成为那道途半路陨落的一员了。”
  这蛇妖发现何人,击杀何人,事态又会如何发展,此时众人都是一概不知,只能提心吊胆潜藏等待,此时若是有修士按捺不住,想要往外逃离,若被发现,便会成为蛇妖猎杀的目标,但也能给其余众人带来逃命的机会。不过众人都极为耐心,哪怕蛇妖盘旋向上,面孔已远离他们潜藏的高度,却依旧无人轻举妄动,那少女亦是暗中苦笑,想道,“都是刀山火海中拼杀出来的老狐狸了,又岂会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唉,笨蛋还是太少了些,到如今,已死得不剩多少啦。”
  不过,众人都是名门正派弟子,终究也有底线在,虽然各知彼此潜藏之处,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众人也不过是各凭天命,却没有什么修士陷害同行,暗中为蛇妖引路。此时亦是各自默默潜藏,那蛇妖老奸巨猾,众人与它相斗不久,便即看穿此点,此时它往上攀缘,不过是诱敌之计,很可能下一秒便又滑落地面,搜索敌踪。若是有人被它的神出鬼没吓得不能守稳心神,被它嗅出端倪,那便逃不脱它的利口了。
  不过这一次,众人所虑并未成真,那蛇妖似在高处发现了什么,空中猛地传来两声嘶哑鸣叫,声如利器摩擦,极是刺耳,只见那蛇身卷动往上,迅捷无比,要比刚才搜寻众人时还快得多,可见此蛇方才还是隐藏了几分实力,此时遇敌兴奋,方才全数展现出来。
  竹林顶部沙沙作响,竹叶不断簌簌掉落,在林间如雨落下,叶中还夹杂着碗口大小的血珠,那蛇妖不多时便去得远了,竟是从竹海顶端游了过去,修士中有人兴奋传音道,“诸位,我们脱险了!竟这么巧,它方才攀缘上去,撞见了别人?”
  “不好。”那少女却是神色一变,“这附近人迹罕至,哪有什么别人?它别不是找到了李师兄!”
  那李师兄全力一剑,重伤此獠,蛇妖对他自然是切齿痛恨,若是寻到踪迹,不顾眼前敌人也是自然,少女急促传音道,“诸位,李师兄刚才明言,一剑刺出,至少要调息两个时辰,我等不可就此退却。怎都要护住李师兄,否则亦无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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