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还是暂避一避……”
“对对,否则被他们闯入城中,那可不妙。”
众人多数都已融入恒泽天,可以感应到幽影气息,对他们来说,城中气息繁杂。但对那两个盛宗弟子来说,他们还未曾融入,走到这城中,感应到的都是琅嬛周天修士,众人却不能立刻感应到他们,攻守之势一目了然。纵然这两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数百人为敌,若是被拖住了,终究要死在这里,但一旦见识到这二人的凶威,谁也不愿做拖住他们的牺牲者,纷纷打起退堂鼓,尤其是那些喊打喊杀的茂宗弟子,退得最快。倒是那些药效已经深深发作的恩宗、平宗弟子,对此不闻不问,依旧热衷于和幽影居民贸易往来,受他们所托去做些杂事,想要赚取一些在外得不到的指点甚至是功法传承。
李平彦也是茂宗弟子,但却并未离去,依旧在矮墙上悠然箕坐,那美人在他身边一言不发,身形逐渐变淡,李平彦在她即将散去时,又注入法力,她身形这才凝实起来,注目李平彦,笑道,“公子,可是还有吩咐?”
李平彦摇头说,“陪我再坐一会。”
他本人在此,画中仙已无作用,大可收拾起来,不必浪费法力,但李平彦依旧维持她的形态,那美人便在他身边一时坐一时站,又站在墙头,沿着矮墙来回行走,自得其乐。她的身形维持越久,神态便也越生动,不再像刚走下画轴时那样,还有一丝呆板。
不知不觉,夕阳已落入山后,晚霞将天边映得通红,那美人在墙头一蹦一跳,衣袂飞扬、环佩叮当,李平彦侧头望去,她回眸一笑,碎步奔来,身姿灵动飘逸、虚不着力,宛若天女,“李郎。”
李平彦望着她的笑靥,不由也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哎。”
画中仙的表情却是渐渐凝固,身形亦逐渐破碎透明、化为泡影,李平彦怀中飞出一张画轴,无风自燃,将画中女子吞没,他望着画卷上随火光扭动跳跃的身姿,双眉微微一蹙,低声道,“汲取神念、揣摩人心,这仙画之中,果然含有魔门禁制。”
对此,他并不诧异,亦是早有所料。只是这画中仙灵性成长的速度,较李平彦所想快得多了,不免多了几许思量。正是凝眉时,从远处传来一声轻笑,有人传音在他耳中说道,“李师兄,你好大胆子,若来的人不是我,只怕此刻你已经死了。”
李平彦眉头一挑,亦是真心一笑,“在下虽然不才,但脚底抹油的功夫还是足的。”
他起身掠到青城门之前,和阮慈所化那俊美青年举手厮见,心中暗道,“云山雾罩,果然是慈师妹,我早就觉得她气息飘渺,拿捏不定,此时又和之前全然不同,看来她身上所携宝物,远远不止剑使所赠玉璧。”
阮慈又介绍身旁的羽娘子给他认识,羽娘子气度高华、冷艳少言,和李平彦互相致意,却是一言不发。阮慈道,“她是我师侄,但我们还是各论各的吧,否则羽娘好吃亏。”
并非本宗同门,辈分便不必如此严格,这也是常有的事,李平彦依言应下。阮慈又瞟了那画卷一眼,笑道,“你也买了这仙画?怎么又烧了?”
两人本拟在宝云渡碰头,但阮慈等人所乘玉舟有鸩宗弟子藏身,在宝云渡内也闹得沸沸扬扬,却是不便相见,李平彦也未曾寻找联络,此时见面,自有许多话要彼此询问,李平彦也知道二女还未融入恒泽天,便索性跃上屋顶,三人坐在屋檐上,李平彦从乾坤囊中取出一壶灵酒,却是从琅嬛周天内随手带进来的。三人便是对月临风,一面品酒,一面闲叙别情。
“宝云渡的货物,许多都是我们金波宗趸来发卖,但我不曾在金波行见过这仙画。好奇买下了一张,还当是平宗弟子所绘,本想让此女做些耳目奔走之事,但此画灵性十足,我买下这画不过一月,偶然差遣三数次,竟能捕捉神念、窥视记忆。便是再高妙的法器,也不能仅凭己身禁制便这般灵活,竟似乎超出法器极限。”
那画已烧得尽了,李平彦望着空中飞舞的片片黑尘,皱眉道,“我是疑心……”
羽娘子扯了一下阮慈衣袖,阮慈道,“啊,你也想到了?是,我一听便也这样想。”
三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李平彦将其说破,“也许那周知墨并非燕山派入恒泽天的弟子,只是为其护道,而这仙画,便是燕山弟子随手布下的一招。此子已潜入恒泽天,暗中主持法器,种下魔念,待到合适时机,再将这些宿主化为魔奴,为自己所用。”
魔门手段最是诡谲,羽娘子眼中也掠过一丝忧色,但却依旧一言不发。李平彦望她一眼,只觉得她周身气势慑人,便是自己也不是她一合之敌,心下不由暗自钦佩,暗道,“这羽师妹好一派高手风范,却甘心为慈师妹护道,一副为慈师妹马首是瞻、肝脑涂地的样子,又是如此寡言少语,难道……是慈师妹师长豢养的死士?只怕,只怕慈师妹的身份,未必是剑使羽翼这么简单。”
“燕山?”
阮慈却未察觉到他的一丝揣测,斩钉截铁地回道,“这不是燕山惯用手段,否则会有人告诉我的。”
中央洲陆,魔门盛宗也就只有两家,燕山势大,玄魄门则是幽渺难寻,平日里极其低调,并不是每处秘境都会派出弟子。李平彦道,“不是燕山,难道是玄魄门?那仙画这般灵性,不是盛宗弟子,恐怕没有这么高明的道统。”
他对盛宗、茂宗之间的区别,一向坦然看待。此时将心中所虑说出,和阮慈一道分析,又问起阮慈和羽娘子诱杀茂宗弟子的事,阮慈皱眉道,“倒也不是贪财,之前在朱城门的时候,我们便是这般,差人做事也给了酬劳,结果反被告密,来了一群人要杀我们,被我们反杀。之后行走恒泽天内,便想着依样画葫芦,一来这么很赚钱,二来也能辨别出此地对我们有敌意的修士,先下手为强。当时是想这事儿最多再来三四次,我们也该融入恒泽天,此后也不会特意去骗人,但没想到……”
李平彦不由一惊,“难道到现在都丝毫没有融入恒泽天中么?”
阮慈摇摇头,羽娘子伸手在瓦片上一捞,素手毫无障碍地从中穿过,李平彦这才发觉,二女始终都是浮在空中,并未坐实在屋檐上方,他色变道,“这是出了什么岔子?如此一来,恒泽玉露——”
话未说完,二女神色丕变,李平彦则是慢了一步才感觉到气势场中的变化,骇然拔剑,转身迎上气势场中那尖锐无匹、势不可挡的剑意来袭。
第87章 各方英豪
青萍之末,剑风乍起,气势场中虚无一处,乍然刺出这锋锐无匹,仿佛连天地都随之斩开的一剑,在场三人都有被剑意锁定之感,心头警兆急现,明白若被这一剑斩到实处,可能会被剑意穿破躯体,直伤道基。
三人应对,都是极快,李平彦一拍胸口,一枚明珠乍然亮起,将向他而来的剑意缓了一缓,他身法极好,身化遁光,躲开那锁定剑意,并未逃离,反而向着来处激射而去。阮慈伸手一指,养盼环从手上脱落,见风就长,化为一枚长玉琮,将她遮护其中,那剑意斩入玉琮,便如同陷入淤泥,竟未能直接穿过,而是逐渐被吞噬消解。
至于秦凤羽,她修为最高,并未使用法器,右手曲起虚捏,仿佛鸟雀啄食一般,往后一仰,向前一啄,便将刺向她的剑意捉在手中,整只前臂仿佛化为鸟身,手肘处洒出片片灵华,犹如长长尾羽,她中指、无名指、小指不住摇晃,拇指、食指拟化出的鸟嘴微微抬起轻颤,又猛地一咬,仿佛是将这剑意咬碎,吞咽下去,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剑意消融于无形。
她左手又是一翻,取出一枚小镜,一口灵气吹去,小镜之上青光乱颤,发出阵阵毫光,毫光所照之地,气势场仿佛都陷入粘滞之势中,但阮慈和李平彦的行动却并不受影响,阮慈将养盼环重新化为一枚玉环,道了声,“去!”
养盼环紧随李平彦身后,很快捉住还追着李平彦的剑意,将它困在其中,二女紧随李平彦往前掠去,但在气势场中依旧没能捉到线索。三人飞掠一阵,渐渐都停了下来,阮慈召回养盼环,拿在手中,端详着那一丝淡白色左冲右突的剑气,沉吟道,“这剑气灵性十足,筑基弟子,能把自己飞剑蕴养得这般有灵性,很不易了。我在南株洲认识了几个南株洲的剑修,也是茂宗弟子,剑心澄澈,但剑气一旦离开本体,最多三个呼吸便黯淡下去,此子所发剑气,已经将一炷香了,依旧灵性不失,要么他有特殊功法,要么他便是和我一样,身怀旁人所赠之宝,收纳了超出筑基期的剑气。”
说到剑气,她自然是大行家,李平彦道,“此子并未有殊死相斗之意,他只出了一剑。”
二女都是认同,秦凤羽看了阮慈一眼,阮慈会意,道,“我们三人都有防御手段,一剑杀不了,再打下去也不能赢。他的修为不如羽娘深厚,一击不中,便要远扬而去,否则终究会落入羽娘手里。”
李平彦反应也快,“这般说来,他是孤身一人。”
秦凤羽是筑基圆满,在这周天中个人战力应该是第一,但双拳难敌四手,若是那人纠集了十数名筑基后期的修士,把他们引来此地入阵死斗,结果如何也不好说。阮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独来独往,一剑不中,远扬万里,难道是青莲剑宗的弟子?”
她虽然是头一回出门历练,入门时间也是不久,但在均平府看了三年《天舟渡》,又有第五苍的记忆,对中央洲陆的名门大派并非一无所知。而李平彦便是不同了,自小长在金波宗这一带,筑基之后几番历练,应该也没有离得太远,青莲剑宗山门在中央洲陆北端,他对这盛宗便不如阮慈熟悉,请教道,“青莲剑宗的弟子,一向都是如此行事?”
阮慈道,“凡是剑修,多数孤僻,毕竟不假外物,只修剑心,除了那晋级宝药之外,对宝材灵药并无渴求,又喜征伐,凡是见到强敌,便要上去讨战,在斗战中磨练自己。尤其是以青莲剑宗为最,奇怪的是……”
她本想说,奇怪的是,青莲剑宗似乎并未到中央洲陆来找东华剑,不知是何道理。但又忍住了没说,摆手道,“若是青莲剑宗,没什么好说的,他向我们出手也不需要理由,若是发觉我们不是一剑之敌,刚才那一剑便会把我们都杀了,既然我们可以敌住,他也不会以一敌三,现在应该是走了,只要我们都在一处,他不会再回来的。”
至于恒泽玉露,剑修更是兴趣不大,他们来恒泽天历练,只是因为此处云集了各宗门最强盛的弟子,正适合他们出剑求战。对阮慈来说,既然不和她抢恒泽玉露,那么她也没兴趣搜他出来打斗。剑修最善攻伐,阮慈也没把握在不动用太多底牌的情况下将这人杀掉。
虽然只是一瞬交锋,但仔细想来,只要有一人反应慢些,便要折损当地,三人屡经征战,倒不会动摇心神,但方才闲谈之兴也已被一扫而光,便不在外多加停留,李平彦出面为二女赁下隔邻院落,设下禁制阵盘,在屋中商议二女迄今仍不能融入恒泽天之事。
恒泽天中,茂宗、恩宗、平宗修士联手针对盛宗修士,乃是大势。阮慈知道此事之后,本也不愿这么早就联系李平彦,免得他处境尴尬,但她和秦凤羽迄今仍无法和本地居民交谈,也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同伴出面处理琐事,此时有些无奈地道,“为何如此,我多少也猜得到,但原因不能告诉你,一旦告诉你,你便也不能融入了。”
她不由想起谢燕还、王真人乃至王盼盼,想来他们也有许多事是没有告诉她的,并非不愿,而是不能。
李平彦沉吟道,“其实此事也不是无法解决,只是如此一来,你们得到的灵材会比旁人少,但在争夺恒泽玉露上,也许反而有利,我等三人可以联袂行事,只要恒泽玉露化现出来,落入人手,我们三人便联手争夺。两位师妹未能融入此地,气势场中所见,要比我们更加清晰,可以直取玉露得主,到时我来抢夺玉露,之后再转交给慈师妹。”
阮慈道,“这般要承李师兄一个极厚的人情。”
李平彦笑道,“若是要装模作样,我会说这是酬谢你在黄首山中屡屡出手援护,但我也懒得这样造作——不错,若是如此,你便欠了我一个大人情,将来总要设法还上,到那时,又不知该付出多大代价了。”
他和秦凤羽不同,秦凤羽是师门派出的助力,酬劳自有王真人设法。李平彦若是得到玉露,这玉露将来固然也会被金波宗献给上清门,但上清门要付出的好处,可就不止两个小修士私相授受这么一丁点了。阮慈道,“若是我们始终无法融入,也只得如此了,到时候再相机行事吧,若是剩下的人再少些,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这般的人情的确不好欠。”李平彦也是一笑,“但你的巨债,却是我的机会,看来,我该盼着你想不到别的办法。”
秦凤羽被逗得莞尔,阮慈也不禁一笑,暗想道,“其实李师兄也是个很会说笑的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在孟师姐面前就有些不苟言笑,大概是怕他太随意,孟师姐用情更深,不好收场,唉,最喜欢他的人,却偏偏看不到他最真实的样子,这难道就是情么?”
她对李平彦是很欣赏的,固然他此刻修为不及秦凤羽,身份也不似阮慈这般特殊,战力排在最末。但修道之人,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在阮慈看来,道途上一时前后,有时并不能代表一切,李平彦干练机变,眼睛一眨便能拿出妥当办法,黄首山中几番巨变,始终保持镇定,最重要是,对比他强的盛宗弟子,不卑不亢,对比他弱的师弟师妹也能始终照顾。因此阮慈也愿意与他合作,笑道,“但愿我们几人都有好运气。”
两人相视一笑,同盟之势已是渐成,当下便计较起恒泽天内的局势。李平彦道,“恒泽天潮汐已持续了二十天,把我等卷入的潮水逐渐止息,应该不会有人再进来了。这青城门内大约有近千名修士,我所见到的,听人说起的,已有百名左右死在争斗之中,还有四五百名很快便要彻底融入恒泽天了,对我们来说,将不再成为问题。”
还有三四百名修士,都没有服下宝药,也就还有拿到恒泽玉露的可能,都是潜在的对手。李平彦道,“按照记载,恒泽天开放之期,大概是一年左右,玉露只会在最后三个月中化生,地点也非常飘渺,若是在恒泽天深处,回到岸边的路程超过三个月,那么这一次所有人都会失败。不过这样的事情也比较少见,多数还是化生在人烟繁盛所在。”
还有七个月的时光,难道便是这般永无止境的互相杀戮?却也并非如此,这一个月是修士纷纷进入恒泽天的时间点,亦是众人逐渐吸纳灵气,和恒泽天相融的时间段,修士进门之后,都是在八色城门左近,待到能和居民交谈,修士多数都会设法穿过城门去到恒泽天深处,那里还有许多城池,修士要以外来人的身份,在城池中谋取职位,出入城池左近,将山川地理一一记在心中,熟悉城池气机,等到第九个月,才能感应到恒泽玉露化生时气机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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