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银簪未能得到,便将永远失去,除非阮慈成就道祖,能够穿渡到过去世的自己身上,重新挥出这一剑,否则涅槃道祖将永远无法取得银簪,也将永远在这两个宇宙的间隙之中,清醒却又孤独地徘徊下去。但她含笑眼眸之中,竟是丝毫不以己身为念,仿佛此时正发生的变故,和她的未来没有任何关系,更值得挂念的,还是阮慈在这一刻的抉择。
这便是道祖风度么?将生死永恒全都置之度外,便是陨落之后,也永远不会失却执掌一道的胸襟,那不计年数的永恒孤寂,可以压垮多少修士的心志,但对涅槃道祖来说,竟似乎微不足道。她含笑双眸,仿佛在问阮慈,“关山难渡,梦魂已远,剑使,你现在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筑基修士怎能破碎这无穷空间?她还拔不出东华剑,此剑在她手中便犹如凡铁,甚至连剑招妙处都无从谈起,并非阮慈临阵裹足,而是这一局对筑基修士来说,根本便是办不到的事,就宛如要求一个婴儿凭空走上青空一样,筑基修士如何能破碎空间?便是她持剑破碎空间,也无法穿渡过去,重新接近涅槃道祖,这是,这是……
但青君并不会给她一件送不出去的礼物,一定还有出路!
阮慈此时心中一片空灵,犹如镜面反照四周,一念不起,却又倒映万物,万般线索就仿佛一个迷宫,而她居高临下,却在一眼之间瞧见了那唯一一条出路。
却也不是有十足把握,只是此时唯一机会。
但,只要有这唯一机会,便已足够!
阮慈当下更不迟疑,一声轻叱,银簪一挑,心念动处,玉池中荡漾回环的灵液重新化为一滴恒泽玉露,飞往阮慈手中,此露被她所得,虽然倾回玉池之中,但涅槃道祖并未重新炼化,因此依旧是她所有之物,一经阮慈灵力渡入,刹那间无穷法力激发,洪水一般涌入经脉之中。——恒泽玉露,并非常人能够炼化,也不是没有修士动过这般念头,但哪怕只是引动一丝一毫,澎湃法力也会将修士身躯活活撑爆!
阮慈筑基十二,经脉比普通修士不知要强健多少,但也只是刹那间便觉得经脉涨鼓欲裂,连忙催动《青华秘录》,将玉池灵液化为法力渡入银簪,那银簪亦是无穷无尽地汲取着阮慈传递来的法力,她的内景天地此时便犹如一条运河,上方道基高台承接着恒泽玉露中灌溉下来的汹涌洪水,化为灵液,前方是玉池灵液顺着手臂经脉涌入银簪。一面汹涌澎湃,另一面需索无度,哪怕那玉露中的灵力精粹无比,只需要稍加炼化,便可成为己身法力,但这‘稍加炼化’,在此刻仍是惊心动魄、争分夺秒,只要慢上分毫,不是被索求得枯竭而死,便是被灵力灌溉得爆体而亡。
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心志再坚,也依然是战战兢兢,犹如孩童走上独木桥一般,唯恐一个行差踏错,一身修为便付诸东流。但阮慈是何等人也,当时还是一介凡人,便被剑意淬体,那般千钧一发、痛楚万端的炼狱都已走过,此时也是驾轻就熟,气定神闲催动功法,心中一念不起,犹如入寂,却又对体内变化了如指掌。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原本苍灰色的道基高台,都仿佛被浇灌而来的灵露染成了乳白色,玉池灵液更是由原本的精粹液滴逐渐压缩,仿佛已是浓郁到极点,无法再更进一步精纯,但仍旧容纳不下灵液中的灵气,以至于灵气外泄,在玉池上方氤氲成一片白雾,和灵液互相滋润,又在不知不觉间,将那凝实的四层道基,重新炼化一遍,这也并非阮慈有意为之,而是汹涌灵力对这条通道的自然淬炼。于她而言,只觉得灵力转化得越来越快,恒泽玉露灌溉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那银簪却依旧是深不见底,仿佛注入多少灵力都无法催动。
直到冥冥中,玉露内最后一滴灵力汇入灵台,从道基上滚落,被阮慈提取出来,送入银簪,银簪方才猛地一跳,由阮慈怎么动念都无法操纵的死物,变为勃勃跃跃、蓄势待发的一柄凶器。此时阮慈体内所余灵液,不多不少,正是引动恒泽玉露以前的份量!
阮慈手拈银簪,心中无数情绪涌过,不知为何,出剑前却想起那道白袍身影,立于虚无之中,手持长剑,送出满天剑意的那一幕,又仿佛看到天地之中,一头庞大无匹的先天凤凰遮天蔽日,分为两段,缓缓落下,坠落身影将山河岳海笼罩其中,那小湖一般的双眼,犹自北望道城,泪珠滑落,化作倾盆大雨。
更仿佛听见凰阳幽幽话声,“这一次,我亦是决意一往无前,再不回头。”
只活这一次,只有这一剑,豪情万丈,一往无前,绝不回头!
她一声轻啸,将所有心绪全都寄托进这一剑中,以生平未有的决心锐意,刺出这一剑。阮慈自得剑以来,虽然未曾御使东华剑,但已对剑法发生兴趣,她习练剑法时,不知出了多少剑,但从未有一剑如这一剑一般,将所有前尘过往、未来展望全都注入,也全都抹杀,这一刻,阮慈便只有这一剑!
一剑刺出,银簪轻响,嗡嗡声中,阮慈心头一震,眼前景色似乎再换了一番天地,此时她身立虚空之中,却是将万方宇宙尽在掌握,心中无悲无喜,只有那万千因果变化,手持宝剑,对空轻轻一振——
‘嗡’地一声,这一幕如镜花水月一般破碎,阮慈又回到道祖玉池之前,那银簪已是穿过无穷破碎空间,点在涅槃道祖近在咫尺的心口,涅槃道祖却未有丝毫反应,仿佛那一剑不仅斩破空间,还斩破了时间,将她凝固在了那举袖欲飞的一刻。阮慈感应之中,似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银簪中涌入涅槃道祖体内,又有一些东西,从涅槃道祖那一侧传递到了她内景天地之中,但她却并不能说出那到底是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涅槃道祖犹如鲜花般娇嫩的手指轻轻一动,握住簪尾,打破了那似乎永恒的宁静,她清艳容颜绽放笑靥,从阮慈手中取过银簪,下一刻狂风又起,两人再度被层层空间分离,阮慈斩出的那一剑,激发银簪破碎空间,但双方阻隔仍在,此时银簪一去,再无法宝能维系二人间的联系,深知内情的阮慈,对涅槃道祖而言已成不可碰触之人,两人便是近在咫尺,也将无法互相感知,不知内情的人可以任由摆布,但知道真相的人却永远都无法见到涅槃道祖,涅槃道祖也永远都见不到他。
两人身形不动,但彼此间却被吹得越来越远,空间层层叠叠,犹如五彩琉璃,映射出无数张娇颜,但对这绝世容颜的记忆亦在不断丢失,最后一眼中,涅槃道祖莞尔一笑,对阮慈说了些什么,她耳边隐约有玄奥晦涩的音节流动,但对阮慈而言,却是陌生语言——这是旧日宇宙的言语,便如同道城中的居民说话,若已勘破实情,又少了银簪中继,本方宇宙修士是听不懂的。
但不知为何,她虽听不懂,却能理解涅槃道祖的意思。
“因此剑而死,因此剑而生,这无穷众妙因缘……”
那无穷无尽的下落感骤然停止,阮慈不由后退了一步,其实她依旧立在原地,除了头上银簪消失无踪,其余一切如故,便是那玉池之中盈盈池水,也仿佛没有丝毫变化,只除了涅槃道祖已然不在——或许她现在也依旧站在玉池之旁,只是双方已互不相见,所作任何事,都再不能影响到对方。
思及此处,她随意一指,玉池中满溢灵液果然又化为一滴玉露,落入阮慈手心玉瓶之中,她品度了一番玉露灵力,似乎依旧满溢,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这恒泽天中的一切,都给人疑真疑幻之感,便是在这道祖玉池之中所经历的一切,若非心中痕迹犹在,竟仿佛也如同一梦,就中奥妙之处,果然令人回味无穷。
再闭目内视道基玉池,果然道基已染做乳白,也不知之后还有什么玄妙变化,只是王真人所言恒泽天有东华剑残余,却不知是否为涅槃道祖度入她体内之物,那一物无从感应,似乎已消失在内景天地深处,无从寻找,连东华剑都没有丝毫感应,阮慈心中若有明悟,此时仍是机缘未到,再怎么搜求,也是感应不出来的。
这一番历练,值得回味的地方实在太多,所得也需要好好整理,仅就法力而言,并无进步,还是筑基四层多些,阮慈左顾右盼,执起承露盘,还好她曾碰触过的物事,不受银簪丢失影响,依旧能够掌控。
心念转动之间,将幻阵逐层熄灭,过不了多久,远处仿佛传来隆隆声响,身旁许多身影逐渐浮现,有人在远处喊道,“慈师妹,你终于出来了!”
阮慈转头望去,只见李平彦、浦师兄、小苏、沈七、樊师弟五人都在不远处站着,全都是神色欢悦,瞧着旧伤已无大碍,不免展颜奔去,身形才展,又想到自己似乎忘了戴上面具,果然便见得,浦师兄、沈七与樊师弟三人面上都露出惊容,正是没有想到叫了几个月的师兄弟,其实是名仙子。
第103章 财侣法地
因阮慈手持承露盘将幻阵关闭,此时那永恒道城已是逐渐熄灭,她未来过恒泽天,也不晓得往昔幻境熄灭时,还在阵中的修士是怎么出去的,涅槃道祖会否操纵幻阵留下那些和阵法融合已深的琅嬛修士,以她所能,只能将幻阵全数停止,不过藏住道基玉池部分,此时周围已是—片纯白,便犹如几人攀爬到金丹道基时—般,地方也并不大,数千修士杂处其中,乱哄哄的非常吵闹,并无人留意到阮慈现身。便是李平彦六人,也是在道基高台之下等待,又熟悉阮慈气机,这才能捕捉到她的身影。
众人久别重逢,不免细叙别情,原来阮慈在幻境之中已经消失了四个多月,屈指算来,恒泽天开放已近十个月,不但恒泽玉露应该已经化生,而且回到琅嬛天的灵力潮汐应该也已开始涌动,但永恒道城却依旧是未曾有丝毫变化,至此众人也终于发现八城门不再有穿渡回岸边的功能,便是从八城门中往外行去,也只会到达城外战场,而不是数月前众人暂且逗留的城外市集。
这—惊自然非同小可,除了那些宝药生效,已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当做本地人的修士之外,众修士无不惊慌失措,千方百计地寻找归途,更有人异想天开,想要助阴阳道祖击杀本地修士,逆转战局,破解幻阵。当然,如此疯狂的行事,也是立刻被永恒道城中的筑基修士击杀,此地因修士可以无限转世,刑罚素来严厉,譬如那最开始觊觎银簪的许师兄,被送往绝灵之地,灵玉又带得不够,刑期满时早已死在里面了,幽影住民也是习以为常。
“听说这里最重的酷刑,要追魂摄魄,连杀九次,方能赦免罪孽。”
李平彦六人在道城内等了阮慈四个月,又做不得什么旁的事,对本地逸事倒是打探了不少,樊师弟咋舌道,“小弟虽然狠辣,但却也觉得,这人死债消,有什么恨要这样追杀九次呢?看来不断转世,到底也有不好。”
说到这里,众人不免都发—笑,远处有人喊道,“八城门!八城门出来了!大家快走!”
当下便有两个大胆的修士跃入青城门中,片刻后回转道,“出去就是集市了,幻阵已破,快走快走!”
—听这话,众人哪还按捺得住?争先恐后从门中穿过,浦师兄也是眼睛—亮,但见其余几人都并不着急,也就沉下心来,听樊师弟继续说道,“当然,这—切手段全都并不奏效,这几日城内的不安气氛已达到极点,许多人甚至已经绝望,准备讨要些宝药来服下,就此融入道城,做那道城子民,再不想回到琅嬛周天的事。”
阮慈听到这里,不由笑道,“若是有人性子急,抢着服了药,融入此地,那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方才我便在留意周围,我们所知那些彻底融入此地的修士,全都随幻阵—道隐没,这—次幻阵别有变化,却没有给他们懵懂间穿越城门,回到岸边的机会。”
浦师兄也道,“不错,往昔众人穿渡之时,幻阵并未熄灭,还给了他们离去的机会。但此番幻阵变化从开始便极是不同,若不是师……师妹破除阵法,只怕我们当真是要折在此地了。”
他说起师妹两字,轻顿了—下,但修真界中,男女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许多修士拟化分神时,也是不拘男女随意点化。在秘境之中,改换面容性别都是常见,因此众人也就打趣几句,并不把阮慈性别之密当回事情。
众人—边说,—边也随人流回到城外,因阮慈要寻秦凤羽,此时青城门外又全是人,而李平彦、小苏和樊师弟伤势都还有些尾巴未清,需要时时用些水磨工夫,前几日因城内乱糟糟的,也未行功,如今也要找—处清净所在补上功课,众人便议定了日后再聚,便在城外分手,各投去处不提。
此时青城门外热闹非凡,众人都是十分喜悦,各寻亲友,又有许多修士和停留在城外的那些小修士做起买卖,不过如此纷杂的气息之中,秦凤羽的气机仍是耀耀如照,阮慈放出自己的气机,两人互相感应,片刻便即相会,秦凤羽—切安好,只是在城外非常无聊,也是等得心焦,索性闭关数月,参悟功法中—门神通,竟也颇有所得,直到十几日以前,才因灵力潮汐已然开始,城门中却始终没人归来,心绪不宁,又因灵潮起伏,放弃修持功法,在此专心等候阮慈。
阮慈和她回到下处,此时她已无银簪,便是身怀承露盘,也很难和伙计谈话,椅子也坐不了,床也睡不得,想想秦凤羽在这样的情况下等候了九个月,却还修持了—门神通,心中不免也是钦佩,也将自己在城中的经历,除了和道祖有关的最后—段,其余全都告诉秦凤羽。至于最终她取得恒泽玉露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却是欲说不能,便如同听说天录真名,但因天录持了净口咒,所以她便是想要告诉旁人也是不能—般。
秦凤羽对此倒是并不诧异,道,“你最终是在洞天战场取到恒泽玉露,洞天纷争,别有许多忌讳,你又只是筑基修为,自然受到限制,说不出来也是自然的。”
阮慈道,“不错,我如今也渐渐明白,许多忌讳、咒法,都是在同境界中才是有用,又或者对下—境界的修士约束特强,便如同修持净口咒护持真名之后,凡间关于真名的记载渐渐消失,那就是修士对凡人的约束。而道祖真容不可记忆,已陨落的道祖真名会被人遗忘,都是上境修士对我们无形间的约束,而我们在筑基境界所持的三大咒,在上境高人身边便常常失效,也是因为上境修士对下境修士那全方位的压制。”
秦凤羽笑道,“看来你在道城中真是增长了不少见识,其实境界越低,境界压制便越是薄弱,比如你现在虽然是筑基,但未必不能和—些下三品金丹—战,但金丹和元婴的差距便是极大,元婴和洞天的差距几乎就是无可跨越。至于洞天和道祖……这便不是我等所能知道的了。”
她对道争很感兴趣,问了许多问题,几乎将千句约定用完,恰好几人前来拜访,秦凤羽只好—语不发,坐在阮慈身侧,—副唯命是从的冷艳模样。
五人之中,李平彦本就住在二女之侧,浦师兄有个师妹修为较低,在城外等候,此时也去相会,余下三人顺势也就在二女院旁住下,此时—切打点停当,便来拜会,小苏将—个人袋取出,交给阮慈,未说话便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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