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外走去,李银娣痴痴的看着宁英杰的背影,不禁泪流,“英杰,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你不敢看我吗?”
宁英杰的身体顿了顿,但随即继续往前走,脚步坚定而又有力。
李银娣心口一痛,忍不住追过去,却被老张一把拽住,“你想干什么?”
他的脸色奇差,眼神冷冷的盯着她。
如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李银娣打了个冷战,清醒了几分,一颗心提了起来。
“我……我觉得这里人多太闷,有些喘不过气来,想出去透透气。”
老张眼中闪过一丝讽笑,“你不想买彩色被面了?”
今天是李银娣主动提出来的,要一条彩色被面撑场面,公社供销社没有,所以跑来了县城。
谁知道,会遇到宁家人。
李银娣眼神闪了闪,“要买的。”
这门亲事对她对李家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有了这样一个城里女婿,红旗大队就不敢再针对他们。
她将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挤出一丝笑讨好老张。
她长的不错,眉清目秀,身形窈窕,在宁家吃的好,养的白白嫩嫩,又有女人的成熟韵味,像极了熟透的水蜜桃。
老张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更何况她是宁英杰的前妻。
两人都有意,气氛渐渐好转。
等买到彩色被面,李银娣忍不住欢喜的笑了,真好看。
“老张,我还想买一对枕头套。”
“买。”老张无所谓,反正是自己用的,他都这把年纪了,也该享受了。
李银娣顿时飘了,这男人虽然老了,但手头有钱,不用看谁的脸色,想买什么都行。
哪像宁英杰,工资上交,买什么都抠抠索索的。
她眼珠一瞟,“这收音机挺好的,你有工业票吗?”
老张的眼睛微眯,“家里有收音机了。”
“那不一样。”李银娣一心记得弟弟想要一个收音机,宁英杰没本事弄不来,老张可以啊。
“对,不一样。”老张神色淡了下来,“你记住了,你是你,你娘家是娘家。”
李银娣心里一紧,这才意识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了。
她有点委屈,但更多的不安。
“知道了,我全听你的。”
要是这婚事搅黄了,父母非气疯不可。
她伏低做小哄了半天,才把老张哄高兴了。
她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对了,我爸让我问问,小宝能提前去运输队吗?我们家在村里的日子不好过,我有点担心。”
她家没要聘礼,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只有去城里,才能改换门庭,才能做人上人。
当时,老张考虑了几天答应了此事,说是运输队即将有一个空缺,李小宝进去当学徒,李家高兴的不得了。
“那不行,城里的工作岗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得等别人空出来,才能填进去,说好了要等到七月。”
而婚礼是在五月份。
李银娣一听这话,也没有办法,只好不提了。
另一边,宁嫣一行人到了军营,跟门口的士兵说了一下,就被放行了。
这辆卡车天天来,早就熟悉了。
他们和负责食堂的陈队长交接了东西,又被带去一间办公室。
众人都有些紧张,只有宁嫣淡然处之。
一个身着军装的男子站了起来,“你们好,我姓冯,负责后勤工作。”
他态度很亲切,但大家依旧紧张,“冯领导,您好,您好。”
冯浩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后面的宁嫣,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宁嫣似乎查觉到了他的目光,转头看过来,淡然而又从容的冲他微微颌首。
那一份与众不同的气度让他微怔。
他跟几人都握了手,相互认识了一下。
轮到宁嫣时,她微微一笑,“宁嫣,勤丰大队豆腐作坊的总监,负责品控。”
简单干脆,不卑不亢。
冯浩主动伸出手,“我知道你,当时是你过来谈合作的。”
他虽然也在,但这种小事无须惊动到他。
宁嫣落落大方的点头,“是我,不知您有什么事吗?有事就请直说,我们都是粗人,不会弯弯绕绕。”
“我就喜欢跟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冯浩夸了一句,转向村支书,“牛村支书,听说你们要建酱油厂?”
这消息传的还挺快,刚申请就连军队都知道了,村支书小心翼翼的回答,“是有这么一回事。”
冯浩直接了当的开口,“是这样的,我们一部分军嫂没有工作,家庭条件困难,你们酱油厂能帮助消化一部分闲散劳动力吗?”
他说的挺客气,但村支书愣住了,他们还没有开建,这工作岗位就被盯上了?
可他们大队的劳壮力还眼巴巴的盼着呢。
“这……”他当然是偏着自家人,但怎么敢回绝呢。
宁春华也犯愁,听这口气不是一两个,人数还挺多,怎么消化得了?
到时酱油厂不招自己大队的人,全是外人,怎么向村民们交待?这工作没法做了啊。
他更担心,收下这一批军嫂不好管理,处理的不好就成了两边冲突的导火索。
宁嫣见状,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她挺身而出,“军民一家亲,按理说是该相互帮忙,但我们酱油厂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立足,万一不顺利,那就耽误了人家,这不大好。”
她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后面有麻烦。
冯浩有些意外,她一个小姑娘能当家作主?“要是实在开不下去,我们不会有什么怨言。”
宁嫣要的就是这个态度,“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可以给一定比例的名额,但同样要进厂考试,一视同仁。”
人呢,可以收,但怎么收,收什么人,自然是厂方作主。
冯浩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当然。”
宁嫣含蓄的多提了一句,“我们要的是职工,仅仅是职工。”
她们不是请祖宗,不需要别人指手划脚,也不想跟军队闹出什么不愉快。
冯浩听懂了她言下之意,更加惊讶,“进了厂就是厂里的人,一切听厂领导指挥。”
都是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说的太明就懂了,宁嫣微微点头,“那行,你们想要多少名额?”
“一百八十个。”冯浩报出了数额,把一行人都震住了,他真敢开口。
酱油厂哪需要那么多人?
宁嫣愣了愣,“有那么多随军军嫂吗?”
不是说,要到一定的级别,才能随军吗?
冯浩也是没办法,有些穷的都揭不开锅了,“有些士兵跟当地的姑娘结婚了,这些也是军嫂。”
宁嫣默了默,“我们打算第一批招60人,给你们20个名额,可以让她们一起考,凭本事上。”
冯浩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其他人,“她能作主吗?”
“能。”村支书毫不犹豫的点头,这种事情还是得让宁嫣来,她脑子转的快,手段也厉害。
冯浩算是看明白了,宁嫣才是真正的主导者。“宁同志,第二批是什么时候,可以给多少名额?”
宁嫣直言相告,“这个要根据工厂的发展情况来看,无法给出明确的说法,还请见谅。”
冯浩虽然不是很满意,但她说的合情合理,无可挑剔。
那只能是这样了。
谈完事情,他亲自送一行人出去。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宁嫣,你怎么在这里?”
男人穿着军装,身姿挺拔,气势凌厉,是严凛。
宁嫣好久没见到他了,乍然看到他生出一股亲切,“过来谈点事。”
走的近了,她闻到一股味道,嗅了嗅鼻子,脸色变了。“你……”
第47章 套话
“你受伤了?”
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药味。
严凛神色冷峻, “小伤而已。”
宁嫣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他好像变了,变的更加肃冷凌厉,像出鞘的剑, 冷芒四射。
他像以前般不苟言笑, 但她本能的觉得他现在的心情特别糟糕。
冯浩看了过来, “你们认识?”
“嗯,我们……”严凛刚想说什么,一名战士狂奔过来, “严营长,胡峰和方一军的家属来了。”
严凛和冯浩的脸色都变了, 不约而同的朝外走。
宁嫣抿了抿嘴,跟了上去。
还没有走近, 就听到女人和孩子凄厉的哭喊声。
“峰儿啊, 你年纪轻轻就去了, 让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一军,你的孩子刚刚出生才几天啊, 你都没有看一眼你的亲生骨肉,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去了?”
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生死两隔,再无相见之日的痛苦,只有当事人知道。
老父母失去了儿子, 妻子失去了伴侣, 孩子失去了父亲, 痛彻心肺。
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
宁嫣不禁朝后退了几步,心口如被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军人永远冲在第一线,哪里危险冲在哪里, 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他们是英雄。
无数人歌颂英雄的伟大,赞美英雄的长存浩气,但又有谁明白英雄家人的感受?
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绝望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歌颂之后,回归寂静,英烈家属又该怎么治愈伤口?怎么生活?
宁春华眼眶泛红,小小声的问道, “哪里发生战争了吗?”
宁嫣嘴唇紧抿,她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些年大规模的战争屈指可数,但小规模的摩擦不断。
摩擦就意味着死人。
但就算是和平年代,戍边战士也有伤亡,警察也有。
总有人默默的守护着我们的国家。
严凛看着哭成泪人般的烈士家属,心情说不出的沉重,“我保证,一军和阿峰的父母就是我们的父母,他们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会看护他们长大的。”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泪流满面,紧紧拽着严凛的手,“不不,一军说了,不能给部队添麻烦。”
另一个哭的都站不住的老人连连摇头,“阿峰说过,当兵光荣,他为自己是个军人而自豪,我们不能给他脸上抹黑,不需要部队特殊照顾……”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哭晕过去,现场一片混乱。
……
医护室门外,严凛怔怔的靠在墙边,不知站了多久他摸了摸口袋,空的。
一支点着的烟递了过来,他接了过来,放在嘴边抽了一口,呛着了,咳的满面通红。
冯浩一把抢过香烟,“算了,你还是别抽了,你也受了伤。”
宁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边,就是心里有点堵。
“你伤的很重吗?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严凛眉头紧皱,他伤的再重,但还活着。
“方一军,今年22岁,家中长子,家里务农,父亲残疾,下面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弟妹,结婚两年,孩子刚刚出世七天。”
“胡峰,今年23岁,七岁丧父,只有一个寡母,孩子才一岁。”
他的语气沉重极了,“他们都是我的兵,我没有把他们活着带回来。”
他是在自责吗?但他又不是神,子弹无眼啊。
宁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想了想说道,“两位烈士的遗孀就安排到酱油厂工作吧,工资38元,就是路途太遥远……”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冯浩眼睛一亮,“远不怕,一起就近租个房子,她们不算20人中吧?要考核吗?”
十几个人挤一间,分摊一下,没有多少钱的。
“不用,到时再分配到适合的岗位。”宁嫣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就扔去实验屋,帮着种菜。
有了一份工作,就能带大孩子,以慰英灵。
冯浩暗松了一口气,“那真是帮了大忙,我代表她们谢谢你。”
“那倒不必,别动不动要180个名额就行,差点把我们吓坏了。”宁嫣对他没有恶感,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不是为自己谋私利。
再说了,招收军嫂,他们酱油厂也能得到军队的庇护,这是双赢的局面。
严凛皱着眉头看了过来,“怎么回事?”
冯浩有点紧张,轻声解释,“我在帮军嫂们解决就业问题,跟本地姑娘结婚的最窘迫,娘家不能待,不够级别的只能租房子,没有生计,生了孩子就更难。”
“这年头工作不好找,一个萝卜一个坑,跑了好几家国营厂都没办法塞人,看来看去就酱油厂能多招几个人,我就试探了一下,可能态度不好,我道歉。”
他就没指望全收,俗话说漫天开价,就地还价,同样的道理,多说一点,机会也大点。
他向上面申请军用物资,都是往高的报,上面根据情况酌情批示,每次都不可能如愿,没办法呀,军费不够。
你报少了,批下来的更少,亏的是自己的战士。
他都习惯了这样行事,只盼着哪天国富民强,军费充足,不用这么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宁嫣嘴角抽了抽,“那您就不怕一开口把人吓坏了?”
冯浩发现她胆子特别大,什么都敢说。
“能开厂的人还能没有这点胆量?”
他又没有强迫别人,只是请求,军队和地方是完全两个体系。
宁嫣跟他聊了几句,发现他就是看着严肃,其实脑子灵活,挺有心思的。
“其实,这治标不治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搞个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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