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霓把沏茶的任务揽了过来,穆老师也不跟她客气,把自己平常沏茶的方法传授给她。
穆老师让方穆扬乘车去取她昨天订的水果蛋糕,可能是怕儿子忘了地址,她很突然地来了一句:“你姥姥生前最爱吃的那家。”
名字变了,做蛋糕的人也变了,但只要买蛋糕,她还是马上会想到那一家。
方穆扬怀疑自己听错了,在他的记忆里,母亲和姥姥的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她们几乎算是公开的决裂,当然这是她母亲单方面的决裂。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说了声好。
在小儿子出生前,穆老师就和她的母亲公开断绝了交往,虽然那时社会对她的母亲还很优待。但她并不禁止小儿子和母亲往来,她哥哥远在异国,她的儿子是母亲唯一的安慰。而且外人都知道她的儿子十分顽劣,虽然他们对小儿子管教十分严格,但他并不听家里的话。
一直以来的谨慎让她在孩子面前说话都很注意。等到她自己出问题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认为孩子会和自己决裂,并且她也觉得应该如此,孩子要想有一个光明的前途,至少要在字面上和自己划清界限,在山雨欲来之前,她就委婉地告诉自己孩子,在正确和父母之间选择,要努力站在正确这边。她就算出事,也无后顾之忧。但她的老儿子并不懂得这番利弊,连字面上的界限都懒得划,这也成了她一直以来的心病,也让她生出了从未有过的愧疚。
等到方穆扬结婚并找到谋生的职业,她才彻底地放心。儿子做服务员,她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对于愿意和方穆扬结婚并让他回到正常轨道的费霓,她是很感激的。
蛋糕买回来,穆老师切了,费霓很自然地端过去。
家里没保姆,接待客人的任务就落到了方穆扬头上。
谁叫他的工作就是服务员呢?
老费夸墙上挂着的字写得很好,老方很高兴,因为那是他写的。
他很客气地说如果亲家喜欢,他可以写一副字送过去。
整个待客过程中,方家父母都显得十分的客气。这让老费觉得这么好的人怎么用得着改造这么多年呢。
谈话间,老方又提到了让儿子过来同住的事。
如果儿子儿媳过来,他便有理由找保姆了。
老方自知不善打理家务,虽然改造这么多年,但改造时只住一间小屋,并没有需要打理的,所以也就没锻炼出来。他对屋里通铺的木地板很不满意,要是水泥地,随便扫扫就算了,现在他还得墩地。他这两天动了请保姆的心思,主要是打扫打扫屋子,给他做做饭,衣服倒是可以自己洗的。这个楼里的住户大都有保姆,只不过名目不同。也有人帮他介绍保姆,但他自觉自家待业,行动又没不便的地方,只好婉拒。要是儿子儿媳搬来,四口之家请一个家政服务员来做事,勉强说得过去。
同时,他也有理由买电视机电冰箱收录机。儿子送了他一个电唱机还有一些唱片,这个房间是不缺少声音的,但只一个电唱机对他是远远不够的。原先的这些东西都没还回来,但于他都是必要的,当他问自己夫人要不要买电视机看新闻买电唱机听唱片时,穆老师永远是你决定就好。就因为这句话他一直推迟着没有着手买,好像这些东西都是他一个人享受似的。虽然这楼里的许多人都在享受。可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更充分的理由。若是儿子儿媳过来,这些电器当然是要添置的。
而且儿子过来住,他还可以对他进行督促教育。
总之,他很需要他们过来和自己同住。
方穆扬说好,“您看我们下礼拜能搬过来么?”
老方没想到儿子答应得这么爽快,想来分开这么多年还是想念自己的,便很痛快地说好。
“你们那间房的家具还没置办全。”
“我们把现在用的家具搬过来。”
费家看亲家这么亲切明理,加上房子很好,也赞成费霓搬过来同住。于是换房的事情就达成了一致。
费霓和家人去看过那边的房子,很是满意,确实有两个卧室,还有独立卫生间。但对方对费家的房子却觉得有挑拣之处,因他们的房子比费家的房子多出一个卫生间的面积来,虽然这卫生间不能洗澡,但也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费霓拿出两百块作为补偿,但态度很强硬,愿意换就换,不愿意咱们各找下一家。对方因为急着结婚虽然不满意也只能认了,毕竟没有更合适的房子。
搬家的前一天,费霓跟着方穆扬去看了未来的房子,月亮门里有三间小房,院子里有一棵桃树,一棵槐树,院里还有一个后垒的小厨房。
费霓问房东房子多少钱。
“是就这三间房吗?”
费霓说是。
房东说了一个数目,和方穆扬说的分毫不差。
费霓没想到房子竟然真这么便宜。
房东从没见过方穆扬这样的人,房子和院子要分开算钱,分开立字据。但钱数是一样的,至于形式怎样,他们都听方穆扬的。
第79章
搬家的前一天是周六,晚上,照往常一样,方穆扬要求为费霓尽他应尽的义务。
“别了,明天还要早起。”又嫌这理由不够,“都最后一天了,就别吵人家了。”这一晚对邻居的印象肯定比往常要深刻,都要搬家了,前一天还要折腾到半夜,这个印象恐怕要保留个一年半载的,或许更长也说不定。
而且方穆扬给她借了许多书,她看完又了马上给她带新的过来,她觉得好的也让方穆扬看,今天她还想多看一会儿书。
“咱们安安静静的,连句话都不说。怎么就吵人家了?要吵也是人家吵咱们。”
“人家多长时间,你多长时间。”
方穆扬拿手指去刮费霓的鼻子,笑道:“我多长时间?你觉得长吗?我怎么认为良宵苦短,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的想法。”
费霓低头不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脸,伸手去拍他的手指,“离我远点儿,我还要看书。”
往常方穆扬是不可能同意的,因为这是周六。
但他今天说好,“也好,我愿意离你远点儿,也愿意让你看书,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忙?”
方穆扬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
费霓的头仍低着。
方穆扬问她:“你愿意帮一帮我吗?”
他的眼神很正经,声音很正经,动机听上去也很正经。
而且他说她可以用衬衣把关键部位挡住,费霓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点了点头。她知道这是学画的必修课,而且他们是正式的夫妻,他要找别人去帮忙,就成耍流氓了。
费霓同意后,方穆扬就去关窗户拉窗帘。他的动作很缓慢,拉窗帘的时候完全背对着费霓,留给她褪衣服的时间,他听见衣物和身体的轻微摩擦声,等这声音彻底消失,方穆扬才转过身,费霓躺在地面的席子上,身上只盖着一件衬衣,她连腕上的手表都除了。她躺在席子上看书,捧书的两手举得高高的,比她的脸给挡住了。
方穆扬并未急着画,他取了蚊香点燃,又把屋顶灯关了,开台灯。
屋里的灯顷刻暗了些,费霓露出的那一部分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白,白中慢慢泛出一点红,不知道是台灯映红的还是怎样。
方穆扬在灯光下观察她,大概是思考从哪儿下笔。费霓的眼睛盯在字儿上,翻页速度比往常慢了许多,她不看方穆扬,却知道方穆扬在看她。她忍不住又把衬衣往上拉了一点,但衬衣就那么长,顾上不顾下,她两条腿不由得并拢得更紧了,从脚趾到头发丝一阵一阵地发紧,费霓只盼着早早结束,她好能心无旁骛地看书。现下书里的字只是字,怎么也连不成句子。
方穆扬并未急着画,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看她,还向她解释,“不知道怎么回事,嗓子突然有点干。你要不要喝水?”
“不用。”
费霓的眼睛偷偷从书里的字句上跑了出来,她看见他喉咙在跳。
“快点儿画吧。”
“画之前总得观察观察吧。你把身子侧过来,脸面对着我。”
费霓按着他说的话做了,手指死死按着衬衣,仿佛不按衬衣就会滑下来似的。
方穆扬坐在椅子上,身子向前仰,更为仔细地观察她。
费霓一手按着衬衣,另一只手拿着书,她的两只腿忍着不拧在一起。
偏偏方穆扬一点儿都不着急,凑过来问她:“看的什么,给我讲讲。”
“你要再不画,我就睡觉了。”
方穆扬便开始削笔,他削得很慢。
费霓有点儿恼,“你画之前怎么不把笔准备好?”
方穆扬积极承认错误,“下次再画你,我一定提前削好铅笔。”
这时间对于费霓格外的漫长,这天太闷了。天很热,现成的电扇却没开。此时关了窗子拉了窗帘,就更显得闷。
她的鼻子上额头上慢慢布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身上也有了汗,黏黏腻腻的,一点儿都不清爽,她按在衬衣上的手指上也被汗给浸湿了,衬衫上有了个不清楚的手印。
费霓书上的句子看得断断续续,但翻页却翻得很快,屋里最响亮的声音便是这翻书声。
她越来越烦躁。对于费霓来说难的不是保持同一姿势,而是克制不去想方穆扬画上的自己。她忍不住问:“画好了吗?”
方穆扬并不回答她。
过了会儿,方穆扬的眼睛从画纸转到费霓,“要不要来看看?”
费霓想看又不好意思看,但想看的欲望还是把另一部分给战胜了,“你把床上的毯子给我拿下来。”
她接过方穆扬手中的薄毯子,迅速地把自己裹起来。站起来的费霓已经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她赤着脚连鞋都忘了穿,走到电扇前,旋开开关,对着电扇,让这风吹走她脸上的汗珠和潮热。
等整个人都降了温,她才去看方穆扬的画。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又怀疑方穆扬动了手脚。
“这是你刚才画的?”
画上哪有费霓,不光没有费霓,连个人影子都不见,只有劈里啪啦的雨点,雨点落在已尽干涸的小河里,河面泛起阵阵涟漪。
“你喜欢吗?”
费霓又羞又恼,赤着脚在方穆扬的腿上狠踢了下,“你又哄着我玩儿。”
就为了这副画,她长时间地维持着一个姿势,身上的汗把衬衫都给浸了个半透。
方穆扬笑:“我哪里敢哄你?要不是你给我灵感,我还真画不出这雨。之前怎么画都觉得不对劲。”
如果方穆扬老老实实地写实,只画费霓,费霓倒不会怎么脸红,因为她早有了心里准备。但方穆扬偏偏只画了一场雨,这雨并没浇灭她的心火,反而越烧越旺,从她的耳根一直烧到嘴角。
“你怎么不直接说你要画什么。”
方穆扬看着她笑:“那样意思就不对了。”
费霓又走到电扇前去吹风,方穆扬走到她后面,去掐她的肩膀。
“别这么近,热!”
方穆扬跟没听见似的,去亲她红了的耳朵,“我就喜欢这虾红色。”
他扳过费霓的脸,去亲她的嘴,手很熟练地去他想去的地方,费霓开始还躲他,但终究耐不过。
电风扇呼呼吹着,费霓踮起脚勾住方穆扬的脖子,身上的毯子扑落在地上。
热就热吧!
两个人的汗黏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画什么,真来什么,后半夜真来了一场雨。雨越下越大,不停地敲打着窗户。费霓希望这雨更大一些,这样就可以把屋里的声音遮掩过去了。
因为要搬家,费霓起得比之前任何一个周日都要早。她换了一件新衬衫,裙子还是去年做的那条,能够完整地盖住膝盖上的淤青。
方穆扬昨天折腾了大半夜,早上起来却很精神。
他拉开抽屉,翻出药水,对费霓说:“夜里是不是磨疼了?坐下来,我给你的膝盖擦点药水。”
“不用。”费霓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方穆扬才能听见。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穆扬把费霓按在椅子上,给她的膝盖涂药水。
床衣柜书桌缝纫机和琴要搬到方家去,暂时用不着的搬到房东那儿,房东答应为他们腾出半间储藏室。
搬家的一早就来了,隔壁徐科长见他们终于要搬走,流露出了罕见的热情,问要不要帮忙。
当费霓说谢谢不用时,徐科长笑着说:“客气什么。”
汪晓曼靠在门上看见徐科长对着费霓满脸堆笑,忍住不悦大声说:“老徐,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徐科长进了屋,汪晓曼就去拧他的耳朵,“你笑得真让我恶心,你是不是舍不得费霓走啊?”
“我舍不得他们?我巴不得他们赶紧走!他们再不走,我就走。”
费霓走不走无所谓,她的丈夫必须走。他们要再不搬走,徐科长就要跟人换房了,他可受够了。
汪晓曼松了手,嗤笑一声:“那你还往前凑?”
“这是礼貌!礼貌懂不懂!”
汪晓曼出于礼貌,从房间里出来跟费霓道别。
“怎么就突然想起换房了呢?”
“我们打算搬去想和父母住。”
“那不挤吗?”汪晓曼直接把“父母”理解成了费霓的父母。
“还好。”
“搬走了也常回来坐坐。我跟你们做邻居还没做够呢,你这么一走我还怪舍不得的。”
费霓知道她是客套,只是微笑。
汪晓曼倒不完全是客套。汪晓曼对于费霓并没什么留恋,但她搬走,她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因为费霓还算个合格的邻居,换了别人也未必好,而且他们走的时间太不对。上礼拜汪晓曼去姑妈家,发现表妹在看报上的连环画,那连环画正是方穆扬画的,她当时忍不住说:“这是我们邻居画的。”就因为这句话,表妹突然对她突然有了兴趣,追着她问问题,从方穆扬的年龄问到长相,最后还说这礼拜天下午来她家看一看她的邻居。她当时也没拒绝。
费霓和她丈夫上午搬走,她表妹下午看谁去。没准儿还以为她吹牛,其实这有什么可吹牛的,又不是跟厂长做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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