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此刻。
“云诀仙尊方才说来千金楼做什么?”容舒顺从地将手交给姜斐,抬头轻飘飘地看向云诀,眉眼带着几分刻意。
“……”云诀没有应声,目光仍看着姜斐的手,白裳拂乱。
他仍记得喜宴那日,她双目通红语调缱绻地唤他“小无念”,她是喜欢那个“小无念”的,不是吗?
可为何她此刻见到他,如只见到一个久未见过的远客而已?
“云诀仙尊?”容舒扬声轻唤。
“……”云诀依旧不语,思绪越发混乱。
仿佛前段时日在无念山上,几次修炼难以突破,思绪被一声声的“小无念”挤满的那段日子,不过是他庸人自扰罢了。
其实……姜斐早已放开了?
可距那时,不过短短一月而已。
“云诀仙尊!”容舒半眯双眸,心中陡然一阵暗恼,声音陡然增大,化声为线,直直冲向云诀。
云诀猛地回过神来,看向容舒。
容舒扯出一抹笑:“我若没听错,云诀仙尊来我千金楼,是想替您心爱的弟子求药?”
“心爱的”三字,他念的格外重。
云诀皱眉,目光飞快地从姜斐身上一扫而过。
容舒注意到他的神色,眼神一暗,下刻倏地低呼一声,手指颤了颤,小声道:“斐斐,疼。”
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
姜斐在心中翻了个白烟,拿着热茶往手上浇时面不改色,如今倒喊起疼来,还真能做戏。
手上却还是放轻了动作,半是抱怨半是担心道:“便该让你疼一疼,免得再有下次,我定不会管你了。”
容舒看着她对云诀半点不曾在意,手上却越发轻柔的力道,低笑一声,心底莫名欢愉。
再抬头看向云诀都有几分笑:“对了,云诀仙尊还在这里呢,你想求什么药?”
云诀隐在宽袖下的手不觉攥起,迎上云诀刻意的目光,终于开口,却不知说与谁听,声音很轻:“并非‘心爱的’。”
说完自己似也惊到,衣袍蓦地拂动了下。
姜斐依旧垂眸认真地上着药,神色间没有丝毫异常。
容舒眼中的笑意渐消:“仙尊既是来求药,必是听说我千金楼的规矩。”
云诀神色逐渐平静,挥袖间,装满灵石的钱袋已出现在容舒面前。
容舒只扫了一眼便笑开:“仙尊出手果真大方,您那弟子伤了丹田又震了灵根,需要雪莲,可惜那莲明日子时才会盛开,您怕是得等等。”
云诀看他一眼,刚要作声。
容舒又道:“我这千金楼庙小,我和斐斐二人都不够住了,便不留仙尊了。”
一番话说得格外暧昧。
姜斐看了他一眼,耳根微红。
云诀喉结滚动了下,挥袖便已消失在楼中。
容舒看着残留的仙气,许久低笑一声,却在看见已上好药,正替他包扎的姜斐时神色微顿。
她很认真,睫毛轻颤着,耳垂仍残留着羞红,仿佛满眼专注只为了他一人。
即便方才面对云诀,她的双眸也满满都是他。可他却又很清楚,这是忘情丹的功劳。
突然开始计较起来,若没有忘情丹呢?
她会否因着山崖那晚的丁点儿心动,仍对他如此刻一般?
容舒不觉伸手,抵着姜斐的眉眼。
忘情丹在她的骨血之间,服下便不能吐出,却能压制,或……剜心。
姜斐不解地看向他。
容舒顿了顿,施法压制着忘情丹,看着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双眸逐渐变得死寂。
容舒惊怔,忘情丹蓦地反噬,他只觉喉咙一股腥甜。
“容舒?”姜斐忙扶住他,双眸也已恢复了只有面对他是才有的温柔。
容舒愣愣望着她,心中颤栗了下。
没有忘情丹,她只会死气沉沉,不会对他这般。
可他似乎越发不知足她是因忘情丹才对他如此温柔。
容舒好感度:65.
……
云诀收敛起满身仙气,捻了个障眼法行于千金楼外这三界交汇、鱼龙混杂之处。
方才千金楼中发生的一幕幕,不断钻进他的脑海。
姜斐看着他时疏离的目光。
姜斐看向容舒时却满眼温柔。
她帮容舒仔细地处理手背上的灼伤。
从始至终,除却最初的那一眼,她没看他一次。
这样不好吗?
凡间那场孽缘,由那个叫“云无念”的凡人而生。
而他是无念山的云诀,鲜少沾染情欲,注定无法予姜斐感情。
切断这场缘,回去无念山,潜心修炼,方是他的道。
如今,姜斐也再对他无意,不是更好?
“诶,听闻那千金楼中得一灵体,是真是假?”
“此话还有假?自然是真的,还是至阴至寒的天灵根灵体呢。”
“传闻那灵体,凡人得之可以修道,仙体得之更能天赋大增,便是修成仙人都有可能,千金楼如今出价百万灵石,便是两个大派加起来,也拿不出这般多的灵石啊!”
“可不是……”
云诀脚步蓦地顿住。
灵体。
百万灵石。
容舒不过将姜斐当做可以买卖的物件罢了。
心中骤然一沉,涌起一丝戾气。
云诀惊怔,好一会儿勉强将戾气压下。
如何说来,是姜斐帮他渡劫成功。
所以,提醒她一下,还她在人界的恩情,便算罢了。
没错,只是还恩罢了。
云诀的身影蓦地消失原地。
……
夜色渐深。
姜斐端着热粥朝容舒的殿宇方向走去。
容舒自傍晚压制她的忘情丹后,便消失了。
念在好感度升了的份上,姜斐特地做了一碗热粥。
云诀到时,看见的正是她端着粥的侧影,而前方,是容舒的殿宇。
那碗粥仍冒着热气,于夜色中氤氲着她的眉眼。
云诀目光微怔。
在凡间时,她也曾捧着粥坐在那个云无念对面,热气缭绕间,她笑得满眼粲然,口中还不忘打趣着:“小无念的厨艺越发好了,往后将我养宽了,便赖定你了。”
那边,姜斐似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扭头看来,却在看见白影时低呼一声,手中的热粥眼见便要摔到地上。
云诀一愣,身子竟先于意识,飞身上前,一手接过热粥,一手将她拉至一旁。
姜斐似也被惊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看向他,怔了怔笑道:“多谢云诀仙尊。”说完便要将粥接过去。
云诀端着热粥的手一紧,话不觉便说了出来:“你不用做……”
声音戛然而止。
凡间十余年,她从不用做这些事,这些从来都是那个云无念做。
姜斐也顿了下,迟疑道:“小无念?”
云诀陡然回神,将热粥放在一旁的亭座上,双眸沉寂下来:“我并非他。”
姜斐目光微停,继而笑了笑:“对,仙尊的脸上没有胎记,比小无念要生得好看。”云诀的喉结微动,她分明在说他好看,可她的眼中却满是疏远。
二人间竟沉默下来。
不知多久,姜斐看着他笑了起来:“成仙了,挺好的。”
云诀望向她。
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甚至,云诀觉得,她在说,他成仙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心中骤然一涩。
“仙尊深夜来此,有事吗?”姜斐淡淡问道。
云诀默了默,本只是想提醒她一句的话,在嘴边饶了一圈,却又变成了:“带你离开此处。”
姜斐终于看向他:“为何?”
云诀动了动唇,竟说不出“容舒只当她是物件”这番话。
姜斐却礼貌地笑了笑:“只因我是仙尊历劫时未过门的妻?”
云诀神色微变,脑中浮现那一句没有拜完的“夫妻对拜”,胸口一滞,良久垂眸:“千金楼并非好地方,离开千金楼……”
“仙尊准备将我带去何处?”姜斐打断了他。
云诀身上的白裳拂动了下,他的神情微有恍惚:“修仙界,我会给你一处灵气充沛的院落,从此你便是自由之身,无念山会护你周全。”
“云诀仙尊原来是想补偿我啊,”姜斐笑,眉眼淡然无波,“可我为何要自由?”
云诀看着她,清浅的眉眼带着几分茫然:“此处杂乱……”
“云诀仙尊,”姜斐抢下他的话,“我说过,比起无情无欲的仙,我更喜欢恣意妄为的魔。”
“此处杂乱,刚刚好。”
云诀指尖轻颤,想要从她眼中找到一丝对过往的留恋,却什么都没有。
“再者道,”姜斐看着不远处的殿宇,“我想留在这里。”
云诀脸色骤白,此刻她的眼中,比起方才,多了晶亮与温柔。
那温柔,与今日她看着容舒时,一模一样。
可在那场未完成的喜宴上,她分明亲口说过,她喜欢云无念。
喜欢……他那个人界历劫时的化身,那个凡人。
“那云无念呢?”云诀不觉反问,尾音夹带着一丝慌乱。
姜斐僵了僵,呢喃:“小无念……”
却在此时,前方殿宇门被人徐徐打开,一袭青衣马尾高束的男子站在一盏烛火下:“斐斐。”
姜斐眼睛一亮,拿起一旁的热粥:“容舒!”
话落便朝他小跑而去。
云诀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拉住她,终没有抬起,只是呼出的气息都带着寒意。
她像是……全然不记得过往的情一般。
第106章 修仙女炮灰27
容舒看着朝自己奔赴而来的女子身影,原本阴郁的心思轻松了些,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热粥:“这是?”
姜斐抿了抿唇笑道:“我熬的粥,你身子一贯的寒,快趁热喝了才是。”
容舒顺手将粥接了过来,看着她拿粥的手:“瞧你,手都烫红了。”话落,极其自然地将她的手攥在掌心。
姜斐脸颊微热,睫毛颤了颤微微垂头。
容舒出神地看了她一眼,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云诀:“抱歉,让云诀仙尊见笑了。”
一番话,俨然将云诀说成了外客。
云诀看着二人顺其自然牵起的手,目光幽沉,喉结动了动,未曾言语。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无波澜的心如压着一块巨石,他不喜欢看见那二人牵手,甚至……体内如有另一人咆哮着想要冲出来将那二人分开。
姜斐像是才反应过来云诀还没有离开,被容舒牵着的手害羞地缩了缩,脸颊更红了:“容舒,方才我拿着粥险些摔了,是云诀仙尊扶了我一把,还替我将粥接了过去。”
说到此,她朝云诀颔首笑了笑:“否则,我的手不定烫成什么样呢。”
容舒扫了眼云诀,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与姜斐交握的手,浅笑一声:“是吗?那我们的确应当好好谢谢云诀仙尊。”
“不用。”云诀冷声道,却在看向姜斐时,嗓音晦涩下来,“方才我说的,姜姑娘好生考虑……”
“云诀仙尊,”容舒打断了他的话,“我便不追究仙尊今夜擅闯我千金楼一事了,也还请仙尊,适可而止。”
最后四字,一字一顿。
云诀表情一僵,转头望向姜斐。
容舒不悦地皱眉,却很快笑开:“对,要斐斐自己来选,留下或是离开。”
姜斐迎上二人的视线,沉吟了好一会儿,伸手便要挣开容舒的手。
容舒身躯一紧,心中蓦地涩了下,手中加重了力道,却很快反应过来,扯唇嗤笑一声,顺着她的力道松了手。
姜斐对容舒笑了笑,朝云诀走去。
云诀紧盯着她,本沉寂的心如一颗石子投入心湖,溅起层层涟漪,而后那涟漪逐渐泛起波浪,涌向他的意识。
隐约却轻易察觉的窃喜。
可是这窃喜还未完全升起,便已被姜斐接下去的话彻底冻结。
姜斐看着他,仍轻笑着,眉眼半弯,有礼而疏淡:“方才多谢云诀仙尊出手相助,以往曾与云诀仙尊历劫时的化身有些缘分,可云诀仙尊也说过,那是小无念,而非仙尊,我也分清楚了。”
“至于恩情,云诀仙尊不必有任何负担,在人界时不过举手之劳,谈不上什么恩情。而今我都已放开,也希望云诀仙尊能够放开吧。”
说完,她转身便折返回容舒身侧,再次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中,对他粲然一笑:“粥再不喝就凉了。”
容舒怔怔望着她,目光幽深晦暗。
她的选择是他。
下瞬,容舒拉着姜斐的手转身径自回了殿宇中,殿门“碰”的一声用力合上,只留云诀一人站在原处。
殿宇中。
容舒坐在座椅上,一手仍端着热粥,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玉瓷碗璧,另一手仍牵着姜斐,神色带着怔忡。
直到姜斐将手从他掌心挣脱出去,容舒方才回过神来,挑了挑眉看向她。
姜斐紧抿了下唇角:“再不喝粥,就真的要凉了。”
容舒闻言,看向碗中已经变温的粥,下瞬手指间泛着淡蓝的法术,温粥重新变热,他仰头便要喝下。
“诶!”姜斐忙拦下了他,“你不知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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