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刚失去了儿子和女儿,而惊蛰也刚刚失去父亲和母亲。
那时她已经并不算年轻了,在可预见的未来里,很可能惊蛰还没长大,她已经衰老了。
惊蛰那时已经六岁了,很多事当时不明白,后来也清楚了,奶奶挣扎过,可最后还是选择独自抚养她。
人一生要面临很多选择,而很多选择,是无法判定对与错的。
奶奶后悔过,很多次。
头一年大雪封山的时候,路都堵住了,那一年冬季太寒冷又太漫长,囤的粮食足够,但是饮用水不足,家里没有井,打水要到很远处,整个村子共用一口井,经常被冻住,大家应对这个有很多经验,但可惜那一年冻得太严实。
大家都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往家里囤水,依旧容易捉襟见肘。
且取暖需求太大,煤炭也不足。
有一天早上醒过来,雪堆得有她半人厚,惊蛰觉得,那雪几乎要没过她的腰,好多人都升不了火,做不了饭,奶奶一趟一趟往外跑,各自都在想办法,惊蛰还生了病,发烧烧得迷迷糊糊,梦里都想喝一口热粥。
那一年是镇上派出所冒着大雪和危险去送的救援物资。
惊蛰在那个冬天生了好几次病,挨了很多饿,病了饿了也不哭不闹,但奶奶都知道。
奶奶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那一年惊蛰经常看到她在山坡了拜了又拜。
第二年开春奶奶去了寺庙还愿,从山脚到山顶,一步三跪拜过去的。
惊蛰还认了寺庙门口一棵大槐树当干娘,希望能保佑她无病无灾。后来惊蛰每年过年都去拜拜。
……
再后来家家户户都有了井,路越修越好,政策一年比一年好,生活也一年比一年好了。
但奶奶,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风力发电建在高高的山峰上,信号塔已经快要实现全覆盖了,公路已经从家门口穿过了。
惊蛰记得去年去连云峰祭拜父母,那是落阴山最高的山峰,奶奶站在巨石上眺望整个起伏的山脉,远处“大风车”在转动,公路蜿蜒曲折若隐若现,上一辈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公路可以修建到这里,奶奶长长地喟叹一声:“好哇,真好哇!”
那一声叹息里,是欣慰,更是遗憾。
她当年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都没有怕过,那时日子更难,如今一切都在变好,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惊蛰不知道奶奶把她交给林叔叔的时候在想些什么,但那一幕仿佛烙印在了脑海里,每每想起来心口就揪着疼。
-
南临以前很少下雪,一年下个两次三次都算多了,今年从秋天天气就开始异常,入了冬更是下了好几场雪,今早竟然下了大雪,一觉醒来,外面白茫茫一片,纸片似的雪花还在飘着。
学校组织他们去博物馆参观,今天轮到最后四个班了。一早上班级群里就在疯狂刷消息,打赌会不会取消。
可惜一切如约进行,所有人在学校集合,然后上了大巴车,路上很多扫雪车都出动了,市区的街道雪已经清扫干净了。
惊蛰没见过扫雪车,趴在车窗玻璃上盯着外面看,觉得很神奇。
对于旁人来说,这些再寻常不过了,一个个歪在座椅上偷偷玩手机或者补觉。
林骁从早上就觉得惊蛰情绪不对劲,早上招呼26班上车的时候,特意让陈沐阳去占了惊蛰旁边的座,等他上车的时候又换了过去,这会儿侧着头看她,问了句:“看什么呢?”
车窗玻璃蒙了一层水雾,惊蛰不停地拿手去擦,听到林骁说话,才顿住了手,扭过头去看他,然后摇摇头。
林骁又问:“不高兴?”
奶奶走之前,就反复叮嘱她,要张开嘴,多说话,不要让别人猜。
于是惊蛰点点头:“我想奶奶了。”
早上林正泽和邢曼还在说,落阴山今年又是大风雪,担忧老太太在那边,生活能不能保障。说起这个,不由就说起当年那场大风雪,那一年他去落阴山探望,在县里逗留一周,连镇上都过不去,最后从邮局寄了挂号信和一些钱,想着等路通了,就能送过去。
第二年四月份,他才收到老太太给他的回信,一并寄过来的,还有满满一大箱特产。
那时候山里路还不好走,不知道那一箱东西,是如何拿到镇上去寄的。
每每说起沈家,林正泽都感慨万千。
惊蛰那时候便不说话,只是埋头苦吃,林骁此时才意识到,她可能在担心奶奶。
老太太一生都要强,一辈子都在跟命运抗争,林正泽寄去那些钱,她要么不收,要么就是变着花样送回来了。
那时候惊蛰的父母刚相继离世,身边充斥着各种好意和不怀好意,她无法逐一分辨,只好全都拒之门外。
许多人慢慢就不联系了,只有林正泽这些年坚持去拜访探望。
一是偿还恩情,二是他确实敬重老太太。
林骁其实不太能感同身受,但还是因为她的闷闷不乐而觉得惆怅起来,于是沉默了会儿,说:“寒假我陪你回去看看。”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最多再有一个月。”
惊蛰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其实真的很想回去,但路途遥远,她自己回去,叔叔阿姨一定不同意,但如果叔叔阿姨执意要送她,那她势必无法久留,她也不好一直麻烦他们,很早她就考虑过这个事,奶奶说寒假也不要她回去的时候,可能就已经考虑过这个可能了。
她如今不仅是担忧,更是混杂着各种各样复杂的情绪。
听林骁这样说的时候,她甚至有些热泪盈眶。
她热切地看着林骁:“哥,会不会很麻烦。”
林骁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说:“那有什么麻烦的,我爸妈肯定同意,就算他们没空,还可以让阿龙送我们过去,你想待多久待多久,到时候再让阿龙来接我们。”
惊蛰闷了一早上的心情豁然转了晴,她一下子笑了起来,像个兔子一样窜起来一截,倾身靠近他:“谢谢。”
林骁被她窜了一下差点往后躲,硬着头皮没动,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就因为这天天郁闷呢?多大点事。”
或许是他语气太随意,她也觉得一下子事情就简单起来了,高兴得近乎要跳起来,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哥,你真好。”
一大早被人发好人卡,林骁“啧”了声,不满说了句:“好个屁,其实我就是想去玩,我陪你回家,你招待我。”
惊蛰狠狠点头,“嗯。”
下车的时候,惊蛰主动帮他背书包,一副急于报答的样子,林骁把书包接过来,挎在肩膀上,不由笑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雇了个童工。”
惊蛰揪住他书包上的小兔子,乖乖地跟在他旁边,随着人群进了博物馆。
引导老师在前面给他们做讲解,惊蛰解决了一个心病,一直黏在林骁身边,两个人不知不觉落到了队伍末尾。
林骁恶趣味上身,一会儿走快,一会儿走慢,最后干脆停下来,等着惊蛰一头撞在他身上,再歪头皱眉看她:“撞坏了你负责啊?”
惊蛰刚刚走神了,迟疑地抬手给他揉了揉,慢吞吞说了句:“那你……很脆弱哟。”
林骁逗她没逗成,倒是给自己逗乐了,笑着扭过头,说了句:“少卖萌。”
惊蛰不明所以地睁了睁眼。
目睹这一切的陈沐阳特意绕到后面来,意味深长看了眼林骁,想起来某只狗早些时候说过的某些话,恶从胆边生,狠狠掐了林骁一下,然后隔着林骁看惊蛰,学着葫芦娃经典台词说:“我的头,可不是面团捏的。”
惊蛰被逗笑,林骁扭过头,正好和她对上眼,他抬手捏住她的左右脸,威胁她:“不许笑。”
远处老师终于注意到了,隔着人群斥责他:“林骁你干什么呢!”
一群人回头看他。
他故作镇定地松开手,老师没好气地说:“别天天欺负你同桌。”
一群人哄笑起来。
林骁似笑非笑:“谁欺负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
这章四百个红包~
第30章 婚礼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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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学校的时候, 已经十一点多了,一群人都没回教室,直接去吃的饭。
班上二三十个人一块走去食堂, 显得气势汹汹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 惊蛰和林骁走在最前头, 林骁手插在口袋里,大约是疲了, 姿态显得散漫, 自带三分拽,其实26班人都知道, 林骁大多数时候脾气挺好的, 但每当这个时候,大家还是会忍不住和他保持距离。
班上只有陈沐阳可以无惧他的气场,如果追加一个,那就是隔壁班的江扬。
现在么,多了个沈惊蛰。
学霸今天心情不错, 眉眼里仿佛藏着笑意, 眼睛亮晶晶的, 她眼瞳黑得很纯粹, 显得人很纯净, 但在班长面前, 总透着股“无知者无畏”的“英勇”。
惊蛰在问他:“真的一定要表演吗?”
刚刚谭雅雅兴冲冲过来说, 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让他们上台去合奏,林骁弹钢琴,她拉二胡。
她找到了一首非常合适的歌,原曲就是钢琴和二胡合奏。
惊蛰长长“啊——”了声,从身到心都在抗拒。小时候惊蛰跟着一个爷爷学的二胡, 村里喜欢唱戏,是冬天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一群人围在屋子里,二胡、笛子、单皮鼓……宛如民间乐团。
他们村子在深山区,住户住得很分散,人也少,“乐团”常常组不齐,每次都是乐手去了,才能定下曲目,整日都是缺人手。
于是学东西又快又好的惊蛰就成了二胡手预备役。
甚至有时会唱的没有去,惊蛰还要去唱戏,站在人群中央,起势开嗓,结束后脸红得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在奶奶怀里。
总之不是个可以拿出来炫耀的才艺。
她自己就算了,和林骁合奏,总觉得自己会拖后腿,而且她对钢琴完全不熟悉。
总觉得不是一个靠谱的方案。
林骁侧头看她:“现在后悔了?晚了。”
惊蛰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确实是她自己答应的,出尔反尔的话,谭雅雅肯定会伤心的,她不想伤任何人的心。
每次林骁看她不高兴的样子都很想逗,这会儿故作严肃地说:“没事,搞砸了我们就即兴演奏,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惊蛰无语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脸皮很厚哦。”
林骁:“你今天才知道啊?”
惊蛰懒得跟他贫,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心里仍旧是没有底。
林骁也没再吭声,太累了,一句话也不想说,瘫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走着。
丝毫没意识到周围人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
一群人在后面看两个人并肩走。
不知道谁小声说了句:“以前觉得学霸像班长的小跟班,现在觉得班长才是学霸的贴身保镖。”
一群人低声嗤嗤笑起来。
班长对学霸,那简直是嘴硬心软,一边嫌弃一边无微不至。
他们已经看得透彻。
过了会儿,惊蛰又问:“我要拉的不好,他们会不会笑话你?”
林骁瞥了她一眼,毫不留情说:“不会,他们会笑话你。”
惊蛰眉毛一下子就耷拉下来了,轻轻哼了声:“没关系,我脸皮也厚。”
林骁耸着肩膀笑了起来。
她可太好玩了。
连陈沐阳都觉得自从惊蛰来之后,林骁整个人都生动了很多,以前林骁不大爱学习,但也不捣乱,每天就无所事事,没什么太热衷的事,像个闲散公子哥儿。
说起来林骁,其实跟大多数人想象的并不太一样,看起来不好相处,其实挺随和,但要说随和,又事儿多挑剔。
陈沐阳和江扬他们跟他相处久了都习惯了,但也是从小到大天天打架磨合出来的。
倒是惊蛰,刚来的时候陈沐阳以为这俩势必要出事,没想到短短几个月,这俩已经亲近得仿佛连体婴了。
吃饭的时候,陈沐阳忍不住喟叹一声:“世事无常啊,世事无常。”
惊蛰还不太习惯他灾难式的用词水平,以为他遇到什么挫折了,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林骁:“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林骁哼笑一声:“他?可能最后一份红烧狮子头被人抢了吧!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事了。”
惊蛰“哦”了声。
陈沐阳不满说了句:“你少嘲笑我,你以为我听不出来吗?”
林骁笑道:“那你很棒棒哦。”
陈沐阳被恶心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看了惊蛰一眼,说:“都都是你把他带坏了。”
惊蛰茫然的摇摇头:“不关我的事。”
陈明阳侧头跟惊蛰说:“其实我真的有事,我还没萌芽的初恋,被人扼杀在摇篮里了。”
惊蛰天天跟他在一起,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初恋的迹象,但还是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节哀。”
就这态度,陈沐阳就知道她对自己半点儿意思都没有,纯纯的兄弟情。
但要说伤心,也没有。
其实他就是觉得惊蛰挺可爱挺特别,倒也没太多男女感情。
被少爷扼杀后,他已经心如止水了,只是现在想起来,忍不住对某只狗咬牙切齿起来。
林骁抬头盯了陈沐阳一眼,陈沐阳觉得他们少爷眼里充满了侵略性。
像是猎食的猛兽嗅到了猎物要被抢夺后的警惕。
他忍不住笑了声,盯着少爷的眼睛,回答惊蛰:“倒也没什么节哀的,都还没萌芽,我只是比较痛恨某只掐我芽儿的狗。”
惊蛰安慰他:“早恋不好,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回报社会,建设祖国。”
惊蛰不太会安慰人,这话完全是生拉硬拽,陈沐阳笑的几乎要拍桌子,饭都要吃不下去了,然后看着林骁说:“听到没有,早恋不好,好好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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