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陛下,我错在何处。”
皇上都要放过她了,反而是她还在不依不饶,座中权贵们也都恼了,想等着徐墨怀发火将她拖下去打死。
苏燕的手指被冻僵,连蜷缩起来都有些困难。
她动了动手指,就听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不知尊卑,以下犯上,你当然错了。”
苏燕沉默片刻,应道:“请陛下责罚。”
徐墨怀觉得疲惫,无奈吩咐:“将她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苏燕没有任何反应,站起来跟着他们走,腿上跪得有些发僵,走得时候还踉跄了几步,后方传来一声哄笑,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
侍者将苏燕带到半路便被人截住了,是常沛带着人过来找到了苏燕。
对徐墨怀而言,常沛是亚父一般的存在,因此宫宴的时候他也会在。常沛身边的侍者将一件厚实的披风盖在苏燕身上,他叹了口气,说道:“是陛下让我来叫住你。”
苏燕没什么表情,问他:“你觉得陛下喜爱我吗?”
常沛面上十分和蔼,笑道:“陛下若不是喜爱你,如今的你本不该活着。”
她缓缓道:“可他还是瞧不上我。”
常沛并没有否定。
徐墨怀对苏燕的喜爱不是假,对她的轻蔑与俯视也不是假。他即便爱上苏燕,也只会高高在上地打压奚落她,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将她锁在身边。
常沛知道这样对苏燕不公,可苏燕的到来,的确让徐墨怀有了些微改变。即便是站在老师的角度来说,他也希望这样一个人留在徐墨怀身边,能暖热他孤僻阴冷的一颗心。
“苏娘子回去吧,陛下让你去紫宸殿候着。”
徐墨怀不过说与外人看,并没有真的要处置她的意思,然而苏燕仍是笑不出来。
等到徐墨怀回来的时候,苏燕还坐在窗边看雪景,他快步走近,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今晚在做什么?”
苏燕收回目光,问他:“陛下不是要处置我吗?”
徐墨怀咬了咬牙,被气得头疼,斥责道:“恒王是亲王,你不过是一个宫婢,你伤了他不被追究已是幸事,朕不过叫你赔罪,你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顶撞,当真要翻了天不成?”
苏燕也毫不示弱地说道:“一介亲王不过如此,喝醉酒便像流氓地痞一般,我不过推了一把,他站不稳摔倒,我又有何罪?难道我身份低微,便该予取予夺,连反抗也成了过错?”
徐墨怀没想到她还嘴硬着不认错,皱眉道:“朕只问你,去不去赔罪。”
“我没错。”
他胸腔的怒火烧得猛烈,又被他强压下去,忍怒道:“你只要认错,朕再不追究此事,苏燕,不要不知好歹。”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苏燕又想起了这句话,心上如同在今夜被划开了一个口子,积压的怨愤委屈争先恐后的往外涌,化为让她无畏的愤怒。
“不知好歹什么?什么是好歹,难道我自己还分不清吗?”苏燕气得颤抖,歇斯底里地说道:“我为何要认错,仅仅是因为你们有权有势,而我不过一乡野村妇,便要活该你们欺辱糟践,我不欠你们任何人,更不曾做错任何事!难道你们有喜怒哀乐,却不准我有感情,你们是血肉筑成,我苏燕便是泥捏的吗?谁的血不是热的,就凭你们高高在上,我苏燕就该自认草芥?便是今日我人头落地,也不绝不再给你磕头求饶!”
她发泄完后,徐墨怀竟罕见地沉默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想要斥责苏燕,却不知从何开口,看到她满面泪痕,委屈又气愤的模样,他突然变得哑口无言。
只是恍然间觉得,一切不该是这模样。
至少不该是苏燕哭着说宁死不认错的模样。
苏燕崩溃地哭着,说出来的话都因为哭泣而变得断断续续。
“为什么要打死赵美人她们……为什么,要我去看着他们死,我做错什么了……”
徐墨怀走过去蹲下,想要给她擦眼泪,苏燕却以为他要掐死她,畏惧地往后躲,跌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如同一鞭子狠狠打在了徐墨怀的身上,他如同受到了某种刺激,眼神一点点变得阴鸷可怖。“你躲什么,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你不爱我,你在怕我是不是?”
那天赵美人说的话其实还有一段,她说王皇后生了小皇子以后,便舍弃了徐墨怀这个孽种,王皇后和长公主一起图谋让小皇子继位,徐墨怀知晓后狠心将她们都给逼死了。
苏燕惊惧之下被催生了一股勇气,她受够了徐墨怀在她面前发疯,干脆杀了她好了,反正逃不出去这样活着也没意思。
“我当初就应该将你抛下,将你交给搜查的官兵,让你死在秦王手上!我就不该救你。”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也狂跳不止。“徐墨怀,你这样的人活该被抛弃,活该被人背叛,你就该一辈子没人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徐墨怀攥紧苏燕的手腕,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脑子里像是有什么要爆开一般,无数声音在里面喧嚣吵闹,仿佛有几千根丝线在割裂他的身体,让他浑身都剧痛不止。
“我活该?”他的语气如同野兽低鸣,透着危险的意味。
徐墨怀感觉周围都漆黑一片,他只看得见苏燕的脸,心中只剩下将她撕碎的念头。
他猛地站起身去找在殿中放着的佩剑,他必须要杀了她,就像杀死其他人一样简单。
殿内都是杂物翻找时哗啦落地的闷响,一声一声都砸在苏燕心上。她立刻起身要从窗子爬出去,徐墨怀注意到动静,转身走向她,拉着她的脚腕将她直直地扯了下来,苏燕摔得差点喘不上气。
撕碎苏燕很简单,根本不需要用刀剑用鞭子。
意识到徐墨怀要做什么,苏燕开始猛烈地挣扎,抓着桌案不肯放,一双手紧紧扒着不让自己被拖走。
徐墨怀拽着她就像拽走一只死羊那么简单,苏燕的指甲因为这粗暴的拖拽而劈开,不住地往外流血,疼得她颤栗着蜷起身子。
苏燕竭力地反抗,挥手狠狠地打了徐墨怀一耳光,清脆的一声响,打得他的脸都向一边偏过去。
她知道自己约莫是活不了了,抬手又是一耳光打过去,这一动作更加激怒了徐墨怀,他压着苏燕,不理会她的哭叫,只粗暴蛮横地在她身上发泄,像是凿开一块石头一般的残暴,欢爱也成了一种让人痛苦的刑罚。
这一夜苏燕称得上凄惨的哭声连殿外守夜的宫人都能听见,也不知折腾了多久,里面那渗人的声音停下来。
清早的时候,殿内那位皇上先是叫了沐浴的热水,随后又披着衣裳慌乱走出来,命人去唤医师。
第50章
医师一清早便到了紫宸殿,随行的还有在尚药局当值的女官。
徐墨怀的面色很可怕,一双漆黑如墨的眼里看不见光亮,紧紧盯着榻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
女官掀开被褥后看到了晕开的一大团血,禁不住倒吸一口气,面色也变得难看,强忍着没敢吭声,再去脱苏燕的衣裳替她仔细检查,便能发现各处的伤痕,身下也因为粗暴对待而血流不止。将各处细节与医师小声说起的时候,对方都忍不住皱了眉,面带不赞许地瞧了眼徐墨怀,似是没想到表面温雅清隽的人能下这样的狠手。
医师又待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苏燕的伤,看到她翘起的指甲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娘子的伤再重些便要危及性命了,每日上药,约莫半月便可痊愈,只是这阵子切记不可再行房事。”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徐墨怀蹙眉,说道:“尽管说便是。”
医师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见好好的人被摧残成这副模样,终是没忍住,略有些不忿地说:“陛下日后也需克制些,此事该是二人享乐才好,不能只顾着自己快活,若再有下次,这位娘子性命不保。”
对方无论如何也是德高望重的老医师,徐墨怀被这样教训,当然知道自己做得过火,连医师都看不下去了,不由面上微赧,应道:“朕知道了,谢过张医师。”
苏燕的药送来后,她还是没有醒,就那么苍白地躺在榻上,连呼吸都轻得微不可查,看着就像死去了一般。
常沛到中宫的,看到的就是徐墨怀僵站着如石像的模样。
他的墨发仍散乱着,身上披着一件外袍,神色仓惶地回过神看向常沛。
“朕差点杀了她。”徐墨怀嗓音干哑地说道。
“陛下怎么了?”
徐墨怀的手指捏紧,眉眼间都是阴郁。“苏燕惹怒了朕,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他当时是真的想杀了苏燕,只是碍于没有立刻找到佩剑,倘若他找到了,苏燕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然而他清醒后残存的愤怒,都在苏燕的奄奄一息下被扫的一干二净。
常沛知道徐墨怀是个古怪又偏激的性子,此刻必定是既愤怒又懊悔,无奈劝道:“苏娘子还活着,陛下不用过于自责了。”
徐墨怀阴沉着面色,自言自语一般地说:“朕当然不会自责,分明是她做错事,活该,都是活该……”
他这副神色,像极了多年前长公主死后,他喃喃地说着一通话安抚自己。
常沛不免说:“陛下若不想后悔,便将苏娘子送走吧。”
这么下去迟早有一日,苏燕也要被他逼死,届时徐墨怀的疯病又要加重。
然而徐墨怀听了,想也没想便拒绝道:“绝无可能。”
“即便是死,苏燕也要死在朕的身边。”
闻言,常沛也没了要劝的心思,交代了几句公事后便出去问起了薛奉。
薛奉昨夜也听到了苏燕的哭叫声,脸色也算不上太好。他问起的时候,便忍不住说:“常舍人还是劝一劝陛下的好,苏燕到底是个女子,当真死了陛下反而失悔。”
“他自己会知道分寸的,倘若没有受到教训,陛下永远不会收敛。”只有苏燕自己才能劝止徐墨怀。
——
苏燕昏迷了一整日,徐墨怀为她上好了药,便坐在榻边处理政务。一直到苏燕醒来,看到床榻前一个昏黑的身影,她颤了一下,随即撑起身子往后缩。
徐墨怀放下折子,正想问她如何了,就见苏燕满脸都是恐惧,捂着脸忽然发疯地开始喊叫,嘶哑的嗓音歇斯底里地哭喊,听得人心头一震。
寝殿外侍奉的宫人听见这样凄厉的叫喊,纷纷叹息着摇头。苏燕伤重成这模样,陛下怎忍心再对她出手?
然而殿内的徐墨怀什么都没做,见苏燕突然发疯,蹙眉道:“燕娘,你怎么了?”
苏燕一边喘气一边往里躲,牵动伤口更是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徐墨怀倾身去拉她,苏燕抖得像筛糠一般,尖叫声更惨烈了,如同在受什么酷刑一般,直逼得他起身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不是疯了?”他凝神听着苏燕口中含糊不清的话语,勉强听懂看“别过来”几个字,脸色顿时黑如阴云。
他忍耐片刻,苏燕仍是一副疯癫的模样,如同面对野狼的羊羔一样,被吓得撕心裂肺。
无奈之下他只好走出去,让两个宫婢去查看一番。
苏燕终于被安抚了,叫声果不其然停了下去。
徐墨怀不悦地走进去,才缓和了情绪的苏燕一见他直接打翻了药碗,缩到墙角颤抖着哭喊。
他的脚步僵住,没有再往前。
“苏燕。”
他软下语气唤了一声,苏燕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在哭喊,嗓音都已经变得嘶哑。
如今听起来,如同刀割一样哭喊声,他昨日却没有任何反应。
徐墨怀心中发紧,眼白爬满了红血丝,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快步走近,想掰过苏燕的身子逼迫她看着自己。
苏燕乱叫着往后躲,被逼着转过身直面徐墨怀,紧接着她突然低下头,抓着他的手臂哇地吐出一口血。
刺目的红落在徐墨怀霜白的衣襟,如同一块烧红的炭掉落在他身上,烫得他猛地松开了苏燕,慌乱道:“医师在哪儿,去把他叫回来……”
苏燕伏在地上咳嗽,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比他还要像一个疯子。
眼前此景突然和某个画面重合起来,徐墨怀头痛欲裂,脑海中一片喧嚣,他连连后退几步,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苏燕也会被他逼死。
医师很快赶到,眉眼间还有些不悦,以为是徐墨怀又对苏燕做了什么。结果医师一进去,苏燕也开始惨叫不止,吓得对方脚步都趔趄了一下。
苏燕胡乱地扑腾着,对方也不好诊治,还是勉强替她查看一番,说道:“这娘子约莫是气血攻心才会呕血,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眼前突然心智失常,慢慢养着便能好转,陛下切忌再去刺激她,最好莫要再与之相见,以免疯病愈发严重,日后再难痊愈。”
徐墨怀沉默地听完这些,黑沉无光的双眼望着远处,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医师离去后,他在殿中缓缓踱步,来回走了很多圈才停下,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除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以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昨日是团圆宴,他不知道苏燕喜欢什么,便搜罗了几件新奇的玩意儿,想送到她那儿去,让她忘了之前的事。然而总是天不遂人愿,事情竟发展到了如今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他觉得疲累不堪,忽然间生出了送走她的心思。
然而这心思也仅仅只有一瞬,很快便打消了。
他不会送走苏燕,他要将她握紧,死也不放开。
——
林馥也不知怎得,好好一个苏燕被接到紫宸殿一夜便神智失常,一时间更加对徐墨怀虐待姬妾的事深信不疑,畏惧极了与这个暴虐的人同房,只盼着徐墨怀莫要来中宫烦扰她。
苏燕被送到了宫里一个较偏的清合殿修养,这也是医师的建议。
即便是尚药局最好的医师也无法做到绝对的精确,他为苏燕诊治也是模棱两可更多,只挑了最不会出错的来说。让苏燕离徐墨怀远一些,对谁都是好事。
碧荷被送去了侍奉苏燕,见到苏燕成了这副模样,心中也不免愤怒,在为她沐浴擦身的时候,小声地骂道:“真是禽兽不如,亏我当初还……娘子这样好,竟还忍心将你折磨成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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