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谁也不爱,你分明只爱自己”,苏燕遍体生寒,语气也在微微发颤。“你要人付出真心,自己却虚情假意,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何其可笑,何其无耻!”
他的面色逐渐缓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燕娘,你该喝药了。”
苏燕尚未从惊骇畏惧中缓过神,便有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进来,似乎是早就备好了。
除此以外,被押进来的还有面色惶恐的碧荷。
苏燕猛地睁大了眼,看向徐墨怀的位置。
他若无其事道:“喝药吧。”
苏燕依旧没有动作,徐墨怀也不发怒,淡声说:“给朕一根根剁了那宫婢的手指,苏美人何时肯喝药了何时停下。”
第88章
他发话的立刻间,碧荷便哭喊着求饶,苏燕绷直背脊,强装着当做听不见。
徐墨怀今日可以拿碧荷当做威胁,明日便可以用张大夫,往后还有更多人,她难道要一直屈服下去吗?
“美人!美人救救奴婢,陛下饶了奴婢吧!求求美人……”
苏燕想狠心一次,可碧荷的哭声清晰刺耳,如同刀子似的往她心上插,眼看着侍者已经将碧荷的手掰开按在了地上,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残忍地看着这一切。
苏燕伸手扯住了徐墨怀的袖子,倔强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她一言不发,徐墨怀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已经象征着她的服软了。
“好了,放开她吧。”徐墨怀吩咐下去的时候,碧荷已经吓得浑身瘫软,背后一层冷汗。
她惶恐地给徐墨怀和苏燕磕头谢罪,尽管她没有任何错误。
“药凉了对身子不好”,他将药碗朝着苏燕的方向推了推。
苏燕手上还在发颤,端起药碗的时候药汤都在晃。
他皱了下眉,想要接过药碗喂给她。
苏燕避开他,面色苍白道:“我自己会喝。”
不过是一碗补身子的药,她却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好似药里掺了毒一般。
苏燕抿了一口药汁,眼泪啪嗒啪嗒地落进了药碗,她吸了吸鼻子,一鼓作气将药饮尽。徐墨怀给她递来漱口的清茶,她仿若看不见一般自顾自地倒茶。
徐墨怀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并未多做计较,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这些日子便留在殿里好生休养,朕会时常来看你。”
苏燕低垂着眼,手指紧攥成拳,语气微抖地问他:“若是我宁死不说,被他们折磨死,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为了试探她是否会背叛,将她置于险境,世上有几人经得起这样的试探?
徐墨怀静静地看着她,笃定道:“你不会死。”
“李骋掰断我的手指,想要强奸我,还险些要了我的命,我只要不死,受点伤也不算什么,是不是?”苏燕低着头,望着被攥成一团的衣袖。
她从前怎得如此蠢笨,不肯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恶人,即便是常沛告诉了徐墨怀罪无可赦,她依旧想着在心中替他辩解一二。
徐墨怀良久没有回答,苏燕只觉得身心都疲倦,忽然间也不再想要什么答案了。无非是自负傲慢,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因此可以拿她的性命安危来赌。
“朕早有安排。”
苏燕什么也不想听,她像只被水淋湿的鸟,恹恹地耷拉着肩。
“我想歇息了。”
徐墨怀知道这是借口,依然站起身,将她面上的泪痕擦了擦,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了寝殿。
——
入秋后各地都迎来了连绵不断的阴雨,寒气丝丝缕缕地往衣服里钻,怎么都挡不住一般。
林照抗击敌军有功,调任到了江南一带去,虽说比起在长安做尚书的时候要差远了,总比在天寒地冻的朔州要好。
去往朔州的路上途径长安,夫妇二人想回去看望亲人,顺带听闻徐墨怀又喜得一子,徐晚音坚持要进宫祝贺。
因为下了好几日的雨,路上泥泞难行,马车的车轮卡在泥地里出不来,徐晚音迫于无奈下了马车,等着侍从们将马车给推出来。
“林拾,究竟还有多久啊?”徐晚音嫌弃地看了眼鞋上沾染的泥水,眉头紧皱在一起。
林照在一边给她撑着伞,宽慰道:“不要催,他们也在淋雨。”
徐晚音嘟囔道:“正因他们在淋雨,我才想让他们快些,又不是在埋怨他们,你怪我作什么?”
林照失笑,无奈道:“我何处怪你了,平白冤枉人。”
林拾一言不发,驾着马想让马车出来,雨丝飘到她身上,将她的墨发都打湿了,一缕缕地贴在颊边。
好一会儿了马车才被推出来,林拾身上的衣裳也湿得差不多了,徐晚音钻进马车后又探出身子唤了她一声:“你快进来将湿衣裳换下去,若是染了风寒可没人照看你。”
林拾也不跟她客气,立刻便应了。
能遇到林照夫妇也是一件意外,苏燕被李骋拐走后,幽州都是胡人和叛贼,城里的百姓几乎要活不下去,林拾见救不出苏燕,只好转而离开,在晋州又住了好一阵子。直到前不久遇上了要南下的徐晚音,她大概是同林照吵架独自跑出来,在街上跟人起了争执,被坊间口无遮拦的婆娘骂得掉眼泪,只会说等她夫君来了就砍了她的脑袋。对方见她独自一人,便生了歹意想要动手。
林拾本不想管的,见他们要动手才上前阻止,而后便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夫妇。
她也不知为何要答应跟着徐晚音,大概心里还是隐约地抱有一线希望,盼着日后能再见到林馥。
时隔许久,林照已经不再对她拐带林馥出逃的事耿耿于怀,偶尔也会对她提及林馥的近况。
徐晚音等她换好了衣裳,掀开车帘去看云雾缭绕的连绵山川。“长安就快到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她想到了宋箬,心中还是觉得难堪,林照说了,此番回去必定是要带着她一同去给宋箬谢罪的。她知道这是理所应当,只是每每想到此,便不由地害怕宋箬出言讽刺她。倘若碰见从前结识的长安贵女,只怕要更丢脸了。
林拾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说道:“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至少郎君始终陪着你。”
徐晚音面色一红,轻哼了一声。“分明是我陪着他。”
——
苏燕有孕后身子格外得差,本就没什么胃口还要时常喝药,一吃东西便要往外吐,严重到徐墨怀以为她是故意为之,特意去询问了大夫。
苏燕也被这个孩子折磨得心烦意乱,而徐墨怀分明有政务要处理,还是要抽开身每日陪她同寝同食。她本就胃口不好,被徐墨怀时刻盯着,更是用不下饭。
用膳时见苏燕吃不下,他屡次问她想吃什么,被烦得没法子,她才随口胡说道:“想吃云塘镇的糕点。”
“什么糕点?”他追问道。
苏燕冷睨了他一眼,不耐烦道:“当初被你扔掉的,总归也吃不到,问那么多做什么。”
徐墨怀这才想起来了这件事,随后便像是自觉理亏,没有再问她什么话了。
她本以为这件事并不打紧,谁知半个月后便有人送了糕点来含象殿,说是要让她尝一尝。
过了太久的年月,苏燕已经尝不出当初的味道,只是看着那糕点眼熟。宫里的点心都做得精致,像是雕花似的,反而这样平平无奇的看着便奇怪,她几乎是立刻便回想起了与徐墨怀的对话。
苏燕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兴许是将当初做糕点的人给带回了长安,亦或者是派人去学了做糕点的手艺,这些对她而言都不重要。
苏燕只咬了一小口便没再碰过。
夜里徐墨怀来到寝殿,自然也看到了几乎没被碰过的糕点,问她:“还是不合胃口?”
她头也不抬地继续练字,冷淡道:“从前没见过世面,如今发现也不过如此,早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这话颇有指桑骂槐的意思,徐墨怀皱了下眉,走到她身边,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点心在舌尖化开,甜腻又粗劣,的确不值得留恋,可她当初分明十分喜欢,如今当真一口也吃不下吗?
“只是记得你当初爱吃。”他垂下眼,捻了捻指腹的碎屑,眸中竟有几分失落。
苏燕不吭声,专心练字,握笔的手总是忍不住抖。
徐墨怀从后揽住她,手掌覆上她握笔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字。
“此处写错了,不是这样。”
他的语气,此刻的动作,都和在马家村时一模一样。然而一切物是人非,苏燕早已不是当初被他揽着写字便能面红心跳的无知少女。
过了片刻,徐墨怀将手掌放到她的小腹处,问她:“燕娘,你说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
苏燕丝毫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朕不喜欢孩子,是个男孩最好。若是男孩,朕便封他做太子,日后你便不必再有身孕。”
苏燕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手掌放在上面,能感受到些许不同。
虽说他不懂,却能看出苏燕被这孩子折磨得日渐消瘦。他不知旁人即将为人父时是怎样的心情,而他并未有太多欣喜,只是盼着这个孩子早日落地,似乎只有这样苏燕才能得到解脱。
郭氏有孩子后便开始冷落虐待他,母后有了孩子也渐渐将他疏远。
意识到这些,如今即便是面对自己的孩子,他也会生出一种不安来。
第89章
林照带着徐晚音回了一趟家,原本他的族人对此都有不满,一度劝他休弃已经不是公主的徐晚音,然而朔州共患难之后,众人也都看开了,索性不再管他们夫妇的事。
徐晚音也能察觉到林氏族人对态度的转变,虽说早料到会如此,还是忍不住低落。
前不久宋箬有了新的封号,也早早地改回了皇姓,只是暂时还不能习惯。徐墨怀收到了林照的书信,知道他想带着徐晚音入宫觐见,便让人去问了宋箬的意思。
宋箬当然不会拒绝,她也想看看昔日趾高气昂的徐晚音在她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至于林照,即便曾经有过不甘,如今也早早地释然了。
林照去见徐墨怀,先是寒暄了一番,交代了一些政务相关的事,而后才说起徐晚音的事。虽说徐墨怀已经借此事打压了林氏,他依然是心怀愧疚的,倘若不是他,也不会让一个堂堂的公主流落民间,而他也为了一己私欲迟迟不说出宋箬的真实身份。
徐墨怀与林照一同走出殿门,徐晚音站在台阶下等着,心虚地看了眼徐墨怀,而后小声地唤了他一声。“皇兄……”
林照对她摇了摇头,徐晚音只好委屈地换了个叫法。“见过陛下。”
徐墨怀不置可否,瞥了她一眼,说道:“若是想去找皇后叙旧便去吧。”
她应了一声,又小声道:“恭贺陛下喜得龙嗣。”
徐墨怀微微颔首,示意他听到了。
——
林馥在宫中实在呆得无趣,听闻徐晚音与林照进宫,早早地便去迎接他们,谁知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拾站在徐晚音身后,穿着一身枣红狩猎纹圆领袍,腰间系着革带,墨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更甚从前的她。
林馥的脚步忽然变快,几乎要跑起来,在离她还有几步的时候又停下,强装镇定地瞥了她一眼,才红着眼眶去看徐晚音和林照。
与徐晚音说了没几句,林馥的眼神便时不时瞟向一旁的林拾。
林照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轻轻扯了徐晚音的衣角,说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你们主仆二人便好好叙旧,等办完事再让林拾随我们走。”
听到林拾要走,林馥心中又是一阵失落,她几乎想去找徐墨怀求一个恩典,就此将林拾留在宫中。可她也清楚中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倘若要留住林拾,徐墨怀必定会命人调查她的底细,没准连苏燕是林拾带走的都能翻出来。
在见到彼此之前,二人分明都有很多话想说,然而真正见到了,却又突然不知从何说起。
“苏燕又有身孕了。”林馥开口道。
“路上的时候听郎君他们说起过。”
林馥眼眶发热,小声道:“陪我走走吧。”
林拾上前主动挽过她的手臂。
——
苏燕留在含象殿从不外出,一是因她对一切都兴致寥寥,另外则是她腿伤未好,而徐墨怀看她看得十分紧,根本不许她接触外人。
苏燕坐在庭中晒太阳,看着侍女们给尚未出生的皇嗣缝制新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个孩子是男是女,唯有她面色冷淡,似乎对这些漠不关心。
徐墨怀来到含象殿的时候,苏燕倚在躺椅上阖眼睡着了。秋日里的光暖融融的,晒得人骨头发酥。苏燕倒是半点不讲究,将外袍的半只袖子扯上去盖住了眼睛。日光穿过斑驳树影洒下一地碎金,她的脸颊也被晒得微微发红,总算比前几日苍白如纸的模样好了许多。
苏燕的小腹已经有了明显的隆起,更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纤瘦。
徐墨怀屏退宫人,坐到苏燕的身边,垂眼去看她的小腹。
似乎这孩子一天天长大,苏燕也在一天天变得憔悴不堪。他时常觉得那不是个孩子,而是吸食母亲精血的害虫。
过了不知多久,苏燕翻了个身,遮在眼前的衣袖随之掉落,刺目的光让她醒了过来。
她抬手遮挡着光线,眯着眼睛去看周围,只看到徐墨怀一个人坐在她身侧。
“还困吗?”他正在给她编头发。“朕抱你回去睡。”
殿内又阴又冷,她不想进去。
苏燕摇了摇头,将衣服蒙到脸上,根本不理会他。
“有一个东西,朕忘了还给你。”徐墨怀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苏燕。
她皱着眉打开,看到里面放着一只玉镯,正是她母亲留下的。
他又说:“见你总戴着,朕让人又选了几只成色好的昆山玉给你送来。”
红木匣子上雕着繁复的花纹,连镶嵌的与扣袢都是玉石,匣中的玉镯在这样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他将镯子取出来给苏燕戴上,却见她莫名地愣了一下,随后她眨了眨眼,说道:“你那些都不适合我,那些都太贵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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