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贺安的到来,赤岩族拿出珍藏的果酒、囤积的食物,办起了篝火晚宴,族人们都能分得一些,族群上上下下一派欢迎鼓舞的景象。
就连久病卧床的老阿嫫都起了床,坐在篝火旁,看着族人们举着长矛开心地蹦蹦跳跳,充满蓬勃生机的模样,布满皱纹的脸布满笑意,看向族人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他们深深地记在心里。
景平安原本陪在老阿嫫的身边。老阿嫫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一个词,回光返照。她挺难受的,也有些舍不得。
老阿嫫朝景平安挥挥手,比划:去跟族人们跳跳舞。
徽见状,过来,把景平安拉到族人堆里,教她跳篝火舞。
赤岩族的篝火舞,是从他们之前的狩猎舞发展来的。以前猎得的食物多的时候,便意味着当天族人们都能吃饱,大家都特别高兴。首领分配食物需要时间,等候的人便会翻跟斗、蹦蹦跳跳,以表过自己的喜悦之情。有人蹦跳,就有其他人跟着跳,后来渐渐地发展起赤岩族的习俗。
景平安对赤岩族的舞并不陌生,以前去旅行的时候,很多少数民族都有自己的民族舞蹈,便是这么围着篝火一起蹦蹦跳跳。一群人,做着同样的动作,就好像把自己也融进了团体中。
她跟大家跳着舞,一回头,便见老阿嫫盘坐在篝火旁低着头,右手掌心朝上,虚虚地握着块肉,一副吃着肉睡着的模样。
猛坐在老阿嫫的身边,正探头去喊老阿嫫:“阿嬷,阿嬷……”
徽见到景平安扭头盯着身后一直看,回头看了眼,比划:老阿嫫的年龄大了,最近经常坐着就睡着。他们说,只有很老的人才会这样。
景平安离开人群,去到老阿嫫的身边,将手伸向老阿嫫的鼻间,没有摸到鼻息,又伸手去摸颈动脉,都没有摸到。她去拿了根羽毛,凑到老阿嫫的鼻子间,却没有见到羽毛动。
族人们被景平安的动作惊动,纷纷围上来。
哈刚把食物给受伤的族人送去,回来便见到大家都围着老阿嫫,安更是趴在老阿嫫的跟前,脸色很不好的样子。她赶紧上前,比划着问:怎么了?
猛挥手:不知道啊。
景平安压住鼻间的酸楚和眼睛的热意,起身,对猛比划:把老阿嫫抱回屋。
猛起身,想要扶起老阿嫫,像以前那样掺扶她进屋。
景平安的神情很严厉地比划:背进去!
周围的人立即明白过来,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离得稍远些的人感觉到气氛不对,围过来,见到大家的样子,也都有了几分猜测,又不敢相信。刚才,他们的老阿嬷还在吃肉喝酒,对着大家笑呢。
有些人已经开始抹起了眼泪。
有些人往下跪,又让身旁的人拉起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捶:老阿嬷好好的呢,你跪什么跪。
敏、瓦将老阿嫫扶到猛的背上。
老阿嫫软软地挂在猛的背上,手臂垂下来,手里的肉,也掉到了地上。
景平安、舒、徽、步、吱,以及被吱抱在怀里的呱,哈、西、包、翠、厉,以及今天下午没在的几个年轻人依次跟在身后进去。她们望着猛把老阿嫫放到床上,大气都不敢喘。
老阿嫫半睁着眼,脸上还挂着笑,没有平时的严厉,却因为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而让大家不安。
景平安凑过去,轻轻地掀开老阿嫫的眼皮,见到瞳孔都扩散开去,眼睛失去了光泽,轻轻地替她合上双眼。她向负责医疗的哈比划:你要……再确认下吗?
哈就在景平安的旁边,其实都已经看到了,不死心,又再摸摸老阿嫫的脖子,还将耳朵贴到胸膛去听心跳,好半天,起身,连续比划了两个动作。她抬起手先自上而下从鼻子一直拂过下巴,意味着呼吸都没有了,又再从眼睛一直抹过脸颊,表示:眼睛也闭上了。
哈的手再按在胸口,摇摇头:心跳也没有了。
老阿嫫过世了。
屋子里的人纷纷跪坐在地上,低下头,恸哭出声。敏和瓦从小跟在亲妈猛的身边,几乎是在老阿嫫的跟前长大的,最是伤心,姐妹俩抱着痛哭。
呱正在嘴小零嘴,看到大家哭,先是呆住了,她不明白大家哭什么,但看大家哭得很伤心的样子,不自觉地扁起了嘴巴,眼泪也跟着漫上来,忍了两下没忍住,搂住亲妈的脖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吱抱紧呱,转身出了屋子。
外面聚着的赤岩族人全部对着老阿嫫的屋子跪坐在地,全都在抹眼泪。
步把景平安轻轻地揽在怀里,也跪坐下去。
景平安并没有哭,只是很难受,默默地盯着老阿嫫。
过了好一会儿,大家的哭声渐止,抹干了眼泪。
猛、舒、徽、敏上前,去抬老阿嫫。
景平安喊:“做什么?”抬哪去?天都黑了。
哈比划着告诉安:过世的人,不能再留在族里,要扔出去。放久了,会坏,会臭,会让族人生病。
景平安示意她们把人放下。她看到屋子的角落堆着没有用过的草席,伸手,指指草席,比划:拿过来,铺在地上。
她又安排哈出去打水,进来。
哈打了水进来,景平安去老阿嫫放衣服的地方,挑了身她生前最好看的衣服,在给老阿嫫擦干净身子后换上,又把乱糟糟的头发整理好,再把猛和舒把老阿嫫放到屋子里的草席上,又再把老阿嫫生前的一些骨饰、羽饰、一支骨矛、铁矿石打磨成的长矛一并放在她的身侧、怀里,再让猛她们用草席把老阿嫫裹起来。
赤岩族人不知道景平安这是做什么,不过,还是依言照做。
景平安比划着告诉大家,“不能让老阿嫫喂了野兽。告诉族人,明天清晨,我们送老阿嫫离开,让大家都来送送她。”她顿了下,又比划着说:“老阿嫫为赤岩族操劳了一辈子,我们得感谢她,要好好对待她的遗体,不能让她死后便没了尊严体面被随便遗弃。”
尸体放一夜,明天的脸色肯定不会好看。早点用草席裹起来收殓了,让逝者避免被别人看去不好的样子,也避免吓到其他人,破坏印象和留下阴影。
夜里,敏和瓦留下来守护老阿嫫的遗体。
因为老阿嫫在刚开始卧床时便已经有让人去请景平安来的打算,自然也有给安张罗住的地方。安的房子就在老阿嫫房子的旁边,跟老阿嫫的房子差不多大小,土房草屋,屋子里铺有睡觉的草窝,摆放有日常使用的陶器,都是新的,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安的旁边有一间稍小的屋子,是给吱留的。
吱带着呱躺下了。
呱哭了一场,累着了,加上天色已晚,躺下便睡着了。
吱有些睡不着。她今天见到赤岩族,见过老阿嫫跟安的交谈,把山崖族和赤岩族拉到一起对比,才明白自己带领山崖族这些年,有多不到位。她甚至不知道,山崖族到现在能不能保住领地。
步也有些睡不着。她忍不住比量了下景平安的个头,这么小的娃,就要操持起这么大一支族群,让她很担心安的肩膀太小,挑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清晨,天还没亮,族人便默默地聚集到老阿嫫的屋子外。
几百人,把屋前的空地站满了,一些人站到了路上。
安还没起床,他们怕吵到安,再加上心里难受,除了有人极小声地压抑着哭声外,几乎没有人说话。
天朦胧亮的时候,景平安起床了。她简单地整理了下头发,屋子里没水,不好让人去打水,脸都没洗,径直去到老阿嫫的屋子里,点了敏和瓦,带着平时保护老阿嫫安全的那些人抬起老阿嫫的遗体,带着队伍下了山崖,朝着不远处的小山走去。
赤岩族面前的这片森林是盆地地形,中间矮,四面高,赤岩族正好是处在下游方向的盆地边缘,地形高,小山坡也多。
埋葬遗体,得挑离开水源、易于排水的地方。古人都喜欢把人葬在山上,景平安相信,自有他们的道理。
她带着族人上山,找了一处能够俯瞰森林,远远望见赤岩族的地方,让猛带着人挖坑。
刨开土,下面都是树根。
哪怕是干旱时节,大树扎根深,树叶看起来一片枯黄死气沉沉的样子,埋在地下的树根却还是好好的,挖起来有点费事。
景平安把自己的腰刀供献出来砍树根,再让她们用长矛刨土。
赤岩族人挖了半天,挖出了一个一米多的墓坑。
他们在景平安的示意下把老阿嫫放进坑里,将土回填,又从四周找来石头垒砌在土包上面,又绕着四周围了一圈。这样,哪怕以后长了草,见到小坟包和规则摆放的石头,也知道这是坟。万一想要祭拜,有个祭拜的地方。
尸体埋在地下,将来还可以做为滋养大树的肥料,不用担心污染环境。
埋好老阿嫫以后,景平安又让大家排着队上前,向老阿嫫行礼道别。
忙了半天,耽搁了狩猎寻找食物,却让赤岩族人觉得心里好像踏实了很多。大家都知道老阿嫫没有被野兽拖走尸体,就埋在这里,有种来到这里就还能看到老阿嫫的感觉。
他们在向老阿嫫行礼道别后,又特别感激地向景平安行礼道谢。
赤岩族人看到安连对待已经过世的老阿嫫的态度都能这么好,想得这么周到,觉得安没把赤岩族当成外人,是在实心实意地为大家好。原本他们是安的本事对她尊重、愿意听她的,到现在则多了些不一样的感觉,就好像安正在融入到赤岩族,与大家变成一体。
下山的时候,敏和瓦紧紧地跟在景平安的身边。她们比其他人,更加感谢安。
第139章 稳步发展
舒跟在景平安的身后,看着安走在族群中心,走在原本属于她的位置,难受又失落。
她难受阿嬷的离世,失落于阿嬷培养自己这么多年,最后从山崖族请来了安托付群族。可族群的未来,以及山崖族的例子都摆在眼前,阿嬷问她:我把族群交给你,你能保证带着大家伙儿度过这场灾难,能让大家一直吃饱穿暖吗?
舒明白,自己办不到。她可以带着族人像以前那样生活,维持现状,但做不到像安这样带来新的变化。
徽走在舒的身旁,走出去很远,还在回头看向埋葬老嬷的地方。她有一种感觉,随着老阿嬷埋进土里,没再像以前死去的族人那样抬到森林里喂了野兽,赤岩族不一样了。
景平安回到族里,见到大家还跟在身后,似乎在等待新的安排,比划着对大家说道:“以前怎样,继续怎样,有新的变动时,会告诉你们。”她说完,喊了声:“舒姨。”
舒上前,收拾好心情,露出一个笑脸,问:“什么事?”
景平安说:“我刚来,很多事情不熟,族里还得您多照看着些。”
舒的心里一下子舒服了,觉得自己没有被挤到一边,忍不住响亮地应了声:“哎”。她这么一应,才发现自己似乎隐约有点担心安会让步或吱替代自己。如今确是放心了,连带对着吱和步,都恢复了以前的热情,更顺眼了。
景平安又问舒:“能让徽陪陪我吗?”
舒要忙着打理族群的事情,没空带景平安,安排徽跟着是最好的。她笑着点头,比划着说:“听你的。”
景平安又对哈、西等其她人比划着说:“我小,有很多需要向你们学习的地方,你们要多教教我。”
众人纷纷点头拍着胸脯应下来。
……
景平安很清楚,自己作为外来人口,在不熟悉情况的时候,稳才是最重要的。她需要一个让赤岩族人熟悉接纳自己、自己去熟悉了解赤岩族的缓冲期,之后,才好安排其它。
之前在山崖族的失败教训,不可能不深刻。欲速则不达。
午饭后,景平安带着徽、敏、瓦,在亲妈的照看下,去到森林里,采来漂亮的野花,扎成花束,摆在老阿嫫的屋子门前。老阿嬷生前的遗物,除了容易坏掉的食物搬出来交给舒分给族人外,其余的东西依然留原处没动。
她告诉比划着告诉徽她们:“虽然老阿嫫过世了,但我们心里都记着她,舍不得。如果这屋子一下子就空了、换人了,大家会很难接受。老阿嫫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屋子里到处都有她的味道,我们想她的时候,可以带着花来看看,就好像她还在一样。等到她的味道散了、淡了,我们再把屋子清出来。”
徽困惑地挠头,心说:有必要吗?
敏和瓦一起猛点头,非常认同。
徽看到她俩的样子,不说话了,以免又打起来。总是一打二,她吃亏。
赤岩族人见状,在外出的时候,也会顺便带点花回来,放在老阿嫫的屋子前。有些人把自己想献给老阿嫫却没来得及献的首饰、漂亮鸟毛也摆在门口。这让他们觉得,老阿嫫好像还在庇护着族群,也体会到安这么做带来的作用。
出去打猎的时候,看到又一个因为旱灾干涸了,心里担忧,来老阿嫫屋子前摆一束花,心里好像就有了依托,踏实起来。
……
这么多赤岩族人自发地来献花,让景平安感受到赤岩族人跟山崖族人最大的不同,有人情味。
赤岩族的人口多,残疾人口同样多。常年狩猎,特别是以前没有工具,徒手跟鳄鱼、狼群搏斗的时候,被咬掉肉都是小事,让鳄鱼咬断胳膊、手肘的不在少数。但凡是个成年人,就没有身上没落疤的。
可是,哪所没有了双腿只能爬着走的族人,不能出去打猎寻找食物,但她们可以帮助族人照顾窝里的婴幼儿。在孩子的亲妈出去狩猎时,饿了,给孩子们喂食物、抱出窝放出粑粑尿,不让这些孩子拉在窝里弄得混身脏兮兮的得皮肤病,如今更是可以帮族人磨箭头、制箭杆,打磨矛头。
那些伤了手的,有腿能跑,还能给大家放哨,以避免蛇虫飞鸟袭击。
刚受伤的族人,都会送到负责救治族人的哈那里。医疗条件极为有限,草药一共不到十味,总共只分为三类:有吃下去退烧的,有敷在额头上降温的,还有捣碎在伤口上外敷的。
不管是谁受了伤、受了什么伤,哈都是一个治法,但是,伤病患者送到她这里,一日三餐有人照顾,身上的伤每天都能换药,坏掉的地方,哈还会拿兽骨刀刮掉。
有人抢救照顾,比起吃点残羹剩饭自生自灭强多了。
那些受伤族人的孩子,也会暂时送到负责教导孩子的西那里,由西照顾。族人过世后,如果留下孩子,会有首领安排族人领养。每个失去母亲的孩子,即使有人领养了,也会继续有补助,直到身高长到老阿嫫划的那条横线的位置。那条横线的高度差不多是十二三岁少女的平均身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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