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后轻咳一声,望向身旁的清俊男子,温温柔柔地说:“帝君,我们走罢,颜王女惦记阿瑾,便让她在这里守着。小年轻总是如胶似漆啊。”
“一起回宫。”帝君失笑,“我答应过阿瑾,这几日替他看着他的未婚妻,不许她往陵寝里面跑。”
颜乔乔愕然:“……”
原来她的秘密计划压根就没能逃过殿下的眼睛。
她求救地冲君后眨眼睛。
君后知道瞒不过,便道:“可是阿瑾上次就出了事。有颜王女陪着他,好歹还叫人放心些。”
帝君弯起眉眼,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微耸着肩表示无奈:“可是我已经答应了阿瑾,一国之君总得以身作则,不好带头扔掉诚信哪。”
“帝君!”君后大怒,“是那些有的没的重要,还是阿瑾的安危重要!”
颜乔乔:“……”
一尊大佛当着她的面凶另一尊大佛,令她十分惶恐。
“那个,”颜乔乔真诚地建议道,“帝君身子骨不好,打不过君后,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是不愿做,而是做不到。这样也不算违背约定吧?”
帝君:“……问题是阿兰打不过我。”
“我可以偷袭。”君后微笑,摩拳擦掌。
“你,唉,罢了。”帝君摇头叹息,“夫妻之间,还是和睦相处为好,不要给小辈做了坏榜样。哪有打自家夫君的。”
行出几步,他认真补充道:“毕竟阿瑾身子骨,也、不、好。”
颜乔乔:“……”
君后:“……”
因为这段小小的插曲,颜乔乔步入幻阵时,阵中已过去了一些时日。
*
【幻里不知身是客】
大西州,镇西王府。
颜乔乔在一张青铜作底,黄漆纹案的长榻上醒来。
环视四周,神思一时有些恍惚。
似梦又似醒。
额角突突地跳着痛,嗓子火辣,双眼涩疼,视野平狭而模糊。
她回忆片刻,记起来了。昨夜与新上任的镇西王爷韩峥大吵一架,他拂袖而去,她急怒交加,失眠一整夜,天将明时,终于伏在小方案上睡了一会儿。
有点着凉,手臂压得麻痛。没有外氅,没有垫肘。
她又怔忡了一会儿。
“嘶……”半晌,她抬手捂住沉重滚烫的脑门,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傻。
自己居然真情实感地与韩峥置气,真不值当。
韩致那只老狐狸明明身强体壮,哪舍得把权柄放给韩峥?帝君与君后在前线双双殉国,只剩少皇孤守空城,这正是谋朝篡位的好时机哪。
韩致此刻退位,分明是包藏祸心又怕遭天谴,便推韩峥这个不受宠的嫡子出来给他挡灾。
所以她劝韩峥出兵,韩峥表现那么奇怪——气急败坏、暴躁、敏感、还有自卑。
原来是这样。
颜乔乔怔忡片刻,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何今日才想明白?
难道,通宵使人聪明?
视线一转,看见冷面女官离霜抱剑站在屏风旁边,正微歪着头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四目相接,彼此眸中都浮起些许古怪。
似乎……哪里有点不同,却又不知哪里不同。
“王爷有要事出门,归期不定。王爷让我转告夫人,昨日言语过激,回来会向夫人赔罪。”离霜一板一拍地道。
颜乔乔没理她,将视线投向窗外。
韩峥这是躲出去了,不想听她聒噪,以免继续激化矛盾——昨日他差一点儿扬手打了她,幸好最后一刻强行收住了手。
想通其中关窍,颜乔乔明白,韩峥是绝对不可能出兵了。
她的心情异常沉重。
漠北叛变,大西州拥兵不动,其余各地也没有任何消息。
为何一夜之间,稳固的大夏江山便如此飘零?
“青州出兵了吗?”她问。
离霜这个人有股臭硬的脾气,要么不说,开了口就绝不会说谎。
沉默片刻,离霜答:“出兵了。来过信,王爷照例代你回了。”
颜乔乔蹙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韩峥就包办了她的一切,她竟然也随着他去。她不问,便没人告诉她。
颜乔乔胸口升起暗火,哂道:“我就知道父兄绝不会做缩头王八。回头我倒是要问问王爷,他给我兄长的回信里面,可曾劝我兄长也做王八!”
这话离霜没法接,双目一垂,装死。
“我要去找父兄。”颜乔乔道。
作势走出几步,离霜便像一根柱子,挡在她的面前。
“夫人请不要让我为难。”
颜乔乔发现,今日自己心情异样地烦躁。一听到“夫人”二字,胸腔里就像装了只暴跳如雷的巨象。
她怎么就落魄成这样了?
*
这一日过得飞快,仿佛只晃了个神,便到了次日。
韩峥大约是存了几分讨好的意思。过了晌午,他派江白忠来了一趟,把一件青州递来的小玩意送到颜乔乔面前。
“王爷要事在身,暂时无法回府。”江白忠垂着眸,一眼也未看颜乔乔,只道,“这是颜青世子前几日随信送来的东西。说是可以对着它许下一个愿望。”
颜乔乔神色微怔,抬手把这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灵玉小方盒接了过来。
自从离开青州,她还是第一次亲手碰到与家人相关的东西。
在这风雨飘摇的时节,颜青竟然给她送来这么一个物什?许愿盒什么的,真是美好而幼稚。
颜乔乔抿唇,心中也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感动。
垂眸看去,只见灵玉小盒的顶部有个细小的孔洞,洞中牵出一缕金色的奇异丝线。
“把线拉出来就可以许愿。回头送还颜青,兴许他学了什么南越巫术,能帮你实现愿望。”江白忠的语气带着轻慢和不耐烦。
一代大剑宗被指派过来做这么幼稚的事情,替人哄女人,显然令他心中大大不快。
颜乔乔望着这缕丝线,神色有些怔忡。
她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种材质的丝线,却有种微妙的似曾相识感——它像蛛丝,带一点点粘滑,感觉像是用来捆束极脆弱的东西,比如蝉翼什么的。
“大哥让我许愿吗?”颜乔乔握着灵玉小方盒,沉吟片刻,“那,无关人等请出去,自觉离远些,不要做偷听这种没品的事。”
江白忠轻嗤一声,袖一拂,大步踏出主屋,负手去了庭院外面的长廊。
颜乔乔望向离霜。
离霜沉默片刻。因为知道是韩峥的意思,便也没多说什么,身形一晃,抱剑掠向长廊,去问江白忠请教剑道。
周遭忽然无人,颜乔乔感觉周身难言地松快。
就像一圈圈束住她翅膀的丝线消失了一样。
她捧着小方盒走回卧房,把身躯藏进床榻与墙壁之间。
轻轻抽掉那缕金色丝线,隐约感觉密闭的灵玉小方盒中有微弱的高频震荡,像蜜蜂振翼。
细细一听,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心情莫名紧张了起来,还未开口,心脏已在胸腔内疯狂跳动。
这种感觉,就像是背着全世界,悄悄地、悄悄地找到一个树洞。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只遗憾根本不可能实现。
心跳更疾了。
张了张口,仿佛有气流堵住喉咙,发不出声音。
她也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极幼稚,极羞人。
深吸一口气,她摁下羞耻心,把许愿盒捧得更近,发出低低的气声:“我想要插上翅膀,飞出大西州,与少皇殿下和三万将士一起守护京陵,生死与共,同赴国难!”
帝君与君后阵亡之时,她便恨自己无力报国。
如今少皇殿下孤守空城,颜乔乔做梦都想要飞到那里去,与大夏江山共存亡。
嗓音微微哽咽,有些变了调。
她抿住唇,感觉更加羞耻。幸好她只是悄悄躲起来许下一个幼稚的心愿,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胸腔微颤,她吐出一口长气,再没眼看这只盒子。
定定神,握着灵玉小方盒走出卧房,将它交给江白忠。
“送去给大哥吧。”
她望着南面,微露怔忡,心想,说不定大哥就真学到巫术了呢。
第115章 海阔天高
出了院门,江白忠随手将灵玉“许愿盒”交给身后的侍者。
侍者恭敬接过:“奴会安排专人送往青……”
“用不着。”江白忠眼皮半垂,“扔到驿信馆,令他们发往青州即可,后续不必理会。”
“是!”
侍者出门,心不在焉行出几步,视野忽地一暗。
只见一只雄壮大青鹰兜头迎面扑来,两只前爪扬在身前,带着凌厉罡风直直抓下,活像一对金钩铁戟。
侍者惊得魂飞一半,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
手上忽然一轻。
倒是没有任何痛感来袭。
愣愣回过神,发现这青鹰竟然抢走了他手中的灵玉方盒,扑棱着双翼扬长而去。
“这……这畜生!”
侍者在原地打了几个转转,见那青鹰并无丝毫回转之意,径直朝着东面飞去了。
侍者焦急片刻,安慰自己道:罢了,如今兵荒马乱的,就当是驿信馆弄丢了东西——反正大统领说了,后续不必理会。
不重要不重要。
他抚着心口给自己定了定神,慢吞吞往驿信馆那边转了一圈,然后返回王府去。
*
这一夜,颜乔乔辗转反侧。
她自小没娘,父兄把她养得很娇、也很糙。
她跟着颜青在演武场练过些三脚猫功夫。初入京陵时,她还干过一件大事,从人贩手中解救出好几个孩童,也算是个小女侠。
如今怎么就像只金丝雀子一样被困住了?浑浑噩噩的岁月,犹如大梦一场。
眼下父兄已经出兵,她觉得自己应该穿一袭大红戎装,骑在青州大马上,威风凛凛地入京勤王。
可惜,她深知韩峥绝不可能放她离开。
有离霜看着她,想踏出这间院子都是痴人说梦,更别提擅自离开这座戒备森严的王府。
她又翻了一个身,烦躁地盯住自己的手看。
倘若她身负修为就好了。
念头刚一动,胸腔中忽地涌起奇异的感受,炽烈澎湃,仿佛熔岩在疯狂冲撞,找不到出口。
‘这是……拳拳报国之心?’
掌心忽然亮起了道光。
炽热、茁壮。
颜乔乔吓了一跳,急忙把手藏进被窝,以免被守在屏风后面的离霜看到。
旋即,道光在掌心缓缓转变,碧绿、赤红、艳金、肃白。
天地灵气被吸引,源源不断向她涌来,顷刻,便在她的指挥下打通周身经脉,稳固而顺畅地运转。
颜乔乔:“!!!”
此情此景,犹如被神仙摸了头,开了光。
她试探着,将灵气渡出指尖,在被褥中随心所欲地凝出各种形状。
虽然这点三脚猫功夫远远不是离霜的对手,但……
颜乔乔的思绪活络起来,眼珠悄悄一转一转。
*
次日睡到中午起身,颜乔乔依旧像往日一样恹恹懒懒。
她趁离霜不备,从妆盒中摸出一枚耳坠,用灵气凝的细丝卷起来,贴着窗棂攀过院墙。
心神随之荡开,掠过一重重深阁飞檐,向天高海阔之处铺展。
她已好久好久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
颜乔乔呼吸微乱,缓了缓,将注意力落向一间满溢脂粉香的庭院。
雕花木门“吱呀”一响,纨绔韩荣半披着锦袍,露大半胸膛,搂着个侍妾从房中踏出来。
颜乔乔瞄准他的脸,将耳坠扔过去。
“啪。”
韩荣愣怔片刻,低头,躬身,捡起了它。
“嘶,这坠子好生眼熟,一看就适合我的亲亲好大嫂!”
身旁侍妾嗔道:“三少爷啊,大少爷他当世子的时候就敢打您了,如今他做了王爷,您还是小心收敛些吧。”
“屁的王爷,”韩荣怪笑,“不过就是个替……”
他还算是有几分理智,及时掐住话头,没在姬妾面前说出什么胡话。
“韩峥出门得好几天吧?”
手指轻捻着耳坠,韩荣眼睛微微眯起,若有所思。
到了傍晚时。
韩荣回到庭院,又捡到了一根灼艳艳的红发带,尾端绣一枚赤霞花。
“嘶。”韩荣咋舌不止,“除了我大嫂,谁人堪配这好颜色!亲亲大嫂,你就是我的心肝性命,我可想死了你!”
色心一起,便像在水缸里摁葫芦瓢,越摁越蹦跶得欢实。
……
颜乔乔面无表情地收回灵气。
她捡出一大堆衣裳扔在床榻上,夕阳余辉犹在屋檐泛光,她便钻进被褥,令离霜不得发出声音打扰。
离霜也不爱受这鸟气,干脆挪远些,守到主屋门外——反正她的任务只是看守、保护颜乔乔。
颜乔乔偷偷一笑,手指一蹭一蹭,将一身最简易的白裙拖进被子里,悄悄换上。
‘韩荣,争点气。’
月上梢头。
抱剑的离霜陡然睁眼,双唇抿紧,蹙眉望向院门方向。
颜乔乔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韩荣来了。这纨绔带了一群侍卫,大约是想要碰碰运气,试一试能不能引走离霜。
离霜走到窗下,半只眼睛盯着院外,半只眼睛看着颜乔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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