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
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废材,何德何能拥有两座泰山做老师?
还没等她想好如何婉拒,便见大儒愉快地对珠华先生说道:“今日我新弟子与珠华小友论法,倒是不相上下,这也是难得的缘份!”
颜乔乔:“……”敢情目的在这儿呢。
为争一口气,收她做徒弟。
徒弟与珠华先生平起平坐了,身为老师,自然是要高出一头。
颜乔乔生无可恋地眨了眨眼,偷偷瞄向身旁的公良瑾。
他微微垂着眸,笑得月朗风清。
君后头疼地揉了下额侧,岔开话题,与珠华先生说起了几桩治国之术。
赋税、桥路、农商。
这些颜乔乔更加听不懂了。
她发现公良瑾渐渐敛下了笑容,目光沉定,徐徐颔首。观他神色,便知道这位隐世先生说得极好。
珠华先生音色清越动人,即便幂篱挡住面容,也能让人由衷地认定,纱幔下必是绝代容颜。
颜乔乔心中难免有一点发酸。
同样都是美人,人家学业有成,发言能让殿下这样的神仙点头赞同,自己却学个经义都要因为咬笔杆开小差而被公良夫子打手心。
她垂下脑袋,看向自己右手。
昨夜那细细的硬柳枝条抽在手心,也就轻轻疼一下,当场便好了,此刻却又重新浮起些辣意。
她抿住唇角,情绪略微有些低落。
倘若早知道自己有朝一日竟能伴在殿下身边,与他一同听法论道的话,她早去悬梁刺股了,哪能浪费经年大好光阴。
袖风一动,身旁忽然探过一只大手,握了下她的手,拇指擦过她的手心。
耳畔传来极轻的气音:“不疼了?”
她还未回过神,他已收回了手去。
颜乔乔呼吸凝滞,呆怔片刻之后,方才那一瞬间的所有知觉忽在脑海中烟花般爆开。
修长有力的手指握过她的整个手背,微硬的薄茧留下了清晰温热的烙印,被他抚触过的掌心更是一丝一缕泛起了酥麻。
他那刻意压低的声线显出些意味深长,沉沉落入心底,激起了难以平复的涟漪。
倾身的瞬间,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清幽寒冽的气息。
颜乔乔忍着心尖的悸颤,侧眸向他望去。
只见他已恢复了正襟危坐的模样,广袖置于身前,不见一丝折纹。
目光相触,他轻轻动了下眉梢,示意她专心听讲,莫让旁人发现她在开小差——上课开小差要被硬柳枝条打手心的,别忘了昨夜的教训。
颜乔乔:“……”
这种心照不宣的奇异感受,让她忽然忘记了心脏应该怎么跳。
晕乎乎坐了片刻,忽见珠华先生又一次冲她抬了抬手,示意她发言。
“很想听听高足见解。”这话是对司空大儒说的。
大儒和君后齐齐转头看着颜乔乔。
事发突然,颜乔乔一时收不住心里面不断涌上来的笑意,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一紧张,更是难以抑制地灿然笑开。
于是众人便看到了一张突兀的笑脸。
“……”
颜乔乔想不出对策,只得先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点着脑袋拖延。
这个该怎么编?治国之道,总不能再玄而又玄?
正在绞尽脑汁时,只见司空大儒再一次拍响了石桌。
“不错!”大儒赞叹道,“治国之策,归根结底便是有利于民,百姓喜乐开怀,国体自然稳固如山。我这徒弟颇具慧根,看事总是直达本真。”
颜乔乔:“……”
不愧是发明出读文解意这种恐怖考试方式的一代宗师啊!瞧瞧人家这个理解能力!
珠华:“……”
她对这俩“师徒”已经彻底无话可说。
默然片刻,珠华抬起戴着白纱手套的纤手,拨了拨幂篱,望向公良瑾。
“若我没有看错,少皇瑾仿佛道心有损?”幂篱下飘出悦耳空灵的声音。
闻言,君后第一个蹙起双眉,凝神抿唇。
公良瑾颔首,淡声道:“数日前为西梁邪道所伤,邪毒尚未除尽。”
“是么?”这一句,珠华先生说得极轻、极浅。
听着便像是用俏皮活泼的手指,轻轻叩了叩旁人耳上的丝弦。
她轻轻哼笑了下,不以为然道:“那便是我看错了。我原以为,少皇情系诸侯女,不惜背离仁君之道,甘愿受道意反噬而走火入魔呢。”
此言一出,只见君后眸中陡然绽出精芒,手指一动,便有三位大内高手不知从何处掠来,手执利刃,将眼前这位神秘的隐世高人团团围住。
瞬息间,茅庐内外剑拔弩张,空气中仿佛绷起了细弦,一触即断!
君后吸气,缓声问道:“珠华先生是否愿意告诉本宫,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这个消息?”
虽是问句,观她神色倒是未必需要珠华回答。灭口之后,详查便是。
君后此举让颜乔乔浑身发寒。
这就意味着,珠华先生所言极有可能正是事实——千百年来,世人只知道公良皇族绝不与诸侯联姻,却从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内情。
原来皇族不能与诸侯联姻,不仅是因为祖训,更是由于仁君道意的缘故?
如此绝密……
气氛绷至最紧时,场间忽有清风拂动。
公良瑾起身,正色道:“母亲稍安勿躁,无事的。”
见他神色不惊,君后沉吟片刻,挥退了三名高手,问:“嗯?”
公良瑾回道:“珠华先生的策论,集公良氏数十位先辈之长,想必与家中有不浅的渊源。知晓此事,也不足为奇。”
一听这话,大儒不禁猛拍大腿,直呼醍醐灌顶:“我说呢,增三减二赋论之利弊为何说得如此透彻,那可不就是我大弟子犯过的错么。唉,老来多健忘啊。”
君后不禁十分头疼。仁君之道的禁忌乃是天家绝密,今日倒好,一个外人张口便道破,还叫大儒与颜乔乔双双听去。
究竟是哪个为老不尊的向珠华泄露了消息?!
珠华拨弄着幂篱,轻声笑了起来:“少皇瑾果然不凡,这都能看破。我还以为今日有机会与大内高手过过招。”
她的姿态十分放松,似乎根本没把方才的危机放在眼中。
不等君后继续发问,只见珠华从袖中一件接一件掏出各式物什,掷于石桌桌面上。
琳琅满目,有玉佩,有紫金烟斗,有黑玉扳指,还有龙纹环扣。
一望便知全是皇家之物,且都是被人贴身珍视过的物件。
“这……”
别的暂且不论,那枚龙纹环扣正是前任帝君之物,君后做儿媳妇的时候曾见到过,后来也不知去了何处。
珠华先生曼声道:“这些足以证明我与你们家缘份不浅了罢。”
扔完皇家之物,幂篱下的目光若有似无扫了一眼颜乔乔的方向,然后转向公良瑾,轻声笑道:“少皇美名远扬,我本慕名而来,如今却知缘份未至。如此,有缘再见了。下次见面,祝愿少皇仍然安好。”
话音未落,只见她扬袖一晃,身形化为道道水波,便这么一圈一圈散在了众人眼前。
“这……”
大儒好奇心最重,身躯往石桌上一倒,抬手便朝那波纹薅了过去。
这一抓,便如水中捞月,在他的手掌舞过之处,那道道白色清影涟漪散得更快,眨眼便散至一丈多宽,然后消散在蓝天、黄土与青青草木之间。
似真似幻,如梦如画。
令人恍惚失神。
“老夫行走江湖多年,竟从未见过如此稀罕的遁术!”大儒拍手道,“邢老儿枉为阵道大宗师,却无这凭空消失的本事,今夜倒是要与他秉烛夜谈,好生向他讨教讨教!”
一听这话音,便知道他要借旁人的成就嘲讽院长一通。
君后抬了抬手,隐在暗处的高手纷纷落向石桌一侧,将珠华先生消失的地方掘地三尺,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除了灵气较为浓郁之外,再无其他异常。
只有石桌上那一堆皇家之物在向众人证明,方才此地当真有过一位奇女子。
君后脸上显出些疲惫,抬手重重摁住额角。
*
大儒离开之后,君后望向颜乔乔,微笑道:“颜王女……”
颜乔乔从善如流:“方才所闻,我半个字都不信!我只信殿下持身清正,绝无可能行差踏错!”
“母亲且放心。”公良瑾声线温和,令人不自觉地信任,“儿子不会入邪魔之道。”
君后叹了口气,挥挥手:“珠华之事,我会查,接下来的日子,你便专注一件事吧——”
“母亲请说。”
君后瞥着她:“替颜王女寻一门好亲事。”
颜乔乔顿时急了。
正要开口,公良瑾轻轻竖手,将她挡下。
他广袖微拢,温声对君后说道:“颜师妹的终身之事,母亲便安心交给我吧。”
第41章 举重若轻
公良瑾神色过于坦然,让君后一时有些没摸着他的路数。
答应了?
他就这么答应了?
答应得这般轻巧、毫不迟疑?
这个儿子言出必行,倘若他不愿意,必定会与自己打太极,绝不会一口答应。
难道先前自己也看走眼了,他对这姑娘并无暧昧之意?
如此甚好。
倘若管不住心,白白还要受那伤情之苦。
君后倒是没往歪处想,毕竟娶妻的前提是得有命在,这一点,公良家的男人心中无比清楚。
这般想着,君后不禁轻轻嗟叹,心道,儿子这温润君子的性子,待人太好,骗得人家姑娘芳心暗许,他自岿然不动,真真是,至多情,至无情。
罢,罢。
君后满脑子装着珠华身上的秘密,此刻也无心力计较太多,挥挥手踏上辇车,回宫寻帝君诉苦去了。
*
颜乔乔目送君后离开,然后跟随公良瑾登上回程的马车。
她在侧榻上落坐,低低开口:“殿下,您别给我指婚,我可以……”
她逼着自己扬起灿烂的笑脸,抬眸望向他。
眸光顿住,后半句话怔怔消散在唇间。
她本来打算说“我可以再也不出现在您的面前”。
与她想象中不同,他的脸上并无一丝严肃慎重的表情,神色依旧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嫁娶需得你情我愿,”他言笑晏晏,“我答应过你,会待你点头。”
颜乔乔张了张口,复又垂下头去:“我若一辈子都不愿嫁呢。”
“那我便等。”他的语气不重,掩在茶声中,轻而笃定。
“可是君后……”
公良瑾笑:“她拗不过我。”
颜乔乔:“……”
“不过,”他举重若轻道,“既在母亲面前放过那样的话,你的终身之事便只能由我负责,你可有异议?”
颜乔乔不自觉地缩了下肩膀,胸中泛过一阵细细的、酸甜的战栗。
虽然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他的嗓音太过撩人,语气太过温柔,令她很僭越地有了一种许下终身的错觉。
“没有异议。”她轻轻地回答。
她感觉身旁仿佛浮满了浅金色的气泡,碰触到身体,酥酥麻麻。
这一路上,颜乔乔没提仁君道意,也没提珠华先生,她默默想着些缥缈的心事,回到昆山院之后,飞也似地逃回了自己的赤云台。
*
接下来几日,颜乔乔白日便老实往返于勤业台与赤云台之间,夜里便就着酸酸甜甜的“秋收”道意吸纳灵气,一日只睡两个时辰左右,堪堪维持精神。
殿下没有召过她,她也没主动去过清凉台。
毕竟得知了那样一个秘密,她若再主动往殿下身边凑,那就连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她没去琢磨仁君道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公良家族传承数千年的秘密,自公良氏族的先祖成圣飞升,留下圣谕之后,便一直传承至今。
旁的不论,修仁君道之人,每一位都是真正的仁君,将大夏国治理得繁荣昌盛,河清海晏。
她记得殿下曾说过,了悟仁君道,修为便直达宗师境。
有得必有失。不娶诸侯女,并非什么不可承受的代价。
*
这一日,颜青准备动身返回青州。
出发前,他特意从城中拎来几壶桃花酿,邀来孟安晴,三个人坐在颜乔乔院中的赤霞株下饮酒,颜青偶尔絮絮叨叨,没人搭理他。
颜青这人粗枝大叶,嘴又损,上回孟安晴将入梦之事告诉他之后,他的反应竟是“多大点事矫情成这德性”以及“你们女的就是事多,自找的”,气得孟安晴半句话都不想对他说。
今日颜乔乔也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只一杯接一杯往嘴里灌那粉红色的甜酒。
“行了行了,别愁眉苦脸。”颜青郁闷道,“知道的是给我送行,不知道的以为给我送丧。”
颜乔乔懒懒瞥他一眼:“您老还没到出事的时候。回去记得问阿爹那个赤红之母。”
颜青乐了:“哦,合着我还能活到青州,便是因为小姑奶奶交给我的任务还没完成呗?”
孟安晴团膝坐在一旁,一本正经地点头,拖声拖气道:“您还有别的作用吗?”
颜青一巴掌摁在她的脑袋上:“点个屁的头。”
两个人都愣了下。
“哎哎,以前孟安晴没那么讨嫌啊。”颜青叹气,“这治的什么症,到底是治好了还是治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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