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梁国与周国的大战,本就是周边国家所关注的。
在这场大战之前,梁国在周边国家看来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凡是梁国发动的战争,哪怕不能完全获胜,却也从来不会吃亏。
可是这一次,梁国大军在周国折戟沉沙,一日之间填进去十数万精锐骑兵。
这是何等的惨败!
梁国果真是他们印象中那个庞大凶悍、不可挑战的猛兽吗?
如果他们趁机出动,分一杯羹,还会有被报复的危险吗?还是说……梁国这个庞然大物,会在众人分食之下轰然倒下呢?
萧渊的信,这一次从柔然而来,**迢迢来到了襄阳城外的穆明珠案前。
穆明珠看过萧渊的信,虽然清楚像柔然、吐谷浑等国家,都是见风使舵,即使答应了要出兵,到时候也未必会真的出兵,但在外面有了同盟,总是一件好事。
这次胜利,给了梁国皇帝迎头痛击。
可是一次痛击,不足以让他就此消沉。
他是会更加疯狂,还是会吃痛后愈发冷静下来,就要看他后面的举动了。
穆明珠轻轻合拢萧渊写来的密信,就在灯烛上烧毁,抬眸看向帐外青年的身影,低声道:“在外面夜观天象吗?”
外面的人乃是邓玦。
他今日于江心潜水靠岸,一袭湿衣在岸边看了很久,无人知他究竟都想了什么。
邓玦听到皇帝的声音,终于挑来门帘走进来,声音微微有些喑哑,大约是受了风寒,却是道:“这一仗后,梁国皇帝怕是要重新借力于独孤部族了……”
第241章
拓跋弘毅很清楚他对已故皇后独孤氏的死,是要负责任的。
若从情谊的角度来说,他不但负了皇后,也负了皇后所出的部族。若不到逼不得已,他并不愿求到族长独孤利面前。
独孤利乃是已故皇后的父亲,当初鼎力支持拓跋弘毅,成功扳倒了赵太后。结果非但没能如愿做皇子的外祖父,反倒英年早逝了爱女。皇帝扶持贺兰氏,叫他们部族备受打压。这种情况换成是谁,谁能不郁结愤怒?所以这次梁国大军南下,二十多个部族中,只有独孤利所管理的独孤部未曾跟随,就连贺兰部族也在后方管理粮草辎重。
拓跋弘毅知道这次来寻求独孤利的帮助,对方开出的条件一定苛刻。
可是战况逼迫,叫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因为随着襄阳大败,周边的党项、柔然已经从原本的蠢蠢欲动,转变为真的出兵,分别从梁国的西部与北部进行袭扰,虽然眼前还没能真的突破防线,但时日久了,梁国只要再露出一点破绽,就会是被众狼分食的局面。所以他必须尽快重兵出击,狠狠惩戒敌人——如果能击中周国是最好的,但为防有失,倒不如拿柔然或是党项派出的兵马做筏子,杀鸡给猴看,止住周边敌国想要分肉的势头。
这就又回到眼前的困境上来了。
拓跋弘毅所有能外放的兵马都调用来跟周国对战了,现在要分兵去攻击党项或是柔然,从周国撤兵显然是不划算的,士卒长途奔波,疲敝难忍,精锐也成了平平。
所以他需要借助国内还剩的兵马,其中最有实力的便是独孤部。
拓跋弘毅亲临独孤利府中,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独孤利端坐椅子上,已是须发俱白,却是眉眼不抬,只一句话,道:“陛下若要独孤部出兵,需赐死贵妃贺兰氏,否则便是老臣答应,族中勇士也不能答应。”
他这话不算完全错。
当初拓跋弘毅在后宫扶持贺兰氏与独孤氏对抗的时候,贺兰氏年纪还小,的确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又被皇帝怂恿纵容,还有几分吃醋,对皇后独孤氏非但不恭敬、还有过挑衅。所以宫里宫外,贵妃跋扈,皇后贤淑的名声尽人皆知。独孤利作为皇后的父亲,对于其中的事情更是清楚,因背后出手的人是皇帝,只能硬生生忍下这口气,然而谁能想到这口气忍下去,竟是活活磋磨**他的女儿。白发人送黑发人固然悲伤,但更让独孤利愤怒的乃是这样一来,当初支持拓跋弘毅,被许诺的**红
利全数作废。没了皇后,又无皇子,还被皇帝打压,虽然提前又送了两个女孩入宫,但不得恩宠,这样下去独孤部的未来在哪里?
若不是与周国这场战争,若不是另外支持皇帝的四族勇士一夕之间折损无数,独孤部的未来便是渐渐黯淡的。
如今皇帝求到面前来,独孤利开出了条件。
他没有要杀大皇子,那太过线了。
但是贵妃贺兰氏必须死,有她在,后宫与贺兰部的关系紧密,还会继续侵蚀独孤部的利益。要皇帝下旨杀死贺兰氏,是要他得罪贺兰部,逼得皇帝战争结束之后也要继续依赖独孤部。
而当初贺兰氏对独孤部的“践踏”,人尽皆知。
他作为独孤部的族长,有整个部族的尊严要维护,必须让贺兰氏付出血的代价。
若是寻常皇帝听得大臣要他赐死宠爱的贵妃,就算不大惊失色,也总要错愕片刻。
然而拓跋弘毅却是一脸平静,只眉心紧蹙,仿佛独孤利的这个条件在他意料之中。
拓跋弘毅非但没有错愕,反而给出了建议,道:“贺兰氏不敬先皇后,罪大难容,朕亦有责任,当初念着她年纪小,未能及时惩戒。你提的这要求,朕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当此国家外患之时,朕若是公开赐死贺兰氏,于国内稳定不利。”他这话说的含蓄,但两人都明白,这说的乃是担心贺兰部生事、若是扰乱后勤也是个麻烦的事情。
独孤利唇边浮起一抹冷笑,闭了眼睛,道:“既然如此,陛下便请回吧。”
“国丈请听朕把话说完。”拓跋弘毅低声又道:“朕虽不能公开赐死贺兰氏,但亦不能再留她。”
独孤利睁开眼睛,对上皇帝的视线,明白过来,这是要秘密处死贺兰氏。
这很符合皇帝的利益。
他不需要一个新的赵太后,但贺兰氏、大皇子与贺兰部连在一起,公然又是下一个赵太后的朝局。
所以去母留子,符合拓跋弘毅的利益。
秘密处死贺兰氏,给了贺兰部体面,又给了独孤部实惠,而明眼人都知道贺兰氏因何而死。
甚至贺兰氏之死,还微妙地符合贺兰部的利益。因为贺兰贵妃在,皇帝不敢重用贺兰部,但贵妃一死,原本后宫前朝与皇子的稳固三角被打破,贺兰部又能获得重用。只要贺兰部并没有一开始就打着谋朝篡位的算盘,释去皇帝的猜忌,就是他们最好的路。与之比起来,死一个族中的女儿,便显得轻飘飘起来。
独孤利久久凝望着眼前的皇帝,可以说他是看着皇帝长大的,从一个困居宫中、被太后制住的可怜少年,一步步成长为如今铁血无情、工于心计的大梁皇帝。
“陛下金口玉言。”独孤利终于站起身来,道:“臣虽老了,仍愿率兵出征。”
皇帝拓跋弘毅前往独孤利府邸的事情,虽然是秘密的,但仍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自襄阳战败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贺兰部便一直在盯着皇帝的动作,自然知道皇帝去见了独孤利——这是贺兰部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
很快,后宫中的贵妃贺兰氏也接到了消息。
入夜,贺兰氏坐在妆镜前,伺候她梳头的乃是戚公公。
虽然那日贺兰氏勃然大怒,罚了戚公公三十棍,但自那以后,竟非但没有疏远戚公公,反而更常带在身边了,如今更是连原本负责梳头的侍女都到殿外守着,改为戚公公伺候全套。
贺兰氏轻声道:“陛下去见了独孤利,你说会为了什么?”
戚公公一直在觑着她的神色,闻言搁了玉梳,忽然就跪下了。
贺兰氏诧异看他,道:“好好的说话,你跪什么?”
戚公公小声道:“奴有一件事,不能不告诉娘娘。上次奴一时胡说,是娘娘仁慈,留了奴一条性命。这次奴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叫娘娘瞒在鼓里。”
上次他“胡说”,说的乃是要贺兰氏做太后。
贺兰氏心中一跳,看了一眼远远守在外面的宫人,低声道:“起来说话,莫要惊扰外面的人。”
戚公公这才起身。
贺兰氏又将玉梳递到他手中。
戚公公一面为贺兰氏梳发,一面轻声道:“托娘娘的福,奴如今领了采买的差事,一个月能出宫两三回,事有凑巧,竟有独孤利府中的一个小管事是同乡,便交好起来。昨日奴出去采买,那小管事告诉了奴一桩事。奴一听真是不得了,因奴每常跟那小管事念叨,娘娘待奴如何恩重如山,又如何仁慈善良,外面却横加诋毁。所以那小管事也知娘娘的好,盼着哪一日能见见娘娘。他在府中听说了一件事,要对娘娘不利,这事儿太大,他不敢声张,却又不忍心娘娘这样仙女般的人遭厄,因此思来想去,悄悄告诉了奴。”他说到这里,已经完全引出了贺兰氏心中的不安,这才道:“皇帝跟独孤部族长商量好了,要赐死娘娘……”
贺兰氏哪怕做好了坏的预测,怎么都没料想到会是这样一番话,猛地回头,头发都断了几根。
她以为至多不过是不让她做这贵妃了,怎会要她性命?
戚公公忙松了梳子,轻而急切道:“娘娘,您切莫冲动。”可千万不能直接去找梁国皇帝啊!
贺兰氏惊疑不定,低声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爹爹和兄长怎会让他?”
她没有说皇帝不可能要赐死她,只说父兄不会答允,大约心中隐隐已经有了预感——毕竟有皇后独孤氏的前车之鉴,死一个贵妃又算什么?
“这……”戚公公觑着贺兰氏的神色,轻声道:“听说是要秘密处死娘娘……”
言下之意不等贺兰氏的父兄反应过来,她就香魂归天了。
贺兰氏心跳如雷,看向戚公公,颤声道:“他们还说什么?”她丝毫没有怀疑戚公公。
戚公公道:“那小管事也只是偷听到了关键的一句两句。皇帝与独孤利秘密议事,不要人在跟前伺候的。”
贺兰氏迷茫道:“皇帝要杀我?”她六神无主。
仿佛是为了佐证戚公公的话,自开战以来,已经小半年不曾踏足后宫的皇帝拓跋弘毅今夜却驾临了她的宫室。
往常盼不来的恩宠,如今却似乎成了缠绕在脖颈间的白绫。
贺兰氏强压不安前去迎接,却深怕今夜等着她的是一盏毒
酒,又或是一柄**。
她攥紧了冰冷的手,终于认识到,坐以待毙是行不通的。
第242章
拓跋弘毅今夜来见贺兰氏,的确是想要在她死前再见一面。
当初独孤氏至死,都没能见他一面。
在那之后数月,拓跋弘毅都被一种无处可逃的愧疚缠绕着,直到战事开始,才无暇顾及。
那种愧疚且无法弥补的滋味并不好受。
所以拓跋弘毅今夜来见贺兰氏,正是为了在赐死贺兰氏之后,不必品尝愧疚的滋味。
拓跋弘毅今夜格外和煦,拉了贺兰氏的手,问她喜欢什么新衣裳,又问她以后对大皇子的期许,还谈起初遇时的故事。
他并不认为这会引起贺兰氏的疑心,毕竟贺兰氏盼着他前来还来不及,见他留宿便欢喜不已了,哪里还会想别的?
贺兰氏越听越是心惊,甚至觉得这脉脉温情的谈话过后,便是要赐死她。
她胆战心惊应对着,面色越来越苍白,手心也发凉。
拓跋弘毅温和道:“手怎么这样冷?”
贺兰氏抬眸看向他,却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感到一阵强烈的刺激,竟忍不住转过身去干呕。
皇帝已经小半年不曾踏足后宫,她当然不可能是有孕了。
“妾怕是受寒病了……”贺兰氏索性便干呕不停,收回手来,掩住脸,低声道:“陛下日理万机,莫要被妾过了病气。”
拓跋弘毅微一迟疑,外面还在打仗,他的确不能在这时候生病。
他来之前想好的话题还没谈完,贺兰氏又在病中——到底跟了他一场,还给他生了个孩子,总不能趁她病着的时候赐死她,叫她到了下面也是个病鬼。
拓跋弘毅想到“鬼”,忽然身上一寒,若贺兰氏果真到了下面化为厉鬼,会不会来寻他?
这只是一闪念。
拓跋弘毅没有深想下去,望着干呕不停的贺兰氏,退开一步,淡声道:“你既病了,便好好歇息。”便快步离开了。
宫人下去传医官。
戚公公上前来扶贺兰氏。
贺兰氏手指冰冷,指甲锋利,死死攥住了戚公公的手腕,低声鬼魅般问道:“你从前说的话,还作数么?”
戚公公微微一愣,立时会意,轻声道:“奴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但凭娘娘吩咐。”
贺兰氏道:“好。”她顾不上狼狈,拿袖口胡乱擦着方才干呕出的口涎,含糊道:“要杀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你可知法子?”
这位高权重的人,自然便是梁国皇帝。
戚公公低垂了眉眼,恭敬道:“包在奴身上。”
贺兰氏吞咽了两下,忽然“哇”的一声真吐了出来,还未消化的秽物喷了一地。
这世间真叫她恶心!
襄阳城外皇帝的大帐中,穆明珠一面命众将修整兵马、准备着下一次的战斗,一面与柔然、党项、吐谷浑等国交通消息,待到时机成熟,便配合着一起发力动手。
建业的奏章如常转到她这里来。
今夜的奏章却有些不同寻常。
穆明珠细细看完牛乃棠写来的奏章,只眉心轻轻一皱,但整个面色却阴沉下来。
有萧负雪、李思清与高廉辅政,有牛乃棠监国,还有穆明珠留下的部分士卒镇守,前线又是大捷,朝中还算平稳。
但是牛乃棠这封昨日送出的奏章里,写的却是长秋宫与穆武私下通信,并且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日前刚刚被抓住。
如今还未审明究竟是长秋宫主动联系了穆武,还是穆武伺机联系了长秋宫,但中间传信的乃是给太上皇看诊的丘医官。
这丘医官乃是太上皇信重之人。
多少年来太上皇要人看诊,都是传这位丘医官。
太上皇虽然不能出长秋宫,但若是身体不适,要见医官,穆明珠也从不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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