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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可能会怜惜一个妖鬼——藤萝为枝

时间:2021-11-15 08:18:38  作者:藤萝为枝
  晏潮生知道,他就算拒绝,她也只会短暂的失落,下一次再见到他,又会开开心心,眼睛都会亮起来。
  根本不必费心去哄,她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他眼尾轻轻挑起,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她说:“今日百鬼出行,街上一群鬼。”
  琉双愣了愣,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中笑意晕开,用力摇摇头:“夫君在,不怕。”
  “嗯。”晏潮生头也没回,淡淡说:“伏珩,若有妖使闹出事,提头来见。”
  伏珩看一眼摇着折扇,人模狗样风度翩翩的宿伦,咬牙抱拳:“属下明白。”
  鬼域的屋檐角到处挂满了玄色丝绦。
  一年一度,向来阴沉的鬼域,只有这一日最为热闹。晏潮生对所有人来说,是顶好的君主,他平定八荒不公,创立属于妖与鬼两界的盛世。
  如同人间开国帝王,他深受爱戴。
  琉双与晏潮生一同穿行过鬼域的街道,看见鬼修小孩们在街道奔跑。迎来往送,他们脸上俱都带着清浅的笑意。
  她心中为晏潮生自豪,暖得快要冒泡泡。
  琉双还是第一次走在如此热闹的鬼域街道上,与人间不同,这里色彩偏阴暗,卖的东西甚至还有白骨做成的法器。
  琉双看什么都觉得十分新奇。
  她其实并非不爱热闹,只不过她仙身之躯,与鬼域格格不入,一眼就能看出不是鬼修,若无人庇护,便容易遇到危险。她知晏潮生昔日繁忙,怕给他惹麻烦,便乖乖待在自己院子中,不到处走。
  走了短短一段路,已经有许多人垂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小仙草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一块香甜的糕点。
  晏潮生冷眼看过去,鬼修们许多没有见过君王,却被他身上的浓烈威压吓得收回了目光。他身上战袍还未褪去,远远看着,便是个充满杀伐之气的强大鬼修。鬼域之人向来以实力为尊,没多久,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收了回去。
  晏潮生发现身边的人没跟上来,他一回头,发现琉双在看一个方向。
  街道一处深蓝色角楼,角落下,一个胸脯露了一小半的美艳女修,勾着一位男鬼修的脖子,吻得缠缠绵绵。
  而他那位小仙草妃子,正在注视。
  觉察琉双的目光,女修朝她抛了个露骨的媚眼,她似乎被吓到,连忙跑到他身边来:“夫君。”
  晏潮生知晓她受过的教养不同,她那个凡人娘亲让她学的,是凡人虚情假意的那一套。而凡人们,大多对鬼修又怕又嫌恶,晏潮生如今虽一统两界,也不能改变他人看法,总不至于把一群蝼蚁通通杀光。
  他性子凉薄,语气淡淡,隐有嘲讽:“这就怕了?来了百年,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妖修与鬼修,向来放浪。真怕了就回……”毕竟这种场景,鬼域之中到处都是。
  他话没说完,已经觉察到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眼中写满跃跃欲试。
  晏潮生沉默片刻,声线冷硬:“你这是什么眼神?”
  她说:“夫君,我们可不可以……”她看看他掩盖在战袍下,修长苍白的手指,伸出自己的小手,示意他握住。
  他轻嗤道:“不成体统,本君是妖君。”
  琉双想了想,在一旁的小贩摊上买了一个白玉面具回来,踮着脚给他戴上。她左右端详,即便遮住了脸,妖君大人依旧贵气不凡。
  “现在没人认出来啦。”
  琉双看不见面具下那张脸是个什么神情,只能看见他一双漆黑的,冷如星夜的眸。
  两人僵持好一会儿,随后,她的手被一只冰凉苍白的手包裹住,琉双嘴角止不住上扬,又努力压下去。也有不放浪的鬼修啊。
  两人行至最热闹的地方,琉双惦记着怀里的锦盒:“夫君,我有……”
  还没说完,一个婢子慌张在晏潮生跪下:“妖君,大事不好,没有本命玉竹,明玺珠也压不住,主子出事了!”
  琉双愣了愣,这个女婢她以前从未见过,并不是鬼修,反而带着一身仙灵之气。
  晏潮生语气冰冷:“什么?”
  琉双感觉到手被松开,不过一眨眼,晏潮生带着那女婢消失在眼前。
  他忘记了身边的她,一字一句没有交待安抚,一眼也不曾回头。
  白玉面具掉落在琉双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鬼域并无烈日,只有冷如骨髓的罡风,吹在琉双身上。
  暗地里,许多幽暗的眼睛一瞬间锁定她。身后冷气袭来,带着一股腥臭。
  琉双仓皇转身,一个戴着斗篷的鬼修朝她伸出手,桀桀笑道:“他既然不在你身边,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他垂涎地说:“好香,好香的仙灵之气。”
  不仅是他,其他鬼修也涌了过来。抢着要分一杯羹。琉双在宫殿时,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鬼修,就像从青天白日,一瞬置身可怖深渊。
  无数惨白的手来拽她,有的甚至只有一个骨架,琉双试图凝结仙法击退他们,可是所有的灵力,连同她对晏潮生的爱意,一同倾注在了锦盒中,她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拖至身前。
  有人道:“魍鸩,见者有份,你独占吃了她,不怕被那个鬼修杀回来算账吗。”
  那鬼修森然一笑,说:“怕什么,真那么在意她,会把她丢在这个地方?”
  他一语道破琉双心底最不愿触碰的想法。她面色惨白,看向不远处地上被扔下的白玉面具。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晏潮生扔下了她。
  她脸上的表情空洞又茫然,琉双觉得,像是处于一场荒诞至极的梦境。可惜脖子上那只手,几乎要冻结她的皮肤,告诉她这并非一场噩梦。
  手中锦盒被人打翻,掉落在地上。
  她慌张伸出手,下意识想护住它。可盒子被摔开,束带已经掉落了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无数双脚从上面践踏而过,明蓝色变得脏污不堪。
  脖子上的手收紧,白骨几乎陷入她的肉里,她只是看向被践踏的锦盒,一声也没哭。
  就在琉双觉得自己可能就这样死去的下一刻,众鬼修似乎觉察到危险,哄然四散而去。
  一把扇子划破掐住她的鬼修喉咙,鬼修惨叫了一声,化作一团黑气,扇子回旋,落在来人手里。
  宿伦道:“娘娘……”似怜悯,似叹息。
  琉双没讲话,蹲下来,拼命咳嗽,捡起被弄脏的发带。她拍了拍泥土,发现怎么也拍不干净。
  宿伦变出一件锦袍,披在她身上:“娘娘,街道罡风重,属下先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和以往百年每个日日夜夜一般,令人省心,不给任何人添麻烦,走在他的身后。
  宿伦背对着她,脸上的笑淡下去,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牵强而艰涩:“娘娘见谅,鬼域中出了大事,妖君才急着赶回去。妖君把属下和长欢留给娘娘,娘娘不会出任何事的,今日是属下之失,才让娘娘受伤,属下回去,自当领罚,娘娘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身后的琉双久久没有反应。
  宿伦不敢回头,他这种千年的老妖怪,竟然也怕回头看见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许久后,身后传来她很轻的声音。
  “宿伦大人。”
  宿伦回头,看见一张苍白的小脸。
  意外的是,她脸上并没有泪水,手中握紧脏兮兮的束带,用一种认真到几乎令人心疼的语调问他:“夫君是不是,并不爱我?你一直在骗我,对吗?”
  纵然她再天真单纯,可是也知道,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
  不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冷漠离开,把她丢在豺狼环饲之下。
 
 
第6章 面目全非
  宿伦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琉双没强求,毕竟她要问的人也并非宿伦。她只是不明白,若晏潮生不爱她,又为何要娶她?
  宿伦带着她回去,靠近鬼域宫殿,琉双看见许多妖使陆陆续续往外走。若是以往,她大概不会关心这些,今日很特殊。
  往年晏潮生诞辰,热闹非凡,九头鸟合歌,尾羽如虹霓,觥筹交错。今天宴席的华美布置还在,宴会还未开始,妖使们却被遣散着离开鬼域。
  长欢焦急地等在殿前,见了琉双,担忧地道:“娘娘,您怎么受伤了?”
  琉双白嫩的脖子上,一道青紫的掐痕看上去分外狰狞。
  琉双没有回答长欢,盯着那些离开的妖使看。
  晏潮生非常重视这一天,倒不是他多么在意过生辰,而是这些年他驻守在鬼域,为鬼界征战,无法顾及妖界。于是大妖们推选出妖使,在这一日来到鬼域,一来为妖君陛下庆贺诞辰,二来禀告妖界内大事。
  清晨她央着晏潮生独处片刻,被他拒绝,而今他却遣散妖使。
  百年来,他第一次破例。
  有些什么东西拨开云雾,露出朦胧雏影。
  宿伦一见琉双注视那些离开的妖界使者,就知晓不好。他道:“娘娘,这里鱼龙混杂,咱们先回去。”
  琉双拢紧披风,抿紧唇瓣,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不再乖乖巧巧,反而往妖使中走去。
  她踩着台阶,拾级而上,紫衣飘扬,身边是被命令离开的妖使们,她置身其中,昔日闭目塞听,如今俗世袅袅,全部传入她的耳朵——
  “妖君为何取消宴席,让吾等离开。妖界许多事还未禀,延误了怎么办?”
  “这你们就不知了,风伏命那小子向来都不敢招惹妖君,此次发兵鬼域,只因为一个人,他的那位宓楚天妃。”
  “哦?宓楚天妃,那位被称为仙界第一美人的仙子?”
  “正是,据说这位天妃娘娘,数百年前,与咱们妖君有过一段风花雪月,还险些嫁给我们天君。”
  “此话当真?”
  “自然不假,当初若不是风伏命那小子从中作梗,宓楚天妃恐怕早就嫁给妖君,成为咱们妖界王后了。”妖使暧昧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妖君对她依旧有情,这些年四海征战,筹谋数百年,终于从风伏命手中夺回天妃。”
  “宓楚天妃也是个性子烈的,为了和妖君在一起,跟随妖君回来,竟然跳入传世镜,导致神魂受损,险些魂飞魄散。妖君把她救出来,四处为她寻找安魂的灵物,只不过宓楚天妃的本命玉竹没了,身受重伤,凝聚好的魂魄,随时有再次散去的危险。”
  其他人恍然大悟:“安魂需静养,不容吵闹,怪不得妖君下令宴席散去,来日再议,恐怕是宓楚天妃的伤疾犯了。”
  “数百年离散,失而复得,妖君可真是宠爱她。”
  风吹起琉双身上的披帛,层层叠叠,轻纱翻飞,她置身于浑浊妖气中,第一次听到这么多她不知道的故事。
  妖怪们一个个都走了,她身后那扇鬼域宫殿的门,也缓缓阖上。最后宫殿一片安静,只有长欢与宿伦陪着她。
  她坐在石阶上,失神地捧着手中的束带。上面的仙灵之气被鬼域的鬼气侵蚀,早就消散了。
  宿伦不知道她听了这些在想什么,说:“娘娘,别听这些乌合之众一面之词,妖君少年时,并不如现在这般声名浩瀚,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仙门弟子,那段过往除了他自己谁都不知晓,如今这些传言,只不过妄加揣测。”
  长欢也低声唤道:“娘娘。”
  “你们不必为我担心。”琉双苍白着小脸笑了笑,看向宿伦,“谢谢你,宿伦大人,百年来,哪怕是骗着我,也让我过得满足开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有些难过,他……他原来并不喜欢我。”
  “树爷爷说,天地姻缘,自有定数,没法强求。百年夫妻,我要听的,我相信的,定然得从他口中亲口说出,而不是听旁人的议论。”
  宿伦张了张嘴,看着她压住眼泪,明澈清透的眼睛。
  到了现在,她依旧相信晏潮生,不会因为旁人说什么,便彻底否认这个人。
  宿伦沉默下来,从前他作为晏潮生的谋士,初初接近琉双,来为自己谋一个更好的前程时,其实不太看得起她。
  她灵力低微,人又傻,说什么都信,带去什么不值钱的她都喜欢,极其捧场。她性子好,盈盈柔软又爱笑。
  这般没有威信和实力的妖君妃子,宿伦面上恭敬,心底却微微讥嘲,认为她配不上两界君主晏潮生。
  可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他开始真正了解她。
  她心思纯粹,美好明丽,纵然被冷待,可她乐观如斯,在鬼域种出一小片花海和参天凤凰木。被辜负,不自怨自艾心生怨愤,也不轻易听信旁人对晏潮生的议论。
  她得知宓楚天妃的存在,没有歇斯底里,也并未丑态毕露,而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压住泪意,等晏潮生一个答案。仿佛只要他解释,她便给予夫君信任。
  宿伦躬身,这一次是用对待君王的礼仪:“娘娘会很幸福。”
  百年来,他唯一一次没有巧舌如簧,而是简单的祝福。
  你这样好,谁又会真的讨厌你呢。
  *
  长欢帮着琉双洗漱好,发愁地看着她颈间的伤。长欢是鬼修,修习的功法大多阴毒霸道,没有学过治愈一术。
  宿伦大人只是谋臣,为了避嫌不会碰她肌肤,于是这道刺目的痕迹,一直没有散去。
  琉双说:“没关系,已经不疼了,只是看起来吓人。你与禁地守卫说,若妖君治好了宓楚天妃的伤,可否回来一趟,我有话与他说。”
  “奴婢记下了。”
  长欢离开后,琉双用云香丝被子盖住自己,蜷缩着身子,轻轻颤抖着,慢慢任由眼泪浸湿丝被。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今日被一众鬼修包围时,她到底有多怕,他们不怀好意的笑声,腥臭的体味,还有无数朝她伸过来的手,惨白可怖的脸,全都令她恐惧极了。
  与宿伦大人说的那番话,并非她心中所有的想法。她其实很难过,她死死按住心脏,才能止住那几乎快要溢出的难过和伤心。
  活了上万岁的树爷爷说,世人贪嗔痴,最难过的当初情之一关——
  你爱一个人,那人却不爱你,你若自己都不珍重自己,就会变得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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