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都把珠市口称为道儿,有道儿南和道儿北的说法。
从清朝开始,道儿北就已经是繁华地带了,好的商店、戏园子和电影院都开在珠市口以北。
原主谢听澜之前也是只在道儿北看戏看电影,是从来不肯来道儿南的天桥这里看戏的,传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就连当时的名角,也是只在道儿北演出,去道儿南演出会有损格调,格调一旦低了下去,再抬高就难如登天。当时就有很多名角在道儿南唱过戏后再也无法回到道儿北的,从而抱恨终生。
此时苏和光把乐景拉到了建在道儿南的电影院,他反而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起码在这里看电影他不会遇到自己的熟人了。
这个天桥电影院应该刚建没几年,看起来比较新,虽然不如原主之前在前门外香厂路和东安门大街所去电影院恢弘壮丽,富丽堂皇,但是在天桥底下已经算是比较雄伟的建筑了。
天桥电影院位于新式楼房,一楼是饭店,二楼才是电影院,楼顶上挂着大大的电影院招牌。
乐景跟着苏和光上了楼,苏和光把赠票递给了验票员。
验票员身后张贴着这个电影院的收费标准:
头等每位大洋三角,二等二角,三等一角。
看得出这个电影院核心受众就是平民阶级了。原主就从没有去过这么便宜的电影院。他常去的道儿北的电影院,头等包厢一人就要一元两角,三等也要铜元四吊。
乐景他们虽然是收到了赠票过来观影,但是他们毕竟是小报记者,收到的赠票也是二等票,虽然比三等票好一点,但是也不算是多好的观影位置。
他们到了电影院时,里面已经坐了很多人,看来苏和光说《奇匪豪天》这部电影很受欢迎没说错。
趁电影还没开始放映,附近茶馆的伙计开始兜售起了茶点,卖一些酸梅汤龟苓膏瓜子坚果之类的茶点零食,可以想见等电影正式播放时的观众们吃喝的动静了。
苏和光也买了一份酸梅汤解渴,然后问乐景:“你要买点吃的吗?等会儿电影院就要撵人了。”
乐景也就跟着买了一份酸梅汤。
酸梅汤不贵,三文钱一碗,用井水镇过,喝上一口满口酸津,清凉解暑。碗是茶馆的,等电影播完后,茶馆的伙计会过来统一收碗。
“好了好了,快走,要放电影了!”在电影院的人赶走茶馆伙计没多久,电影院就彻底暗了下来,只有前方巨大的幕布幽幽放光。
乐景好奇地看向那块荧幕。
他在现代经常看电影,原主身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也是电影院的常客,乐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是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有代入感。
很快,荧幕上就出现了昏暗的黑白画面,几个白色大字相继出现在了屏幕中央:
“北平新光影片公司出品。
本电影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导演:谢知源,摄影:温绍。”
“新光的片子错不了,更别说还是谢知源先生和温绍先生这对黄金搭档拍的电影,他俩的这个片子还没上映我就盼着了,如今总算可以大饱眼福了。”苏和光在一旁小声感慨道:“听说谢先生是以河南奇匪刘豪天为原型,创作的这部电影,也不知道谢先生在原型的基础上进行了怎么样的加工。”
“说起来你还跟谢先生同姓呢。”苏和光随口说道:“说不定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乐景:……
还好因为此时光线暗,所以苏和光没有发现乐景现在有点古怪的表情。
他干笑一声,“不敢高攀。”
导演和摄影的名字对于他来说那是如雷贯耳,久仰大名。
谢知源,就是原主老爹口中娶了自家表妹的大伯,温绍……是他表姐的爹,救了谢知涯一命的原主舅舅,也是原主的未来岳父。
而新光电影……认真说来也是谢家产业,谢家是新光电影公司的最大股东,温家是第二大股东。这个公司从一开始,就是谢知源为了方便自己拍电影创办的,以谢家的体量,这个小电影公司很快就成为了全北平最好的电影公司,一举统治了北平电影界。
所以乐景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没想到他逃家后还能和自家以这种形式扯上关系。
此时他也不过离家出走了五六天,这几天来谢温两家一直没有丝毫动静。他现在也不知道两家对退婚是什么看法。
乐景现在更加庆幸他是在天桥电影院看电影了。毕竟道儿北那边的电影院为了吸引观众,经常举办什么明星见面会导演见面会,他要是和这两位狭路相逢那就刺激了。
字幕退去后,光幕上出现了昏暗的画面。一个穿着厚棉袄的男人骑着马奔跑在雪地上,与此同时,光幕后传来逼真的马蹄声和马叫声。
画面再一闪,男人在一座大宅子前下了马,门口的小厮见了男人立刻跑了出来,点头哈腰,“刘大帅,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这时候的电影都是无声电影,那么此时的声音是怎么来的呢?当然是配音了。
像乐景刚刚听到的马蹄声马鸣声,是留声机事先录好的音,而人声对话,则是由专业的配音演员在幕后实时配音。
这些人大多是戏剧演员出身,从小天不亮就起来吊嗓子,练就了一副好嗓子,对于发音格外有心得。
哪怕没有话筒,他们的声音洪亮饱满回荡在电影院的每一个角落,就算是坐在最后面的三等座的影迷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电影开始后,屋里就慢慢安静下来,观众们都全身心的投入到剧情里,时不时就剧情的发展说上几句,特别是苏和光,看的格外投入。
当他看到刘豪天劫富济贫,将抢来的粮食分给穷人时,一拍大腿,大声叫了一声“好!”
乐景就没有这些人这么投入了。
以乐景身为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电影实在说不上优秀,就连及格分都达不到。
黑白画面飘着茫茫雪花点,都是近景镜头,没有远景镜头,镜头的切换也很生硬,故事也无甚新意,而配音更是一大败笔——他们念起对白比后世的播音腔还端着,乐景听了直皱眉。
但是以当前时代的标准来看,这已经是一个难得的杰作了。毕竟电影这个新鲜的事物才在中国出现了二十来年,而国产电影史今年也才二十年。
二十年的国产电影发展到如今,谢知源和温绍的电影已经算是合格的答卷了。
电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故事的结局是奇匪豪天逃脱了当地政府的追捕,远走他乡,从此音讯全无。
这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结局,电影院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苏和光擦了擦眼角的泪,激动得手都拍红了,走出电影院的大门时还在和乐景叽叽喳喳地说:“谢知源先生拍的电影真是太好了!刘豪天神秘失踪后,很多人都猜他是被秘密处死了,如今我倒是宁愿相信他是隐姓埋名在其他地方过着平静且幸福的生活。他这样侠肝义胆的人就应该有好报。”
“我已经想好了影评要怎么写了!”苏和光说完后,才想起来一旁的乐景,连忙问:“你有想法吗?如果没有,这个影评我们可以合写。”
乐景笑着说:“不必,我已经有想法了。”
……他最好写的中规中矩,这样才不会引来太多目光。
回到报社时,还没中午。赵哥老神在在靠在椅子上撑着下巴打盹,其他两个人不在,大概是去采新闻了。
见到乐景和苏和光回来,赵哥懒洋洋得掀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慢吞吞说:“回来了?电影怎么样?”
苏和光兴奋道:“赵哥,有时间的话你一定要去看看!电影真是太精彩了!”
赵哥打了个哈欠,“算了吧,我对强盗的事不感兴趣。”
苏和光不愤道:“刘豪天是侠盗!他劫富济贫,是英雄好汉,才不是你口中的强盗!”
赵哥懒得给他争辩,不耐烦挥了挥手,“别废话了,写稿去。”
乐景坐在办公桌上,懒得先写影评,先根据昨天他搜集的资料,写了一篇新闻稿。
写完后,他思索了一下,走到赵哥桌前,试探性问道:“主编,这是我昨天采的新闻,不知道能不能登?”
赵哥看了乐景一眼,无精打采的接过新闻稿,刚看了几行,眼睛都瞪得滚圆。
“你疯了吗!”他猛地抬头,瞪着乐景,“你好端端的写这个干什么?这件事和我们报社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乐景淡淡问道:“社会有了脓疮,我辈报人不登出来,难道要捂着伤口装聋作哑吗?”
赵哥叹了口气,苦笑道:“如果你执意要写这个文章,你可以登在别的报纸上,我们报纸刊登这样的文章,是卖不出去。”
赵哥的回答也算是乐景的意料之中。毕竟《京城趣事》就是一个三俗娱乐小报,乐景写的东西太沉重了,也和报纸一贯的定位不符。
“我明白了。”
乐景收起新闻稿,回到办公桌坐下。
“你写了什么?”苏和光好奇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乐景刚把新闻稿递给他,门口突然响起低低的呼唤声,“谢先生,您在吗?”
这个声音……是小红梅?
乐景转头一看,正好看到在门前探头探脑的小红梅,她的身体缩在门外,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红红的,仿佛哭过。
乐景立刻站起来,走到门前,随手轻轻合上了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小红梅扑通一声给乐景跪下了,抖着嗓子急切说道:“求您救救我姐姐!她生病了,不能接客了,妈妈把她活生生地钉在了棺材里!”
第94章 民国之大导演(7)
乐景深吸一口气,强忍怒火,扶起小红梅,飞快问道:“你先起来,你姐姐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
小红梅也不废话,转身就跑,乐景跟在她身后跑出了报社大门,正好和守在门口的龟公白爷狭路相逢。
白爷见到乐景,脸上立刻挂上谄媚的笑容,“这位爷,又见面了。”
怪不得小红梅能出来找他求救,原来是被人跟着的。
乐景把小红梅护在身后,沉下脸望着他,“不知您有何指教?”
明明对方只是一个模样穷酸的文弱书生,可是对上他沉静如渊的黑眸,白爷心头莫名有点发凉。
他干笑一声,“小红梅说,您要给翠香那丫头赎身?”
乐景冷笑一声,“我倒是听说你们要把翠香钉在棺材里,如此耸人听闻之事,我今日倒是开了眼。”
白爷摸了摸下巴,露出一个混不吝的流里流气笑容,“这位爷兴许是对我们有些误会,翠香这丫头生了重病,眼瞧着有出气没进气了,妈妈疼她,才给她提前准备的棺材。不过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您要是想替翠香赎身,她这一高兴,说不定就病好了也说不准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乐景眯起眼睛,笑了:“你在威胁我?”
白爷笑的慈眉善目,“这位爷说笑了,我哪儿敢威胁您呢。”
乐景点了点头,笑吟吟道:“行了,我明白了,你带路吧,我这就去给翠香赎身。”
……
妓院里一派肃杀之气。
胭脂虎高居上座,不紧不慢的用茶杯撇开茶末,脸上是让一众妓女头皮发麻的阴毒笑意。
妓女们三三两两站在翠香身旁,低头默然无语,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凄惶。
翠香奄奄一息地爬在地上,脸色青白如死人,五官因为疼痛和折磨挤成一团,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模样好似被逼到绝路的母犬般狼狈狰狞,一点也看不出昔日楼中头牌的美貌。
“如果不是小红梅说起,我倒还不知你还有一位想替你赎身的恩客。”胭脂虎抿了口茶水,不阴不阳轻飘飘说道:“你倒是好命。”
翠香头也不敢抬,身体像打摆子似的不停哆嗦,豆大的汗水把地打湿了一小块。
在被钉进棺材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若不是小红梅冲出来说有人愿意给她这个无法接客的废人赎身,她现在恐怕早就被埋进黄土里了。
可是……
自从染了脏病后,她都一个月没接客了,根本没有什么可替她赎身的恩客!
小红梅要从哪里变出来这么一个人?
翠香耳前又回响起震耳欲聋的沉闷钉钉声,她惊恐的捂着耳朵,只觉得突然有无数钉子四面八方向她扎去,想要把她钉进黑暗冰冷的地底,而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爬满了蛆虫。
她身体缩成一团,哆嗦得更厉害了。
院子门突然被推开了,小红梅清脆的声音让翠香一个激灵。
“妈,我带人来给姐姐赎身了!”
翠香勉强撑起身体,惊喜地扭头向后看去,就见小红梅的身后跟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青灰色长袍,双眸漆黑沉静,皮肤白皙如玉,表情寡淡,站在门前宛如一副水墨画。
翠香的惊喜就变成了茫然。
她压根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真的会帮他赎身吗?
白爷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凤儿,人到了。”
胭脂虎站了起来,老脸上扬起亲热的笑容,“辛苦你了,快坐下歇歇吧。”
白爷就一屁股在另一个空位上坐下,拿起老鸨喝剩下的茶水一口饮尽,发出舒服的叹息。
乐景跟在白爷身后也走进了这个昏暗的小屋子。
他原本以为白爷是龟公,但是冲他和老鸨之间亲热的态度来看,说不定是老鸨的相好。
胭脂虎抬眼扫了乐景一眼,探究笑道:“这位客人倒是眼生的紧。”
乐景冷淡说道:“我要给翠香赎身,还请你开个价吧。”
胭脂虎眼珠一转,用手帕掩口笑了笑,满脸皱纹好似菊花绽放,“翠香这丫头可是我们楼里的头牌,您可尽管出去打听打听,她当年可是八大胡同有名有姓的清吟小班,有个周公子为了见她一面,可是开出了两百元呢!我和翠香一向亲如母女,这位爷说要替她赎身,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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