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松孺:???
等到老妻风风火火走出了门,吴松孺又迷惑又气愤的开口道:“她这是又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又拿我撒气。”
乐景:“……老师,你刚才应该去陪师娘去医院的。”
吴松孺不以为然:“卫生所又不远,她那么大一个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而且我这边还有事,她又不是不知道。”
宋奇摇了摇头,笑着问出了乐景以及在场所有旁观者的疑问,“真想不明白,刘莲怎么会嫁给你?你当时是不是给她下了蛊?”
吴松孺:???
多亏了替身大黄事件,现场重回欢歌笑语,这群老先生愉快的把吴松孺损了一顿,院子上空再次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乐景趁机把自己昨天写的那几个简体字交了上去。
“这是我有关简化汉字的一点不成熟的想法,还请您指正。”
吴松孺本来只是随便看了眼,在看到最后一个字时,表情顿时变了。前几个字还好,他都能从古籍里找到出处,唯有这个“厂”字,他之前从未见过。若不是黎望旌同时也在旁边标注了“廠”字,他还真不认识这个字。
“……这是厰?”吴松孺皱眉,看着那个一横一撇组成的简陋厂字,火气顿时就上来了。他沉下脸,双眼如刀,重现了原主记忆里人人恨不能退避三舍的煞神的风采,“混账东西!我昨天才怎么告诉你的?汉字简化不能急功近利因噎废食,必须要结合字形字义,你当时不也是这么说的吗?结果这才一天,你就把脑子里东西倒出来了?我还以为你出国念书这些年长进了,算我瞎了眼!滚滚滚,别在我面前晃悠,看了就心烦!”
乐景:……
沐浴在吴老师劈头盖脸疾风骤雨般的斥骂声里,乐景神情有些恍惚,情不自禁有些怀疑人生。
从昨天见面以来,吴松孺就对他很和蔼可亲,说话也很活泼风趣,特别真实鲜活。乐景当时还以为传言有误,还暗自同情了一下风评被害的吴教授。现在他才知道,傻白甜的是他。
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惧怕。
吴松孺被中文系学生惧之如虎是有原因的。现在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宋奇同情的看着快被吴松孺骂傻的倒霉孩子,也不敢帮他说话。眼下老吴明显在气头上,他要是打圆场,他连他也要骂。他们最近还要在一起工作,实在不能再冷战了。而且,做师父的教训徒弟天经地义,他也没立场去阻止。
其实就连他也觉得黎望旌把廠改成了厂是在瞎胡闹,厰没有了敞,不就空了吗?吴松孺骂他,也是为他好,是在教他呢。要是换了旁人,他多骂几句都嫌累嘴,怎么可能会像现在大动肝火骂这么长时间。
刘莲从卫生院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自家老头子中气十足的喝骂声,脸色立刻黑了。
她猛地推开门,气呼呼道:
“你个糟老头子,每回我跟你说话你都当耳旁风,你是要气死我吗?小黎这孩子挺懂事听话的,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你有事好好和人说话!”
吴松孺余怒未消,嚷嚷道:“那还能是我骂错了?他这个字改的不对,我当然要骂他,我不仅要骂他,还要狠狠的骂他,让他长个记性,刻骨铭心,从此不敢再犯!”
刘莲也火了,针锋相对道:“法庭 上法官还要听被告辩解呢,你就这么给人定罪了?你也想学刘仁美搞独裁专制那一套?”
老妻一强势,吴松孺就怂了。而且拿他和刘仁美相比,他是一百二十个不服气。
所以他运了运气,勉为其难开口道:“行,那你说一说,为什么这么改。”
乐景小心的看了眼吴老师黑漆漆的脸色,小声为自己辩解道:“因为……在厰字里,敞字不表义,只表音,所以我觉得去掉敞更为简洁,也不影响字义。”
吴松孺没想到黎望旌说的似乎还真有道理!他越品越是那么回事。从汉字的结构出发,去掉敞也不影响厂的字义,反而更方便简洁。
想想刚刚他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骂了一顿,吴松孺很是尴尬。
但是让他向黎望旌道歉吧,他也拉不下面子。他一个当老师哪能向学生道歉?这样下去威严何在?若是私底下也就罢了,现在老友们都在,他不能让他们看笑话啊。
这下他彻底是进退两难了。
还是宋奇看出了他的尴尬,主动给他递了个台阶,“小黎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但是汉字简化是大事,需要格外慎重,你先回去吧,我再和你老师讨论讨论。”
乐景如蒙大赦,刚转过身,还没走几步就被吴松孺叫住了,老先生面无表情道:“我书房有一本明代的《说文解字》,就在书架第三排左数第15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研究一下。”
他别扭的用自己方式隐晦向乐景陪不是:“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淘来的古籍,你给我轻拿轻放知道吗?哪怕是出现一个折痕,老夫就把你逐出师门,你听明白了没有?”
乐景反应慢了一拍,才抓到了重点。
“……逐出师门?”他惊讶道:“老师,您的意思是要收我为弟子……?”
吴松孺傲娇的哼了一声,“你别高兴的太早,还没彻底定下来,现在正在考验期,等你通过我的考验,我才会正式祭拜天地,认下师徒名分。你现在啊,顶多是实习期。”
可是就算如此,也是天上掉馅饼了。
乐景直到回到自己家还有点晕晕乎乎的。
他和吴老师昨天才见面,今天他就动心收他做徒弟了?进度这么快吗?一时间他都拿不准是吴松孺太好说话了,还是他人格魅力太强了。
乐景坐在书桌前捧着古书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边,宋奇斜了一眼努力忍笑的吴松孺,嫌弃道:“瞧你那德行,你这嘴巴都快裂到耳根了,知道你收了一个好苗子,就那么得意啊。”
“哼,你这是在嫉妒我!”吴松孺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莫名其妙叹了口气。
宋奇没好气道:“又咋了?”
吴松孺就把黎望旌想要下乡扶贫的目标一五一十告诉了诸位老友们。末了,特别忧愁道:“我现在是真不舍得让这小子下乡磋磨了,我现在手边正缺人呢。”
宋奇纳罕:“你其他学生呢?”
吴松孺振振有词:“他们都没有这小子机灵,也没有他学识扎实,他要是跟着我搞训诂该多好啊,我也算后继有人了。”
宋奇也爱其才。就给他出主意道:“你要不先斩后奏,先向中央打报告,把他借调到咱们的文字改革小组?”
第196章 回国之无问西东(11)
虽然吴教授口头上别扭的说乐景现在还在考验期,还不算他的学生,可是他老人家行为上却直接把乐景当半个弟子看待了。
这直接表现为,从那天开始,吴家就成了乐景的小食堂,师娘包圆了乐景的一日三餐。在师娘上课的时候,吴老师把自己的饭卡给了乐景,让他直接去社科院的员工食堂给两个人打饭。
起初,乐景还怪不好意思的拒绝了。
“老师,不用您的饭卡,我自己有钱,而且我又不在社科院工作……”
吴松孺瞪眼,“别废话,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是你帮我打饭的跑腿费了。”
乐景推拒道:“真不用了,我有钱……”
吴松孺板着脸不客气的教训道:“天天你有钱你有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富比石崇!你现在从家里出来了,还没正式工作,手里的几个钱别乱花,别学人家美国人大手大脚花钱,知道了吗?!”
乐景是又惊讶又感动。他知道吴教授这是在变着法的补贴他。他这心里真是暖烘烘的。
所以他也没矫情,就默默接受了吴松孺的好意。
吴松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至此,乐景就在吴家常驻了。
他也不白吃吴教授家的饭,投桃报李,经常干些扫地拖地洗菜洗碗之类的琐碎家务活,不管怎么样,勤快的人总是招人喜欢。乐景这么懂礼数,吴松孺刘莲两口子就对他是越来越满意了。
这天,乐景蹲在院子里喂大黄和二黄吃饭。
是的,被抱错的橘猫虽然一开始威武不能屈,但是也抵抗不了小鱼干的魅力,就留在了吴教授家,并且被师娘赐名“二黄”。
乐景刚把装满小鱼干的盘子放在地上,两只猫之间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它们压低身体,翘高屁股,猫眼瞪得滚圆,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
乐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劝个架。
就在这时,师娘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给乐景招了招手,“小黎过来。”
乐景连忙走过去,“师娘,有事吗?”
刘莲举着一件中山装的上衣在乐景身上比了比,笑眯了眼睛,“我眼光没错,果然尺码差不多。你快穿上让我看看,有不合身的地方我就给你改改。”
乐景听话的直接套在了衬衣外面。
刘莲眯着眼睛看着乐景,轻轻给他整了整领子,笑容有些异样,“这是我儿子的衣服,这可是羊毛做的好料子,你看看,放了这么多年,颜色还那么鲜亮。还有裤子,你回屋试试裤子。”
乐景一怔,就要脱下来,“这么珍贵的衣服,想必也是师兄心爱之物,师娘您借给我,师兄说不定会生气的。我前几天刚买了几身衣服,现在不缺衣服。”
刘莲按住了他脱衣服的手,不咸不淡道:“他生气的话,就从美国滚回来。”
乐景敏锐的察觉到了刘莲话中的冷意和怨恨,虽然他不知道师娘和儿子之间有什么心结,但是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踩雷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师娘,您快出去看看吧,大黄和二黄快打起来了。”
刘莲惊叫一声,脸上的冷意消失许多,快步冲进院子里,很快就响起她的数落声。
“你俩长的这么像,一看就是亲兄弟,就不能学会谦让吗?”
“喵!喵!喵喵喵!”
“不许顶嘴!”
师娘训猫的时候,吴松孺背着手从外面晃悠回来了,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乐景,以及他穿在身上的衣服。
老头儿眼睛立刻瞪起来了。
“你怎么穿这件衣服?”
刘莲头也不抬的逗猫,平静的说:“衣服放着也是放着,谁穿不一样?”
吴松孺怔了一下,眼中一瞬间闪过复杂的思绪,喃喃自语道:“是啊,衣服谁穿不一样。”
他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严师做派,拿腔作势道:
“小子,你今天有关简化字,还有没有什么不成熟的想法?”
乐景谨慎道:“今天暂时还没有,等明天也许就有了。”
吴松孺看不出喜怒的点点头,板着脸训斥道:“繁体字简化是一个很深的学问,你小子现在学识远远不够,还需要多读书,我上次借你的说文解字,你读的怎么样了?”
乐景就连忙恭敬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吴松孺又提了几个问题,把他问的回答不上来后,才大发慈悲道:“还是学的不够,下周我再考考你,要是还不能让我满意,我就要罚你了。”
乐景恭敬领命说是。
他却不知道,老头子此时心里已经美的冒泡了。
这些天,乐景时不时会提交一些“有关简体字的不成熟看法”,一点点的把后世的简体字提交给吴松孺。
刚开始吴松孺还没太在意,顶多认为黎望旌学问扎实,对简体字有兴趣。
可是等到黎望旌这大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要提交给他几个简体字后,他终于坐不住了。
当然,当着黎望旌的面这老头儿特别端的住,一点也没表现出惊讶,甚至还三天两头把他骂的狗血喷头,但是在私下里,他和老友们却是“大倒苦水”。
“这小子真邪门。你说他要是一次两次的,我还能当他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可是他这半个月以来几乎每天都能撞上,这就说不过去了吧。”他放下茶盏,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从哪里来的这么多灵感?”
“行了,老吴,知道你小徒弟厉害,别显摆了。”宋奇没好气的往他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吃吧。”正好占住嘴。
周彰之道:“这么个人才,就应该留住喽!你和他说过了没,让他别去扫盲,加入汉字简化小组,好好倒腾简体字。这可是个中央督促的大工程,不比他搞扫盲有前途?”
吴松孺连忙咽下喉咙里的橘子,才在无奈中带着一丝得意开口道:“我怎么没说?我试探过他,可惜他心意已决,说他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像我这样桃李满天下的老师。”
宋奇忍不住又掰了一块橘子塞进了他嘴里。
周彰之难掩羡慕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公道话,“那孩子心里有信仰,外圆内方,学问还扎实,你是捡到宝了。”你这么个狗脾气,换个情商低的不会来事的,还真受不了你。可是要是学生一味溜须拍马,他又看不上人家,嫌弃人家没骨气。
吴松孺慢条斯理的嚼着橘子,得意的高高挑起下巴,那趾高气扬的模样别提多欠揍了。
宋奇故意道:“这都半个月了,中央也该给他分配工作了吧?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支教扫盲,要是去了什么偏远大山,某人要哭死了哦。”
吴松孺冷哼一声,飞快给他使了个眼刀,“我已经向组织打了个报告,将他调到咱们小组了。”
宋奇一愣,惊讶道:“他同意了?”
吴松孺比他还惊讶,“不是你说让我先斩后奏吗?”
宋奇木着脸,“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就是个馊主意。”没想到你还真信了。
吴松孺脸也黑了。他运了运气,忍住想要和他比划比划的冲动,硬邦邦的说:“反正我已经向组织提交了报告,我是他师父,他不听我的还能听谁的?”
周彰之:“你这么搞,小心他知道了生你气。”
吴松孺先心虚了一阵,随即就理直气壮起来,“我是他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敢和我生气?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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