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她已经知道对方姓顾的。
顾娇正在买来的药归类放入药柜,闻言动作没停,淡淡地应了一声:“今天堂诊是宋大夫。”
“我不是看病的!我是来找你的!”杜晓芸说,“我早就想来了,可是最近的功课太忙了!”
女学的功课原本没这么忙的,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班上的学生一下子进步好多,作业基本全对,都快赶上庄月兮与顾瑾瑜了。
有些吧,是抄的,可有些是实打实地弄懂了题的,夫子让她们解说,她们说得半点不差!
夫子便以为自己真得很好,把全班的难度都提升了。
杜晓芸的学习并不差,只是也不算拔尖。
她属于宁愿空着挨骂也绝不会去抄别人作业的类型,所以最近做作业都做到好晚。
她很久没出去晃悠了,若不是她姐姐叮嘱她必须来一趟医馆,她这会儿还在课室里写作业呢。
“我姐姐说你这里有去疤痕的药,她最近忙,过不来,让我帮她拿药。”
去疤痕的药顾娇只对一个人提过,那就是三皇子妃。
是的了,三皇子妃说过她姓杜。
小药箱里已经有药了,顾娇将疤痕膏与疤痕贴拿出来,疤痕膏挤出来装进密封性良好的瓷瓶,疤痕贴去了外包装。
顾娇说了用法,收了她三两银子。
杜晓芸咋舌:“这么贵?你们开的怕不是黑店吧?”
这可是研究所里药效最好的疤痕膏,一支两千多块呢,折算下来是二两多银子,还有疤痕贴也很贵,她都没挣什么钱。
“不买就算了。”顾娇伸手要将药拿回来。
小药箱里的药这么宝贵,她还舍不得卖呢。
杜晓芸一手护住药,一手将银子放在桌上:“买买买,不买我姐得劈了我!明明宫里那么多御医,也不知我姐怎么就看上你们家的药了!”
三皇子妃动手术的事并未外传,就连杜晓芸都不知情,杜晓芸只当三皇子妃是身上哪里磕到碰到了。
今天是国子监蒙学的最后一天课,也是女学的最后一天课。
女学经历了一系列的考试,还剩下琴艺一门。
乐馆中,庄月兮弹完本月学习的曲子,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
实在是弹得太精彩了。
庄月兮的诗文考了第一,算术与顾瑾瑜并列第一,琴艺是她的弱项,众人本以为她的表现会不尽人意,谁料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她的进步如此神速。
此次考核,太子妃请来了宫廷乐师与夫子们一共监考。
乐师姓谢。
谢乐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庄小姐的琴艺大有进步。”
夫子们都给了甲等。
谢乐师比较严厉,给了一个乙。
但这个成绩已然很出色了。
下一个是顾瑾瑜。
顾瑾瑜抱着月影伏羲琴向谢乐师与夫子们行了一礼。
夫子们也起身回了一礼。
她是县主,礼不可废。
谢乐师作为宫廷乐师,也有官阶在身,且品级在顾瑾瑜之上,坦然地受了顾瑾瑜一礼。
顾瑾瑜的月影伏羲琴首先从音色上就比庄月兮的古琴美上一分,兼之她在练琴上付出了比庄月兮更多的汗水,才不是她说的那样好久不练,她根本天天都在练。
最后的结果是谢乐师都给了她甲等。
“其实,我给甲等不单单是你弹得好,你后半段的曲子改得越好。”
没错,顾瑾瑜是改了曲谱的。
她们学的曲子叫《秋瑟》,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残曲,只有上半段,下半段是后人编撰的,市面上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以月影大人所作的版本评价最高。
女学教的就是这一版本。
然而顾瑾瑜却在这一版本的基础上做了些微的修改,更添了几分温柔凄美的意境,更适合女子弹奏。
月影大人毕竟是男子,他的曲谱更像是为男乐师定制的,女子很难弹出那股豪情奔放的感觉。
“我都听哭了,顾小姐弹得太好了。”
一个心肠柔软的千金摸着眼泪说。
听哭的还不止她一个,顾瑾瑜数了数,足足四五个小姑娘都在抹泪呢,可见自己的编曲是获得了巨大成功的。
顾瑾瑜很高兴,也很骄傲。
有了顾瑾瑜珠玉在前,之后的几个学生发挥再好都没用,一路低走。
最后是一个小圆脸儿的小姑娘,约莫十四岁,女学的衣裳是统一发放的,可首饰是自己的,她头上只扎了一根红绳,连一朵最普通的珠花都没有。
“是考进来的。”一位夫子对谢乐师说。
她是寒门之女,家中父亲曾读到秀才,父亲给哥哥弟弟们教习功课时她旁听学了些。
她很努力,别的方面都凑合,就是琴艺差了些。
因为自卑,平时都不敢在乐馆中练琴,每天躲在寂静的凉亭里,天寒地冻,可怜脸都冻伤了。
她用的琴是最廉价的古琴,音色与好琴不能比,音准却是可以。
她开始弹奏。
老实说,她的进步也很大,如果不是有庄月兮与顾瑾瑜,那么夫子们或许会多看她两眼。
前半段平平无奇。
谢乐师掩面打了个呵欠。
最后一个学生了,他拿起了成绩为丁的牌子。
别的夫子们也昏昏欲睡。
可就在此时,她突然一个拨弦,曲调唰的高了上去!
这本是一首倾诉衷肠的曲子,成亲当晚,情郎被抓上战场,自此十年未归。
她将少女对情郎的哀思弹到了极致。
她前半段也是少女的回忆与哀思,可后半段曲风就突然变了。
她仿佛知道了情郎十年不归的真相。
她放眼望向整个战场。
曲调中不再是对情郎的哀思,而是对战场的哀鸣,对万千枯骨的悲恸,是金戈铁马下,埋葬过数千英魂的一捧黄沙!
最后,所有人都好似看见了夕阳西下,大漠黄沙,一柄长剑伫立斜阳下,剑柄绕着一条迎风招展的少女头纱。
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乐师是第一个回神的,他发现自己落泪了。
他多久没听过这么荡气回肠的曲子了?
要说小姑娘的琴艺真算不上高超,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说是青涩。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些青涩,才造就了后半段那种几近崩溃、走投无门、陷入癫狂的绝望。
这简直像是为她的特点量身打造的曲子。
不同于顾瑾瑜的一点点改动,这位姑娘可以说是把后半段彻底颠覆了。相较之下,顾瑾瑜的曲子就显得很小家子气,有些上不得台面。
谢乐师暗暗感慨,只怕连六国第一琴师月影大人都改不出如此大气磅礴的曲子。
这不是曲,是一个人的格局!
谢乐师压下心底的激动,看向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欠了欠身,道:“李婉婉。”
谢乐师满意点头:“曲子改得很好。”
李婉婉张了张嘴。
曲子……
不是她改的。
第163章 宣平侯
李婉婉因为琴技上确实不如顾瑾瑜与庄月兮,最终与庄月兮成绩持平,拿下了本场考试的第二。
顾瑾瑜尽管还是保住了第一,可她高兴不起来。
那个曲子实在是太优秀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被彻底碾压了。
就是从淑妃那儿听说太子妃请了宫廷的乐师前来考核,为了惊艳谢乐师她才改了曲子的,不然一个小小的考试,她随便弹弹也能拿第一。
不改其实还没那么糟糕。
以纯熟的琴艺拿第一,并不会遭到诟病。
现在有了李婉婉的对比,反倒让她的曲子成了笑话。
顾瑾瑜是打死也没料到自己的风头会被那么不起眼的李婉婉黑抢了。
考试结束后,谢乐师留下指点了一下李婉婉的琴艺,告诉她哪里还有待提高,并且送了李婉婉一把古琴。
与月影伏羲琴没法儿比,但绝对比李婉婉手上这把好上许多。
顾瑾瑜郁闷地抱着月影伏羲琴出了乐馆。
下楼时,碰见庄梦蝶。
庄梦蝶考了倒数,原本挺生气的,可看了顾瑾瑜的遭遇,她就不气了。
她瞥了眼顾瑾瑜怀中的月影伏羲琴,讥讽道:“哎呀,拿着这么好的琴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让别人抢了风头?就那点本事,还改曲呢?真是笑死个人了!”
顾瑾瑜改的曲子差吗?
并不。
如果没有李婉婉的曲子,今天惊艳谢乐师的人就是她。
顾瑾瑜可没顾娇那样目空一切的气性,她气得够呛,说道:“我至少考了第一,请问庄小姐考了第几?”
庄梦蝶被踩中痛处,说又说不过顾瑾瑜,只得强词夺理:“好哇,你敢和我顶嘴?”
顾瑾瑜冷哼一声:“说起来,我是县主,庄小姐见了我合该行礼才对,不过这里是学堂,大家都是同窗,我也就不和庄小姐计较礼数了。”
庄梦蝶被她气坏了:“好哇顾瑾瑜,当了县主就了不起了是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最好别惹我!否则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看谁还瞧得起你!”
顾瑾瑜的脸都绿了。
她当然明白庄梦蝶指的是什么,当初在温泉山庄,父亲当着安郡王的面说她与顾娇、顾琰是三胞胎,不料庄梦蝶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安郡王,他知道吗?
他上次还来找她,是不知她的身世还是知道了也不介意?
顾瑾瑜突然变得心乱如麻。
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庄梦蝶以为她是被自己说怕了,庄梦蝶满意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坐上回府的马车了。
另一边,谢乐师结束了对李婉婉的指导。
李婉婉没着急回去,而是抱着新的古琴去了平日里练琴的凉亭,这里太偏了,做洒扫的婆子都不会过来。
“姑娘,姑娘你在吗?”她望着墙问。
墙后没有回应。
以往这个时辰对方是在的。
她想了想,继续望着墙说:“姑娘,我考过了,多谢姑娘的曲子!”
她说完,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雪下得大了才抱着古琴转身离开。
墙的另一边,二东家一边把顾娇托他买的椅子搬进院子,一边纳闷道:“墙那头说话的人是谁呀?啥曲子不曲子的?”
顾娇垂眸,翻了翻手中的账册:“谁知道呢。”
二东家不懂,总不会是他家小顾的曲子吧?小顾给人治病是个能手,谱曲还是算啦,别看她屋里摆着一把古琴,但也仅仅是摆摆设而已。
她摸都没摸过呐!
雪下了一阵就停了,可看天色还有下的,二东家怕顾娇一会儿晚了路上不好走,让顾娇赶紧回去。
也好,今天是国子监蒙学最后一天课,她答应了去接小净空。
到国子监时,小净空已经在门口巴巴儿地张望了,小小身子穿着国子监蒙学的衣裳,格外惹眼。
同样惹眼的还有他身后的萧六郎。
这人也不知怎么长的,一天天的,越来越人间绝色。
“娇娇!”小净空看见了顾娇,瞬间将坏姐夫扔掉,哒哒哒地来到顾娇面前。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向萧六郎:“今晚不用自习?”
“不用。”萧六郎云淡风轻地走过来。
顾娇在他身上是感受不到国子监的恐怖气氛的,事实上,因为春闱的临近,国子监的贡生们都快疯了。
就连林成业与冯林都比平日里睡得晚、起得早了。
今晚夫子们的确没要求自习,可真正敢不自习只有萧六郎一个。
一家三口往回走。
天空果然飘起了大雪。
顾娇从背篓里取出油纸伞来,小净空却表示他要淋雪!
幸亏顾娇给他带了小斗篷,给他把斗篷穿上,像个小小巫师。
小小巫师兴奋地在大雪中狂蹦:“哇哇哇——”
萧六郎拿过油纸伞,撑在二人的头顶,偏向顾娇多一些。
二人就那么肩并肩地走在大马路上。
世上最舒适的相处,是不说话也不会彼此感到尴尬。
二人都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以及小净空时不时传来的叭叭叭的小声音。
“对了。”想到什么,顾娇突然问他,“你生辰是几月?”
他的户籍上有写。
二人的婚书上也有。
她之所以仍这么问,就证明她认为户籍上的生辰并不是他真正的生辰。
她就是这样,不会一下子捅破所有的窗户纸,却总在不经意间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温柔小语气,一点一点撕下他的防线。
“腊月。”他说。
“哦。”现在就是腊月,顾娇扭头看向他,模样有些乖巧,“几号?”
萧六郎顿了顿,淡淡地说:“除夕。”
顾娇莞尔。
还没过。
真好。
古人不是每年都过生辰,只过比较重要的,譬如周岁、本命年、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等。
及冠是男子的成人礼,代表他可以束发戴冠,是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了。
不过在顾娇的前世,十八岁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辰。
所以她还想给他过一下。
“小净空,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她叫住在前面撒欢的小净空。
小净空蹲下身,抓了一捧雪揉雪球:“除夕!”
顾娇唔了一声:“这么巧。”
小净空的眸子一亮:“娇娇的生日也是除夕吗?”
顾娇莞尔:“我不是,你姐夫是。”
小净空的笑容一僵,手里的雪球忽然就不香了。
啊!他为什么要和坏姐夫一天生辰?他不要这个生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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