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晚了。
一颗小蘑菇头自门缝里伸了出来:“你是……找什么人吗?”
“我……”安郡王张了张嘴。
院门被小豆丁用力推开,院子里的烛光透了出来,小豆丁看清了他的脸,咦了一声:“你是来过我家的那个哥哥!我们在乡下就见过了,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安郡王无言以对。
顾娇一家还在乡下时,他便上过门,并且为了与太后相认,他去过不止一次。
可……这都过去多久了,小家伙怎么还记得他呢?
随后,不等安郡王说我路过不打搅了,小豆丁冲院子里嚷嚷开了:“姐夫!家里来客人啦!”
安郡王一惊:“我……那个……哎……”
萧珩走过来了,他对小净空道:“你是不是又想溜出去玩?”
小净空心虚地眨了眨眼:“我哪儿有!”
说罢,一溜儿地跑掉了。
萧珩看向门外努力保持镇定实则有些手足无措的安郡王,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安郡王也心虚。
虽然他尚未及冠,按昭国习俗算不得成年男子,不过他要大婚了,及冠礼会提前。
很快他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男人都好面子,尤其是在情敌与对手面前千万不能露怯。
安郡王打定主意不叫萧珩看出自己是一条丧家之犬,他挺直脊背,气场强大地说道:“我路过,不是来做客的,我先走了。”
萧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进来坐坐吧。”
安郡王一愣。
他们俩很熟吗?
他路过而已,萧六郎居然请他进屋坐坐?
坐就坐!
谁怕谁!
安郡王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冷着一张脸与萧珩进了屋。
这个时辰正是家里的几个小男子汉满院子乱跑的时候,堂屋的前后门都开着,没生火。
萧珩请安郡王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给安郡王倒了一杯热茶。
安郡王在街道上晃荡了一下午加半个晚上,又冷又渴,他接过茶杯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胃里瞬间暖和了。
萧珩在他对面坐下:“还没吃饭吧?”
“我吃过了。”安郡王死要面子地说。
咕噜~
他肚子叫了。
安郡王涨红了脸。
萧珩叫来玉芽儿,让玉芽儿去灶屋下一碗面。
玉芽儿回头看了安郡王好几眼。
安郡王心道,就算我长得俊,也不用这么一直看吧?萧六郎,你家的丫鬟不大懂规矩啊……
姑婆去刘婶儿家搓叶子牌了,老祭酒去伺候茶水与私房钱了,都不在家中。
姚氏抱着顾小宝去看姑婆打牌了,顾小宝看牌就兴奋,姚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安郡王喝着茶,四下张望。
“娇娇不在。”萧珩一语戳破。
顾娇去医馆了,确实不在。
安郡王喝茶掩饰尴尬。
玉芽儿煮来了一碗烟笋腊肉面,配了一小碟酱菜。
安郡王贵为庄家嫡孙,平日里吃的都是山珍海味,然而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面。
一碗面条下肚,安郡王通体舒畅,连冻僵的脚趾头都暖和了。
他一滴汤汁都没剩下,酱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茶了喝了,面也吃了,再待下去安郡王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就在他要告辞时,屋子里传来了小净空啊啊啊的抓狂小声音。
这种声音一般只发生在顾娇外出时,顾娇在家时他可乖了。
“你先坐会儿,我去看看。”萧珩起身去了西屋。
小净空又找不到东西了,他将自己的小宝箱翻得乱七八糟,弄得地上也七零八落的全是他的玩具。
“你在找什么?”萧珩问。
小净空叉腰跺脚:“小金!我的小金不见了!它又调皮!”
萧珩趴下来在床底下找到了那个金算盘,随后又拉着小净空一起,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拾回去。
安郡王不是故意要偷看,实在是他正对着西屋的方向,想不看见都难。
他没料到堂堂朝廷命官回到家里竟然会做下人才做的事情。
不是有丫鬟吗?
“时辰不早了,你该洗澡了。”
“我不要洗澡!”
果然,顾娇不在,他就不是个爱洗澡的乖宝宝。
萧珩才不惯着他。
萧珩出来打水,顺带着对安郡王指了指书房的方向,道:“我先给净空洗个澡,你要不去书房坐坐,那里暖和。”
“啊……这……”
算了,盛情难却,他就再坐坐好了,一会儿等萧六郎忙完了,自己再郑重向他辞行。
这么想着,安郡王进了萧珩的书房。
安郡王来家里之前,萧珩一直待在书房,因此点了火盆,此时烧得正旺。
萧珩去灶屋打热水,来来回回提了几趟,还顺便劈了点柴火丢进灶膛。
安郡王匪夷所思。
白天在两个衙门上值,回家还要干活儿,就不会多请几个下人吗?
他不是挺会挣银子吗?在国子监时就帮着人吟诗作赋,价钱昂贵。
很快,安郡王发现萧珩做的事远不止这些。
书桌上放着好几本功课,其中一大半是小净空的,另外一小半是顾琰与顾小顺的。
所以萧六郎还得辅导三个小舅子的功课?
而在这堆功课的边上是一摞厚厚的纸,最上面的几页墨迹未干,一看就是今晚才写的。
安郡王随意扫了一眼,惊奇地发现他并不认识这上头的字。
他不说精通六国语言,可皮毛还是略懂的,这些既不是下三国的文字,也不是上三国的文字。
“难道是梵文?”安郡王不懂梵文,可他见过梵文佛经,也并不长这个样子。
在一阵只闻雷声不见雨点的鬼哭狼嚎中,萧珩给某小豆丁强势地洗完了澡,穿了衣裳扔进了被窝。
萧珩将洗澡水端了出去,收拾完回到书房。
安郡王看了看手上的纸,讪讪道:“我随便看了看。”
“没事,你看吧。”萧珩进屋。
安郡王指了指隔壁:“他……每天都这样吗?”
萧珩嗯了一声:“娇娇不在他就这样。”洗个澡像打仗。
安郡王想到自己在隔壁都被吵得头皮发麻的情景,很难想象萧六郎每天是怎么过来的。
这么一想,萧六郎也挺不容易的。
“对了,这些都是什么?”安郡王看向桌上的那一摞纸问。
“算式。”萧珩说。
“算、式?”安郡王古怪地皱了皱眉。
萧珩看了眼他手上的纸:“你看的这一张是算祖率的。”
安郡王的神情更古怪了:“算祖率不是用割圆法吗?”
割圆法他还是认识的,这个明显不是。
萧珩解释道:“这是另外一种方式。”
安郡王依旧一头雾水:“用这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吗?”
萧珩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严格说来,它们应该算是另外一种文字。”
安郡王:“另外一种?六国之外的?突厥文?”
萧珩:“不是,突厥用的是晋国的文字,有部分差别,大体差不多。”
起因就得从突厥与晋国的祖上说起,那时并不是晋国,是晋国的前前朝,传言其本是突厥的一部分,后面部落独立了。
但也有说突厥是晋国前前朝的一部分,这种说法是载入史册的,可史实是属于胜利者的,谁又能说晋国的前前朝没有让史官修改史册呢?
安郡王一下子来了兴趣,放下身段向萧珩请教了起来。
若在以往,他是断断拉不下这个脸的。
今晚……鬼知道今晚他是怎么了。
萧珩一向不藏私,但凡有人诚心请教,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愿倾囊相授。
他先从简单的数字教起,慢慢说到基础的公式。
安郡王从不知算术也能如此妙趣横生,他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脚陷了进去。
并且他似乎明白为何国子监的学生、翰林院的进士都乐意向萧六郎求教了,萧六郎传道授业时从不卖弄文采,都是真正能让人听懂的学识。
一直到他这里,他才终于意识到萧六郎并不是凭关系才走到今天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
“你笑什么?”萧珩问。
安郡王笑了笑:“你当上新科状元时我都没对你心悦诚服过。”
萧珩看向他:“你现在对我心悦诚服了?”
安郡王张了张嘴,点头:“可以这么说。”
萧珩放下手中的纸,透过现象看本质,一针见血道:“留宿可以,一晚一两银子。”
安郡王一噎:“咳,谈钱伤感情。”
萧珩风轻云淡道:“赊账,三分利。”
还有利息?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要赊账!
安郡王轻咳一声:“住、住哪间屋?”
萧珩指尖一扬:“隔壁。”
安郡王黑了脸。
他不能在萧六郎面前丢脸。
“先说好了,我不是无家可归,是你盛情难却,我就勉为其难住一晚好了。”
他说着,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去了老祭酒那边。
大屋子都住满了,只剩一间小屋。
一直到跨过门槛,他都保持着一个郡王该有的倨傲与高贵。
待到萧珩离开,顺手给他带上房门,他下意识地往铜镜里照了照。
深夜里爆发出了一串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啊!
这个鸡窝头、插着一根稻草、一脸血垢、衣襟豁开、袖子还裂了三道口子的乞丐不是他!!!
第566章 虐渣
安郡王原地社会性死亡了足足三秒后,萧珩让玉芽儿送了一瓶金疮药过来。
安郡王更想死了……
顾娇在医馆为莫千雪与花夕瑶处理完伤势,带上小药箱回了碧水胡同。
花夕瑶原是在莫千雪隔壁,但为了更好地监视花夕瑶,莫千雪直接让顾娇把俩人弄进了同一屋。
不是顾娇的屋。
莫千雪不想要别人住进顾娇的屋。
花夕瑶躺在小床上,使了软骨散,她浑身不得劲儿,只能用眼神冷冰冰地瞪着大床上的莫千雪:“莫千雪,你这个叛徒!”
莫千雪没说话,她坐在床头,背靠着软枕,默默编织从小江梨那儿学来的红绳儿。
花夕瑶呵呵道:“怎么?你敢做不敢认吗?居主就不该那么信任你!是居主把你捡回来的!到头来你却背叛了少居主!”
莫千雪停下手中的红绳,瞥了瞥她,道:“花夕瑶,你又知道什么?”
花夕瑶冷声道:“那你说,我有什么不知道?还是我哪里说错了?”
莫千雪顿了顿:“你哪里都没说错,是,我是背叛了少主。”
有些事承认了反倒令人如释重负,她从前并不肯接受自己背叛少主的事实,但真正到了这一步也确实没什么可辩驳的了。
她没执行少主的命令,在所有人眼里就是她背叛了少主。
没人去想,她其实是可以跳出来指证少主的,她没这么做,她无法对顾娇痛下杀手,她选择自己逃亡或者死去,但她也没办法将少主推到伏诛台上,那毕竟是她的主人。
莫千雪轻声道:“花夕瑶你知道吗?我那天晚上差点死了,为了取信顾娇,少主让人下了狠手,我真的差一点就没命了。”
花夕瑶讥讽一笑:“你现在不是好好儿的吗?少主算准了妙手堂能治好你。”
莫千雪摇头:“你不明白的,要不是她把她的血给了我,她医术再高明也无力回天。”
花夕瑶不以为意道:“舍几滴血的事而已!”
花夕瑶不是大夫,不明白并非每个人的血型都能相互输血,而显然仙乐居的少主也不知道,所以少主当初是当真没顾她死活的。
莫千雪淡道:“我懒得和你说。”
女人大抵如此,若痛痛快快吵一架倒还罢了,这种吵到一半不上不下就像是一拳揍了几团棉花。
花夕瑶气不打一处来道:“哼,我们的命都是少主的,便是为少主死了又如何?你就是贪生怕死!”
莫千雪深呼吸,摒除杂念,继续编手中的红绳。
顾娇知道她是重要证人了,可顾娇从来没逼迫她去指证少主,甚至提都没提过这个要求。
若换做是少主知道她有机会指证顾娇,少主会顾忌她心里愿意不愿意、为难不为难吗?
一定不会。
曾经的她与花夕瑶一样认为人生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主人奉献自己,她不是独立的个体,她只是主人的附庸品。
直到遇上顾娇。
花夕瑶又怎么会懂呢?她自己没得到的,既不希望别人得到,也不相信别人能够得到。
接下来不论花夕瑶如何激怒莫千雪,莫千雪都左耳进右耳出,直把花夕瑶活生生气晕了。
京城最近发生的案件有点儿多,且一再反转,先是仙乐居勾结皇室公主,结果被爆出来幕后元凶是太后,皇帝欲冒天下之大不韪处置太后,谁知太后又失了踪?
邢尚书作为太后的爪牙被关进了大理寺,李侍郎举报有功,暂代了邢尚书的职位,暂代而已,要正式成为尚书大人还得皇帝出面结案、下旨,等一系列的流程。
皇朝动荡,民心不安。
庄太傅又称病。
朝中奏折堆积如山,内阁的压力全积压在了袁首辅一个人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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