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江彻都坐在后座,这会儿沉默下来,两人之间气氛似乎又生疏了些。
分别这么多年,总觉得有好多话想要问,可是一时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最后还是江彻先开的口:“国庆假期,我以为你会和姜沛一起呢,怎么自己在朋友这儿?”
杨舒指节捏着衣角,指甲盖微微泛白。
侧目看着窗外,她笑意浅浅地接话:“我和他分手了。”
江彻蹙了蹙眉:“他欺负你了?”
“没有。”杨舒摇头,“是我提的分手。”
“那是为什么?”
杨舒心里有点乱,岔开话题:“你真是我哥吗?这么多年没见,你要是个骗子我也不知道。”
江彻笑笑,从口袋里摸出那颗转运珠,摊开掌心:“这算是证据吗?”
杨舒接过来。
他的这颗用黑色的绳子串着,圆润通透的白玉,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言礼
母亲当年一人送他们一颗转运珠,希望他们俩平安幸福,一生好运。
杨舒刚刚收拾行李时,把自己那颗重新戴在了腕上。
此时两颗放在一起比对,她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
以前她从觉得,哥哥那颗比她的好看。
江彻揉了揉她的发顶:“妈葬在什么地方了?”
杨舒说:“在井县下面的一个小山村,叫青禾沟,她说那里是她的家乡。”
母亲走的时候,杨舒还小,她对母亲的过往一无所知。
杨舒看向江彻:“哥,你知道妈的事吗?”
江彻说:“我只知道她是山里走出来的,以前开旗袍店,是那条古巷出了名的旗袍美人。后来认识了我爸江徊,两人在一起感情很好,但江徊是不婚主义,一直不愿意结婚。她想找个依靠,安安稳稳过日子,两人就分开了,结果意外怀了我。”
“后来的事你应该知道,郭耀模样长得俊,又嘴甜会哄人,追了她半年,她一人带着我本就不容易,最后和他结了婚,又生下你。直到发现自己身体出了状况,她怕郭耀对我不好,于是把我送回江家。”
想到杨舒这几年的遭遇,江彻哂笑一声,“只是谁又能想到,郭耀对你这个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是,他本就是自私贪婪的人,之前有妈在他才收敛了些。”
他望向杨舒,有些愧疚,“早知道他是这种人,当年哥哥一定不会离开你。”
杨舒叹息一声,摇摇头:“那时候我们都还小,自己做不了主,我其实也没有真的怪过你。”
车子驶进别墅区,两人下了车。
江彻亲自拿着她的行李带她进去:“这里平时我一个人住,只有管家和做饭的阿姨,没有别人,你以后就住这里。”
想到什么,江彻看向她,“还回长莞吗?”
这个问题杨舒一时还没想好,正犹豫要怎么答,一个妇人系着围裙笑吟吟走出来:“先生回来了。”
她看向杨舒,脸上笑意更浓,“这就是言悦小姐吧,长得和您确实有几分相似。”
“是言悦。”江彻温和应着,跟杨舒介绍,“这是吴姨,从小把我带大的,你以后生活上有什么事,就跟她说。”
杨舒乖巧打招呼,喊了声吴姨。
吴姨道:“先生和言悦小姐还没吃晚饭吧,我刚煲了汤,菜也快炒好了,你们等着。”
见吴姨急匆匆进了厨房,杨舒才想起来跟江彻说一句:“我其实已经吃过了。”
她和赵婧今晚点的外卖。
江彻说:“我还没吃,一会儿再陪我吃点,吴姨的手艺很好。”
杨舒思考两秒,点头。
这会儿饭菜还没好,江彻先带她去楼上卧室。
三楼朝南一间很大的卧室,里面装修的温馨舒适,有个大阳台,上面错落有致种着花卉,屋子里也缭绕几分淡淡的馨香。
东面浴室旁边,还有个很大的衣帽间。
江彻帮她把东西放进去:“这房间装修的时候,是按照女孩子的喜好布置的,就是想着有天你回来了给你住,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心意。”
杨舒看着室内的设施,心底一片柔软。
她冲江彻笑笑:“挺好的,我很喜欢。”
她打开衣帽间的柜子,看到里面放了好多大牌的包包、香水。
江彻走过来:“衣服鞋子这种东西,要根据身形来选,但这些东西用不着,有时候想起来就买点给你,想着到时候你见到了喜欢哪些随便挑。”
见杨舒不说话,江彻想了想:“我这行为是不是也有些土?”
杨舒眼眶微热,深吸一口气,回头笑着冲他调侃:“土不土另说,反正是挺豪的。”
正聊着,吴姨上来喊他们下去吃饭。
杨舒不饿,陪江彻在餐厅坐着。
吴姨主动给她盛了碗汤,说让她尝尝。
杨舒尝了尝,竟意外地好喝,她又主动捞了点玉米进碗里,跟江彻夸赞道:“吴姨的厨艺真好。”
看她难得高兴些,江彻道:“回头你喜欢吃什么就跟吴姨说,中餐没有她不会的,西式甜点会做的种类也多,变着花样做给你吃应该没问题。”
杨舒啃了口汤里的玉米,点点头,下意识道:“姜沛也很会做饭,每次他下厨我就能吃好多,最后把自己给吃撑。吴姨是天天琢磨着怎么做饭,但姜沛平时工作很忙,也没多少休息时间,不知道怎么厨艺能那么好。”
话音刚落,杨舒吃东西的动作停顿两秒,脸上表情微僵。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想起了姜沛。
杨舒把头垂得更低了些,默默喝着碗里的汤,餐桌上似一下子冷场下来。
“你手上这条粉水晶手链,是姜沛送的?”江彻忽而问了一句。
杨舒有些意外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江彻道:“这条手链我在一次慈善拍卖会上见过,当初姜沛为了得到它,花了血本,连我都叹为观止。”
“这个很贵吗?”杨舒轻轻抚摸腕上的手链,连江彻都说姜沛花了血本,那应该是真的很贵。
江彻说:“粉晶在市场上的价格不算高,但这条比较特殊。你可能不了解这个东西,一般情况下,粉晶颜色越艳丽裂纹就会越多,没裂痕的粉晶则颜色寡淡,能同时保持鲜亮的颜色,又质地纯净毫无裂痕,一颗都是罕见,何况你这是一串。”
杨舒垂眸打量着手链上的每一颗粉晶,灯光下通透纯净,确实一丝瑕疵都没有。
“他怎么拍下这么贵的东西……”杨舒震惊的同时,有些不知所措。
“相传爱神阿佛洛狄忒送给了帕里斯一条粉水晶手链,有天帕里斯拿着这条手链去祭拜爱神,然后邂逅了世间最完美的女孩海伦。帕里斯和海伦一见钟情,两人成为眷侣,幸福走进了婚姻。粉水晶象征美好的爱情,粉晶手链则是爱神送给天下有情人最美好的祝福。”①
江彻看向杨舒,“这些是那天拍卖官讲的,他可能是听了这个故事,就想拍下来送给你。”
江彻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
刚刚说分手了,腕上还戴着他送的东西,这丫头心思暴露的太明显。
江彻思索着道:“姜沛这个人我认识挺多年了,虽然表面上痞里痞气,不太着调,其实还是很重信守诺的,做事谨慎稳重,待人也真挚,你跟他在一起很合适。”
见杨舒一直盯着那手链不说话,他宠溺地摸摸她发顶,“不过他既然惹你不高兴了,哥哥肯定站在你这一边,天底下好男人多了去了,咱也不差他那一个。等有机会见到他,哥帮你出气。”
天色已经很晚了,江彻让她早些回房休息。
杨舒跟他告别,到电梯口,江彻叫住她。
杨舒回头,江彻走过来说:“明天我处理一些公司的事,后天一起去给妈扫墓?”
杨舒想了想,点头:“嗯,好。”
——
杨舒回房间洗了个澡,躺下后手还一直摸着腕上的粉晶手链。
如果不是今天哥哥说这些,她都不知道这礼物的来历和寓意居然是这样的。
她记得那天姜沛送她礼物时,什么也没说,只是问她好不好看。
她说好看,他就直接给她戴上了,然后压着她半胁迫地告诉她,戴上了就不许摘下来。
他总是这样,心里想的,身体做的,和嘴上说的根本不一致。
她感觉不到他每一次对她的好,究竟能有多少真心在里面,又有多少是出于游戏期间对她应尽的责任。
除了分手那天,他也从来没有直白清楚地说过他不想分手的想法。
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建设,都已经下定决心要分手了,他才说。
以至于他那天的告白和突然发疯,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杨舒第一次认真反思她和姜沛的这一年。
究竟是姜沛把心思隐藏得太深,还是她裹着心里的保护壳,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那些不是爱,只是责任。
可是现在想想,如果只是合约恋爱里的一份责任,他根本没必要对她做这么多。
杨舒脑中像过电影一样,闪过各种以前的生活片段。
后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晚上又梦到些以前的事。
她和杨玄耀被赶出何家以后,无论杨玄耀如何去找何问琴,何问琴都不再接纳他。
后来他们父女就住在那个出租屋里,她忙着学习,杨玄耀天天心里烦躁,动不动冲人发脾气。
有天何冬叙不知道怎么找到了他们俩的住处,过来向杨舒道歉,不停纠缠,还想着让她答应跟他在一起。
那天刚好撞见杨玄耀喝醉酒回来。
杨玄耀看见他来气,觉得自己落魄成这样都是何冬叙所赐。
他酒劲上来,把何冬叙给打了。
杨玄耀下手重,何冬叙当即被抬进了医院,差点送走半条命。
何问琴气得要打官司,天天让人来家里闹事。
后来何冬叙醒来,求着何问琴撤了诉,希望杨舒能因此原谅他。
何问琴咽不下这口气,送何冬叙去了国外之后,又让杨玄耀还债。
杨玄耀带着杨舒进何家之前,输了一大笔钱,是何问琴替他还的,还有他在何家如流水一般的花费以及日常的开销。
那段时间,天天都是何问琴找的人上门来要债。
杨玄耀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不管事,杨舒被逼的没办法,她找何问琴签了协议,大学毕业三年之内,她把这笔账连本带利统统还给她。她要高三了,唯一的希望是何问琴不要再去骚扰她。
回到家里,她同样跟杨玄耀签了协议。
这笔账,算是还杨玄耀生她养她的恩,这件事之后,杨玄耀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那时候她清醒地告诉自己,她一定要摆脱这地狱般的日子。
原本以为还钱的事缓下来,她的高中生活就能平静些。
没想到等待她的噩梦还在后面。
高三开学,校园里关于她的谣言铺天盖地。
“你们听说了吗,杨舒勾引继兄不成,被继母赶出家门,她爸还把继兄给打成重伤住院了,差点惹上人命官司。”
“没想到杨舒表面乖乖巧巧的,整天只知道埋头学习,背地里这么贱。”
“她爸就是靠讨女人欢心混饭吃的小白脸,女儿能好到哪去,这就是遗传,从根里就是坏的。”
“她继兄可是咱们学校上上届的校草何冬叙,咱们高一的时候,何冬叙高三,我在校园里见过他几次,是真的不错,温文尔雅,不知道多少女生喜欢他,杨舒天天住在他家,惦记上也不奇怪。”
“不过何冬叙怎么会看上这种书呆子,听说人家不堪杨舒的骚扰,出国念书去了。”
……
从那天开始,学校里出现了不少“正义使者”,与她势不两立。
她的板凳会无缘无故坏掉,书桌里会出现癞□□,各种电视上才会出现的校园暴力,就那么出现在她一日三餐的生活里。
那时候杨舒最怕上体育课。
老师担心学生面对高考学习压力过大,体育课不许学生待在教室,都必须去操场活动。
体育课上,她总是一次次被人围堵,被人欺凌。
后来她无意间发现了废弃健身器材室,每次一上体育课,她就跑去躲进柜子里,直到第二节 上课铃响了许久,确定周围没人了,她才敢出来。
所以她体育课之后的那堂课,总是迟到,被老师严厉地罚站在走廊。
那像噩梦一样的高三,如今再回想,杨舒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去的。
那一年,她身边没有救世主,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温暖守护着她的男主角。
她甚至没有朋友。
她当时只有一个信念,她要撑到高考,要离开这个地方,她要摆脱这只能躲在阴沟里,永远见不到亮光的厄运。
然后强大起来,自己保护自己!
迷迷糊糊间,杨舒觉得自己还躲在废弃健身器材室的柜子里,她还是高三。
隔着门,她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而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杨舒吓得屏住了呼吸。
后来门开了,她看到一抹刺眼的强光。
光下站着一个少年,蓝白校服,意气风发,看向她时那双清澈的眸中含着笑。
少年低下头,缓缓朝她伸出手。
光线太刺眼,杨舒看不清他是谁,怔愣地蜷缩在那。
她犹豫不决时,少年走掉了。
门重新关上,周围黯淡无光。
……
杨舒睁开眼摸起枕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钟了。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但窗帘遮光效果好,室内还是暗的。
她趿着拖鞋走过去,窗帘拉开,光线洒在身上,映着她白皙的脸,温暖又舒服。
抻抻懒腰,她回头看了下身后的床。
挺奇怪的,以前晚上如果梦到以前那些事,她总是会从衣柜里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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