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臂猝不及防地横过谢菱身前,大手捂住谢菱的嘴,没阻拦她呼吸,却让她发不出一言。
谢菱惊诧瞪大眼睛,被那只手拽到了石围后面,翻过身来,背抵着弧度圆润的玉篱石。
面前站着的人是徐长索。
他一身飞鱼服,显然是在当值,一只手紧紧捂住谢菱的嘴,深黑的双眸压得很近。
过了一会儿,见谢菱平静下来,他才松开手,对谢菱低声短促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上一次徐长索扒了她的鞋袜,看了她的脚心痣,孟浪行径犹在眼前,谢菱下意识地躲了躲他,才答道:“十二公主要见我。”
徐长索立即说:“你留下一封信,说你身体不适,先回祥熠院。”
“为什么?”谢菱疑惑,带着些不满。
他这样没头没尾地来一句话,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徐长索抿了抿唇,拉住她的手腕,让她自己看外面。
“这是什么地方?”
谢菱皱了皱眉。
她上哪里知道?她对于皇宫来说,只是个游客,除了曾经熟悉的几个地方,其余的一概都不认识。
“前面,是三皇子的居所。”徐长索续道,“这地方等闲人进不得,引你来的人,却是四皇子院中的阉人。”
谢菱听着听着,心中渐渐吃惊。
她只略略一想,便很快明白过来。
上一回,她主动去找了十二公主,又在那里见了岑冥翳,大约被有心人看在了眼中,对她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起疑,此次把她诱引过来,便是一种试探。
看来那场争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连她这样不足轻重的人,也要费尽心机地利用上。
“跟我走?”徐长索看她脸色变换,再问。
谢菱点点头。
徐长索从身上解下一条黑袍,往谢菱身上一裹,盖住她的头脸,带她从冬日枯萎的柳林后穿过。
快到祥熠院时,徐长索才把黑袍收回,脚步缓缓收住。
“你又帮了我一回。”谢菱理好头发,“还有安神汤的事,你提醒我,我很感念。”
“我要的是你的感念么。”徐长索直直地盯视着她,“我要护你周全,这一次,绝不会再有半分差错。”
谢菱默然,没接这句话,转身想往院子里面走。
“那个雨夜,我本来想让你逃跑的。”徐长索哑声,“可你没有。你回头找我,说要和我一起走。”
“赵绵绵……我那时,应该答应你的。”
听着身后徐长索略带哽咽的声音,谢菱一阵语塞。
“各人有各人的命。”谢菱低声回道,“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挂怀。徐长索,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你帮我几次都是顶着风险,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谢菱说完,无奈地扯扯唇角。
她觉得自己好像快变成一个心灵导师,以前遇见过的这些人都爱来跟她忏悔。
宽容,原谅,有时候很难,在无法放下的时候。
有时候也很容易,在根本不在意的时候。
树下,徐长索静静站着,寒暝四起,萧瑟烟气裹遍全身。
他好么?他一点都不好。
徐长索没有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当年她竭力隐瞒的真相。
在赵绵绵眼里,他一定很可笑吧?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人,睡在沼泽之中,还以为自己睡在旃席上。
可他其实知道真相,还是放任自己在沼泽中越陷越深。
徐长索做了一个清醒的疯子,明知每天遇见的人手中可能都沾着双亲的血,却装作风平浪静。
因为唯一一个曾经向他伸出手、愿意带他逃出生天的人已经死了,断送在他的手中。
那他又凭什么按照自己的心愿活着。
谢菱回到祥熠院,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差人去十二公主那里送信,说她今日在风里受了寒,那领路的小厮久等不见,她头疼不已,只好先独自回来了。
坐在屋中,谢菱却在想着今日遇见的清儿。
清儿是三皇子的婢女,这应当是没错的。
那她手里拿的药,又是做什么用的?
谢菱倏然想到了她砸碎的那个玉质小药瓶。
那时她乍然听闻了岑冥翳背着她以她作赌的事,又对岑冥翳颇有怀疑,想要趁机偷偷调查他,摔碎了那个小药瓶。
药瓶之中她曾仔细闻过,只辨出来几味常见的药,都是安神定心之用。
后来,她也留意过,却再也没在岑冥翳身上看见药瓶。
清儿手里的药,是给三皇子的?
和她砸碎的,可有关联么?
安神定心。
不寻常的通体高热。
但岑冥翳体格健壮,并无明显病灶。
谢菱目光微微凝住。
难道,那个药是用来……镇静的?
并非是躯体的毛病,而是,精神心智。
谢菱觉得自己的联想很荒诞,但,又并不是毫无根据。
她一直觉得岑冥翳在自己面前总像刻意戴着什么假面一般,伪装得温和好接近,但那双眼睛又时时暴露出贪婪直白的欲求。
从心理上分析,想要伪装自己的人,要么是有见不得人的阴谋,要么是对自己极度的不信任,总之,是充满矛盾的。
这么一想,若说那药真的不是什么普通安神丸,而是用来镇静精神用的,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谢菱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困倦,脑袋沉沉的。
她拨弄了下炭火,将火烧得更旺,换了寝衣卷着被子,睡了个午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得久了,梦里光怪陆离,醒来时,谢菱有些头疼。
她蜷在被窝里不想动弹,伸出一截手腕,在榻边摸着茶杯。
隔间外,窗棂吱呀作响。
谢菱忽地一顿。
她皱了皱眉,撑着身子爬起来,一个高大身影已经映在屏风上。
谢菱正要出声,那低低温醇的声音已从屏风后传来。
“是我。”
是岑冥翳。
谢菱放松了心神,她打了个哈欠,软软喊了声:“三殿下。”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衣。
屋里炭火烧得足,一时倒也不冷,谢菱揽着自己的手臂,正要走到屏风外面去。
“菱菱,外面冷,就不要出来了。”岑冥翳忽然出声,阻住了她,声音里有一丝紧绷。
“听说你今日受了风寒,好些了么?”
原是从十二公主那里得了信。
谢菱故意以抱怨口吻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不知为何,那引路的随从如此妄为,竟将我晾在冷风里。”
她刻意强调那个随从,生怕岑冥翳对那人引起的注意不够。
不管那随从、以及他背后的四皇子对谢菱做了什么,他们真正的目的都是岑冥翳。
她要让他引起警觉才是。
岑冥翳只稍稍沉默了一下,便答:“的确是个不守规矩的,已让人罚他了。”
这话,明显是说来安抚她的。
谢菱觉得奇怪,为何岑冥翳只隔着屏风同她说话,实在是太过反常。
谢菱不再迟疑,几步越过屏风。
岑冥翳就斜倚在一旁,衣冠整齐,眉目疏朗。
见她出来,岑冥翳稍稍惊讶,表情怔愣了一下,又很快弯起唇。
对着她,温声地说:“菱菱,不是说了,外面冷,不要出来吗。”
谢菱皱起眉,他看起来并无异常,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136章 失控
“三殿下。”谢菱轻喊了他一声。
岑冥翳很快应了一声,“看”着她。
窗外日光斜斜映入,落在岑冥翳眼下肌肤上,映出他乌黑的瞳眸。
谢菱终于明白过来是哪里有问题了。
她伸出手,在岑冥翳眼前晃了晃,随即问:“三殿下,你真能看着我么?”
岑冥翳的眼神没随着她的手晃动,倒是因她这句话而起了波澜。
“我......”
在他否认之前,谢菱又用手指慢慢靠近他的鼻尖,像一只准备栖息的蝶。
岑冥翳以往看着谢菱,目光总是直勾勾的,无论是在人群之中,还是在暗光之下。
但今天他双目凝着,木然无神,像是一个人困倦极了,眼中无光。
原本谢菱就算起疑,也没有往这方面想,但自从她走出屏风后,岑冥翳便一直竭力装作平静无事的样子,努力表现得从容,不断地随着她的方向移动脑袋,反倒让她更加注意到了他双眼的不寻常。
岑冥翳这回啪的一下抓住了谢菱的那只手,似是无奈地笑了笑。
谢菱想,他直觉还是很敏锐。或者说,哪怕视线有损,他依然能够凭借感知判断靠近自己身边的物品。
那还有什么别的症状么?
他的手,温度很高。
乍一触到谢菱时,谢菱还恍惚以为自己的手背会被烫伤。
岑冥翳也似是贪凉,握着谢菱的手背,手心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指一节节地顺着谢菱的腕线推移。
“我没事,只是眼前有些雾蒙蒙的,的确看不太清楚。”他带着笑,哑声道,“不过是今晨婢女送错了一味药,吃了有些反应。很快,就会好的。”
他说得轻松,似是要用这轻飘飘的语调阻止谢菱,叫她不要再问。
谢菱却皱着眉,刨根究底。
“药?你为何要吃药。”
他说的药是清儿送去的那一包吧。
那时清儿仔细嗅闻了,皱着眉头,分明是查知了不对劲。
要么是那药有问题,要么是它根本不是岑冥翳所需的那一味药。
连清儿都察觉不对的事情,岑冥翳不可能不知道。
而岑冥翳明知道那药有异,又怎么还会吃呢?
除非,他真的是实在没有自己本应该要吃的药,才不得不找的替代品。
谢菱心里紧了一下。
她那时为了探寻岑冥翳的底细,没有多思考,将他身上药瓶摔落。
当时看岑冥翳的神色,也是难得有些懵然。
但他并未说什么,还关心她是否被碎片割了手。
若那瓶被她摔碎的药真是独一份,谢菱难辞其咎。
“......补药罢了。”岑冥翳艰难开口,好似要找个借口扯谎对他来说也是很困难的事。
他又接着快速道,“没事的,这症状只是一会儿。很快就会消退。”
岑冥翳失了敏锐视觉,自然不曾发现,谢菱的眉心反而随着他说的这句话皱得更深。
他这意思,这并不是第一次了。
谢菱仔细回想着,她是否还曾在岑冥翳身上发现过相似的蛛丝马迹。
却叫她想起来那个巷子口。
岑冥翳喝了酒,身上滚烫,指尖却冰凉,显然攥过冰块,不善吃辣的人,却要了一份辣子面。
他那样的行径,就像是在寻求味觉上的刺激。
是不是他那日,也同今日失去视觉一样一样,失去了味觉?
谢菱无法确定。
因为那一日,她喂他吃了一口面,他又显然是真正被辣到的样子,不似伪装......谢菱忽的一顿。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谢菱停在他鼻尖上的指尖移动,落到他的唇峰上,轻轻戳了两下,然后踮起脚,猝不及防地贴了上去。
岑冥翳不自觉地微微瞪大眼。
谢菱松开时,他忍不住又靠上前来,好像想要跟随谢菱离开的肌肤温度,眼睛里渐渐凝出有些急切的神采。
谢菱微微扬眉,再次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岑冥翳这回眨了两下。
谢菱心想,她那猜测,竟然成真了。
因为有了更强烈的刺激,岑冥翳的症状渐渐消退。
上次味觉是如此,这次视觉也是同样。
岑冥翳视线中重新出现谢菱的清晰模样,欣喜道:“菱菱,你看,我说我会好的。”
谢菱笑笑。
说来也很神奇,她打碎了岑冥翳的药瓶,却反过来用亲吻替他治病,也算是一种偿还。
但,她的亲吻又不是什么魔法,虽然能起到一时的刺激作用,但又怎么可能完全治愈?
岑冥翳究竟是为什么要吃那个药?又是为什么支支吾吾不肯说。
谢菱正思索着,脸侧又被炙热掌心捧住。
岑冥翳低着头,亟亟说:“还想要一些......好吗?”
谢菱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岑冥翳已倾身压下。
他反复亲吻,中间几乎不留换气的余地,谢菱很快被弄得呼吸不畅,伸手去推拒他,手指在他炙热坚实的胸膛上却无处安放。
他上一次,也很主动,但是没这么用力。
谢菱敏感地察觉到些许不对,想要扭过头呼吸,却很快又被追着吻上来。
直到终于休止,谢菱的脑袋已经软了一半,岑冥翳的喘息落在她脸颊上,眸色浓稠。
“好了,好了。”谢菱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眼神发懵地安抚道,“这样就够了。”
“还想要多一些,好吗?”
很显然,够了的并不是岑冥翳,他比之前问得更急,但却忍着没有立刻做什么。
他明明比谢菱高大许多,却将她搂在怀中,弯腰仰头,仰视着她。
她不回应,岑冥翳着急起来,用额头轻轻撞谢菱的下巴,撞完又蹭来蹭去,蹭得有点重,看来真的很急很急,有点忍受不住。
谢菱稍微犹豫一下,就被他钻了空子当作默许,岑冥翳把她压在屏风上,屏风背后透着两人的身影。
过了许久,岑冥翳靠在谢菱的肩上,那么昂藏的身形,却很弱小可怜的样子。
喉咙里不断嗯嗯直响,他紧紧箍住谢菱的腰,明明已经抱得那么紧,还在不断试图靠近。
岑冥翳依旧仰望着她,目光湿哒哒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委屈,浓得要命,不断地问:“菱菱,你真的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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