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狐狸,后有阿狸,小母妃究竟什么意思?
苏曜嘴角轻轻一扯,遂蹲下身,广袖挽起,伸手抓猫。
“喵嗷嗷嗷!”小猫无甚防心,被他大手一抓却不舒服,张牙舞爪地嘶叫起来。
“阿狸?”顾燕时听着叫声不对,忙赶过去。刚一绕过屏风,脚步就顿住。
大狐狸眯眼看着小阿狸,一息之后,视线转向她,诚恳地说出一句评价:“灰不溜秋的,好丑啊。”
“……”顾燕时绷着脸,伸手,“嫌丑就别碰它。”
她说着夺回阿狸,也不多看他,转身就往屋里走。
苏曜撇撇嘴,在她后面跟着。阿狸这个小东西初生猫犊不怕狐,觉得这人刚才让他难受了,就示威起来。
顾燕时刚将它放到茶榻上,它就冲到榻边,仰起小脑袋冲着苏曜大喊大叫。
苏曜立在榻边一步远的位置,负手:“朕养的猎犬最近正好缺点心,尤其是一口一个的那种。”
刚在阿狸身边坐下的顾燕时打了个激灵,一把捂住阿狸骂人的嘴。
阿狸太小,整个脑袋都被她罩在了手心里。
“你……”她怕他是认真的,紧张地盯住他。
苏曜勾唇,一缕因顺利吓到人而生的笑意显得分外恶劣。
然后他踱开两步,坐到榻桌另一边。
玉骨过来上茶,他直接接过,啜了一口:“一只猫,为什么叫阿狸?”
“狸花猫呀。”顾燕时道。
苏曜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神色,可她答得又快又平静。
他挑眉:“近来事忙,无暇来母妃这里取香囊,多谢母妃差人送去。”
“你见到了?”顾燕时蓦地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
她心底有些说不出的忐忑,哑了半天,问他:“好看么?”
“好看。”苏曜口吻轻然,“母妃绣工极好,朕想托母妃再做些东西。”
顾燕时安下心,抿起笑:“什么东西?”
“是有块现成的料子,不大,只能做些小物。朕也不知要做什么,母妃看着办吧。”
“好。”她不疑有它,点了头,“料子我看看?”
苏曜颔首,手探入衣襟,很快,摸出一块布料。
布料被叠成小小的四方,顾燕时只看出是块白色的料子。待接到手里,又隐约看出上面似有绣纹。
——展开的瞬间,顾燕时倒吸冷气。
苏曜眼看小母妃从茶榻上弹了起来,一下子退开好几步。
“你……”顾燕时睁大眼睛盯着他,薄唇轻颤不止。
他怎么会发现,怎么会这么快发现?
怎会有人把香囊拆开看衬里呀!
苏曜迎着她的恐慌,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你什么你,朕怎么了?”
“我……”顾燕时的牙关禁不住地打颤。
“我什么我,母妃怎么了?”他边说眼睛边眯起来,渗出寒涔涔的笑。
他就这样从容不迫地打量着她,以手支颐,目光在她面上转来转去:“一块绣料罢了,母妃慌什么?”
顾燕时深吸气,强自按捺住一颗乱撞不止的心。
不慌。
她是长辈,她慌什么?
用力地咬了下嘴唇,她坐回去,胡编了个答案给他:“我怕狐狸,被图案吓到了。”
“哦?”他语调上扬,“是么。”
“嗯。”她边说边将那块料子推得远远的,好像真的怕狐狸一样。
小母妃啊,学坏了。
苏曜不疾不徐:“这狐狸的针脚,可与母妃给朕绣的香囊一模一样——母妃怕狐狸?”
她本就是强撑着不认账,听到这话,眼底自然而然地慌了一阵。
却又继续强撑下去:“是,我怕狐狸。什么针脚一样,不是我绣的。”
“是么?”他轻哂,站起身,踱到她面前。
顾燕时原就心虚,见他走近就想躲,但被他一下子捏住下颌。
“既不是母妃做的,那看来是有人故意模仿母妃的针脚,不知安的什么心思。”他弯腰,与她的脸凑得极尽。
他欣赏着她轻颤不止的卷翘羽睫,她慌张得只顾得上探究他眼底的神色。
他眼中仍旧是那份笑,有几许微微的凛意,又夹杂些玩味。
短暂的对视后,他忽而话锋一转:“但母妃放心,朕会查个明白的。”
语毕,他立直身:“就从母妃身边的人开始审吧。来人——”
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别!”
她败下阵来,哪怕隐约觉出他在吓人,也不敢再赌,慌忙承认:“是我……是我自己绣的。”
苏曜的笑意柔和了三分:“为何是狐狸?”
“……”
顾燕时不敢说实话,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就……就是随便挑了个好看的花样。”
“这样啊。”他面露了然之色,十分悠缓地点了下头。
旋即再度扬音:“来人——”
“不要!”她刚松开的手再度攥紧,美眸圆睁,连连摇头,“别……别审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母妃最好说实话。”他淡睇着她。
“就是……”她在他的注视下低下头,秀眉一拧再拧,为难到极致的样子。
“母妃。”苏曜看着她的神色,也皱起眉来,“母妃不会真的在咒朕吧?”
“啊?!”顾燕时惶然抬头,只那一瞬,他就看出林城果然是想多了。
她则即刻意识到了这话有多严重,心下稍作掂量就不敢再瞒:“不……不是。我就是觉得……就是……”
“什么啊?”他看她结巴,觉得好笑,信手一弹她发簪上的流苏。
她死死低下头。
“你像……”
她的声音低如蚊蝇。
他没听清:“嗯?”
“……像你。”
她换了个说法,又说了一遍。
第34章 鹌鹑
“朕……”苏曜挑眉,额上的青筋若有似无地跳了一下,“像狐狸?”
顾燕时闷着头,手指因紧张又搓起了裙带,不觉间已搓出一个小小的卷儿。
听他发问,她将头压得更低了三分,意在逃避。
被他盯得受不了的时候,她才极小心地点了下头:“嗯。”
苏曜咬着牙,吸气:“为什么?”
怎么还要细问呢。
顾燕时黛眉拧起来,身子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就是……”她轻颤着呢喃,“笑起来,有些像。”
说罢,她偷偷地觑了他一眼。
十分谨慎地着补:“就一点点。”
苏曜居高临下地睇着她,渗着笑,笑得她发慌。
她忙又低下眼睛,慌乱之间手下意识地往后伸了伸,抓过正玩尾巴的阿狸搂在怀里。
就像野外的小兽遇到天敌的时候会缩在一起,好像这样就能获得一份保护。
苏曜欣赏着她的慌张:“母妃啊——”
他这个口吻,让她怕极了。
阿狸感受到她的情绪,也乖巧起来,身子在她怀中团成一个极小的小团。加上灰不溜秋的颜色,若不细看,就像个毛茸茸的小小鹌鹑。
小鹌鹑抱着小小鹌鹑。
苏曜再度勾起顾燕时的下颌,只在一瞬之间,她就不敢呼吸了。
她的剪水双瞳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承受着他的逼视,直至他再度开口:“母妃知道狐狸最爱吃什么吗?”
“不知……”她的声音低如蚊蝇。
狐狸眼睛近在咫尺,眼尾略微上挑的弧度透出狡黠。
“最爱各种禽鸟。”他慢条斯理地告诉她,“农户若养鸡鸭,常会被狐狸偷走。而若没有鸡鸭……”
他语中一顿:“鸽子、鹌鹑,这些都好。”
她听得云里雾里,不懂他说这些干什么,应得乖巧又茫然:“哦……知道了。”
他转而道:“母妃去沐浴更衣吧。”
“好的!”她慌得太厉害,只觉能快从他面前逃了就好,这话应得出奇干脆。
直至匆匆出了房门,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方才应了什么。
春夜的凉风一过,她立在堂屋门外,打了个寒噤。
他这是又要让她……
好,听他的就是了。
谁让她又被他抓了话柄呢?
反正她现下也不讨厌那种事了。
顾燕时在短暂的心悸后定住心神,吩咐宫人们去汤室备水。
沐浴用的热水原就是提前备妥的,不必现烧,不一刻就已准备妥当。
顾燕时步入汤室,默不作声地沐浴。热气氤氲四周,她置身其中,不自禁地回想他适才的样子,依旧心有余悸。
可除却惊悸,她心下似还有些别样的情绪。
那种情绪,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会让她莫名地想笑,又说不清有什么好笑。
待她回到卧房,苏曜已换好寝衣躺在床上。
她远远扫了眼:“陛下不去沐浴?”
他衔笑:“朕自要先行洗净,才敢来母妃这里。”
“……”顾燕时双颊一热。
他这话说出来,可见来此就是为了与她行床笫之欢的。
她心下羞怒交集,美眸稍稍抬起,暗暗瞪了他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却见他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阿狸趴在他胸口上,正瞪着一双懵懂地大眼睛,一下一下往他面前扑。
他并不恼,左手枕在脑下,右手伸出一根食指,饶有兴味地一下下戳它的小脑袋。
这副样子,竟很童趣。
阿狸很快被他戳得急了,在他的手指再伸来时,双爪一并抬起,将他的手指一抱。
“嘶——”苏曜眉心狠跳,顾燕时心里一紧,疾步上前,伸手将阿狸抱起来。
他斜眼,原想瞪她怀里的阿狸,却见她稍稍背过身去,一副保护的姿态:“小猫都控制不好指甲的,一不小心就会伸出来,不是故意挠你……”
苏曜撇嘴,不咸不淡:“母妃怕朕把它送给猎犬当点心啊?”
顾燕时的羽睫低了低。
可不是嘛。
那话若是旁人说出来,她大抵会觉得就是在吓唬人。可由他说,她很拿不准。
毕竟江德阳一个大活人都被他喂了狗了。
“嘁。”苏曜面露嫌弃,“还不够塞牙缝的。”
顾燕时不吭声,抱着小猫跑回门边,打开房门,交给了外面的宫人。
苏曜还听到她声音软软地跟它说:“你乖一点哦,不要闹。”
真怕他把它喂狗似的。
其实他现下哪顾得上狗吃什么?
他只在意送到眼前的鹌鹑今晚能几吃。
顾燕时关好房门折回床前的时候,就恰好看见他自顾自地舔了下嘴唇。
他未在看她,这个动作却莫名令她的心跳快了两拍。
她抿一抿唇,从他脚边溜上床。
他一声低笑,旋即翻身,将她揽住。她仍自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就不再抗拒,任由他吻过来。
苏曜心下戏谑,边吻边暗数:煎炸烹炒烤炖蒸……
起码这些做法都能用到鹌鹑身上吧?
嗯,七吃,不错。
.
月上中天,早春静谧的窗外,已隐约可闻几丝虫鸣。
淑妃迟迟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大半宿,终于不耐地坐起来,扬音:“来人。”
值夜的白芨忙掌着灯入殿,淑妃一把揭开幔帐:“去紫宸殿给本宫问问,陛下近来又在忙些什么?”
“……夫人。”白芨眼中既有心疼,又有为难,“这哪是能打听的事。夫人别想了,快些睡吧。”
“哼。”淑妃也自知这事不能做,重重吁气,躺了回去。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陛下继位之前,最喜欢的就是她。贵妃的家世虽比她还要好一点,也根本争不过她分毫。
后来陛下继了位,事情突然就不一样了。
陛下好像突然对她没了心思,到后宫的时候也少了许多。偶尔踏足后宫一趟,也只是问贵妃一些宫务。
她不是没撒娇发痴过,可他摆出了一副和善到让人什么也说不出的态度。
他跟她说,他很忙。
这些话虽足以堵她的嘴,却自然不足以安抚她。
但那阵子,她以为是岚妃的错。
那时岚妃也确是得宠的,时常进出紫宸殿,总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可后来,岚妃得急病死了,追封了贵妃,风光大葬,陛下却仍不爱往后宫来。
淑妃觉得很奇怪,奇怪得没道理。
因为想不到解释,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地就飘到了那些风言风语上。
静太妃……
她稍作细想就面红耳赤,觉得恶心。
静太妃乃是陛下的庶母,怎么能与陛下那样!
陛下素来是位君子的。
倘使那些传言是真的,必是静太妃使了了不得的手段,让那样光风霁月的人都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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