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立刻收起了失态,一甩袖,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问他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
雁危行要是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好事就真是好事了!
年朝夕面色不变,正准备再接再厉地旁敲侧击,就听见身后的雁危行沉沉道:“说。”
那声音里饱含着威胁。
小和尚立刻被吓得浑身一僵,看样子对他的阴影十分浓重。
年朝夕回过神来,立刻当白脸,责怪道:“雁道君!别吓着小师傅了!”
雁危行沉沉道:“只要他老实说我就吓不到他。”
年朝夕还想再说什么,小和尚“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三百年前你和小师叔祖吵架差点儿把藏经阁拆了都没人说你们什么,如今藏经阁不过是设了个结界不让你们进来,很过分吗!”
啊?
年朝夕听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那年纪其实不小了的小和尚说:“这藏经阁,雁危行与净妄不得入内!”
他说得十分硬气,说完直接转身进了藏经阁,飞快地跑路了。
年朝夕楞了好半晌,在雁危行浑身愈发浓重的黑气中哈哈大笑。
“也就是说,你以前净妄吵架吵到差点儿拆了藏经阁,所以人家专门为了你和净妄设置了个结界不许入内,还保留了三百多年。”
雁危行:“……”
他冷声道:“净妄做的。我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年朝夕敷衍点头:“好好好。”明显是也不在意真想如何,单纯想看他笑话。
雁危行自闭了。
最终,年朝夕单独进了藏经阁,雁危行就等在外面。
而在藏经阁顶楼,一身白衣的僧人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唇角露出一丝笑来,转身将翻到一半的经书搁置在了书架上。
……
年朝夕不是正儿八经来看经书的,所以直接略过了一众晦涩难懂的经书,径直奔向三楼记载着各种杂事奇闻的宗志或游记的书架。
她找到了不少奇闻异事,但事关魔族的书籍却少到可怜。
不,应该说是少到了不正常的地步。
按理说佛宗是离魔族最近的宗门,有关魔族的记载应当不少,可实际上这里关于魔族的书籍却比一般宗门还少得多。
偶尔有书籍中提到了魔族,又总是含混带过,给年朝夕一众讳莫如深的感觉。
是这些东西根本不对普通弟子开放还是另有隐情呢?
年朝夕沉思。
她放下手中的书想去另一个书架,转身的瞬间却毫无防备地撞上了一个人,而且不知道那人整个身板是什么做的,撞得年朝夕肩膀生疼,她下意识的侧身躲避,又牵连了一旁的书架,整个书架摇摇欲坠。
年朝夕正想捏个法诀补救一下,下一刻,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臂,等她站稳之后又立刻松开,另一只手撑在了书架上将书架扶正。
年朝夕下意识地抬头看,就看见一张和净妄一模一样的脸。
年朝夕一句“净妄你这狗东西怎么也在这里”险些脱口而出,幸而及时意识到这必然不可能是净妄,那句话险之又险的被她给咽了下去。
是佛子,不是净妄。
下一刻,面前的人开口道:“女施主,你没事吧。”
年朝夕吐出了一口气,开口谢道:“冒犯佛子了。”
面前的人摇头道:“严重了,女施主是净妄师兄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佛宗的客人。”
年朝夕迟疑:“你知道我……”
她话没说完,佛子冲她眨了下眼,那身宝相庄严褪去,居然显得有些活泼狡黠:“茶馆,不是吗?我看到师兄带着女施主游玩了,还有外面那位。”
年朝夕了然。
原来茶馆外对视那一眼,他真的看到了他们。
年朝夕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实说,他和净妄长得太像,总让年朝夕感觉有些怪异,更何况净妄对他那古怪的态度……
他还没想好说些什么,面前的人却已经轻笑道:“关于雁道君进不了藏经阁一事……女施主不要介意,当年净妄师兄和雁道君吵架大闹藏经阁,两个人险些打了起来,但雁道君出手有分寸不伤经书,净妄师兄兴头起了不管不顾,惹恼了管藏经阁的师兄,顺便也连累了雁道君。”
年朝夕眨了眨眼睛,却突然问道:“这件事大概是什么时候?”
佛子想了想,道:“大概是雁道君被救回来的第九年吧。”
年朝夕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被救回来九年,而且听佛子的意思雁危行在这里呆了还不止九年。
哪怕是被救回来的时候身受重伤,但什么样的伤能让雁危行在一个地方养伤养了九年?
他又不是要出家当和尚。
但年朝夕谨慎的没有多问什么。
因为她对面前的人还谈不上信任。
回去问问净妄吧。
她这么想着,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却突然听见藏经阁下有人惊叫一声,随即那声音厉喝道:“你是什么人!快放下你手里的东西!”
楼下只有雁危行一个人。
年朝夕立刻就察觉是雁危行那边出问题了。
她顾不得什么佛子,立刻大步来到窗边,隔着窗户往下看。
他看到一群和尚拿着戒棍,将雁危行团团围在中间。
而雁危行似乎是正拿着一把剑,此刻正垂首打量着它,格外专注的样子,丝毫没留心那群和尚。
片刻之后,他抬头道:“为什么要放下?这是我的剑。”
第56章
“为什么要放下?这是我的剑。”
雁危行一双幽深的眼睛看了过去,看得人脊背发麻。
手持戒棍的和尚们如临大敌。
他们不过是日常巡逻神兵楼的武僧,隶属于持戒堂,年龄最长的是带队的执法僧,但也不过是将将六十余岁,修为也是平平。
可是此刻,执法僧从这陌生道君的身上感受到了更甚于宗门长老的压力。
只是直视着他,执法僧掌心就变得濡湿,几乎握不住戒棍。
眼前的陌生道君自拿到那把剑之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冷漠空洞到几乎让人不敢直视,明明是在看着他们,可那视线却又和看路边的一个蝼蚁没什么差别。
明明是在佛宗内,他们自己的地盘,执法僧却有一种自己随时会死的感觉。
正在此时,一旁的藏经阁上突然传来一个清丽的女子声音。
“雁道君?怎么了吗?”
一瞬间,那让他们感受到极致危险的道君身上的气息冰雪消融。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全然没有了那股让人心惊的冷漠。
他说:“无事,不必担忧。”
那女子狐疑,明摆着不信,“你先等着,我下去找你。”
下一刻,那在藏经阁窗户之后若隐若现的身影便不见了。
众僧回过神来,却见方才还一身冰冷默然的道君此刻却近乎乖顺的摆出了等待的姿态,他抱着剑,一瞬不瞬地看着藏经阁的正门,仿佛他们都不存在一般。
众僧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一个身姿窈窕脸遮面纱的女子从藏经阁里跑了出来,而那女子的身后,居然跟着佛子!
众僧立刻放下戒棍,向佛子行礼。
年朝夕察觉到那佛子似乎是跟出来了,但丝毫没在意他做什么。
她小跑到雁危行身前,踮着脚尖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忽而眼睛一亮,看着他抱在怀里的那把剑,小声说:“雁道君,你的剑诶。”
雁危行笑了笑:“对,我的剑,找回来了。”
随即他一脸犹疑地伸出了手,似乎是想碰碰她脸上的面纱,察觉到不妥之后又立刻停了下来,只困惑地看着她,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突然戴上了面纱。
年朝夕侧着脸,小声道:“掩人耳目。”
雁危行了然。
这个修真界里见过年朝夕的人不少,以前以为很快就会离开佛宗便也无所谓,但既然决定要呆到接灵礼,那最好是见过年朝夕脸的人越少越好。
虽然年朝夕现在的长相和复生之前相差很大了,但熟悉她的人难保不会看出些端倪来,届时就麻烦了。
雁危行想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佛子身上。
兮兮刚进藏经阁的时候并没有戴面纱,这人说不定看到了兮兮的真实长相。
雁危行看向佛子的时候,佛子正好看了过来。
他坦然面对雁危行打量的视线,笑道:“雁道君,好久不见。”
失忆的雁危行并不认得他。
但他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让人发觉自己失忆。
幸而雁危行无论是在失忆前还是在失忆后,面对着不熟悉的人时似乎都是一样的冷漠,佛子也没有怀疑什么。
也是在这个时候,雁危行才终于确信了那个看起来不怎么着调的净妄和尚真的是他失忆之前的挚友。
明明是同样的一张脸,面对净妄时他可以无所顾忌让他知道自己失忆的事情,但面对佛子时他心中剩下的就只有评估和警惕。
这几乎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这个高洁慈悲的所谓佛子,雁危行并不信任。
在雁危行探究的视线之中,佛子微微笑着对方才围住他的一众武僧道:“是有什么误会吗?这位道君是我的旧相识。”
佛子的旧相识?
出于对佛子的信任,众僧这时候都有些迟疑。
还是为首的执法僧犹豫着说:“可是他偷了神兵楼的剑。”
佛子的表情略有些讶异,但随即就是微微的不赞同。
他看向执法僧,温和道:“你是叫了空,对吧?”
名为了空的执法僧表情顿时激动了起来:“没想到您还记得小僧。”
佛子记得他们的执法僧的名字,众僧顿时都与有荣誉的挺起了胸膛。
他们还想再说什么,听到“偷剑”这个词的年朝夕不干了,她等不及佛子在温和的寒暄之后再解释。
雁危行原本是将她挡在身后的,这时候年朝夕直接拉开雁危行走了出来,开口就打断了他们上下其乐融融的氛围。
“什么叫偷剑?有人和我解释一下吗?”年朝夕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众僧一眼。
了空被她打断了和佛子的谈话,心中涌起一股不满,但下一瞬又意识到自己犯了嗔业,连忙念了两句清心咒,等自己心平气和下来了,这才看向问话的年朝夕。
他条理清晰道:“女施主,他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是神兵阁的。”
他肯好好说话,年朝夕自然也好声好气。
她微微笑了笑:“法师说笑了,这是他自己的佩剑。”
了空:“可是这剑是从神兵阁飞出来的……”
年朝夕就笑:“藏经阁旁就是神兵楼,离得这么近,兵器感应到了许久不见的主人,自然会主动归到主人身边,佛子,您说是吗?”
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佛子。
佛子坦然接受了雁危行的审视,这时候被年朝夕点名,他便收回了视线,主动解释道:“这位道君是净妄师兄的客人,这把剑是净妄师兄为他暂存在神兵楼的,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
了空顿时涨红了脸,双手合十道歉:“对不起施主,是贫僧误会您了。”
年朝夕心里知道这最多只能算是乌龙,但心里还是气他刚刚那一口一个的“偷”,于是还没等雁危行开口便直接道:“道歉就不必了,法师日后还是谨慎说话,毕竟偷这个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按到什么人身上的,法师莫要武断犯了口业。”
了空羞愧的又冲他们行了一礼。
误会消除,等那些僧人走远了,佛子这才道:“我替他们向二位道歉。”
年朝夕挑了挑眉:“他们既然已经道过歉了,又干佛子何事?佛子不会以为我小气到不依不饶吧。”
佛子微微楞了一瞬,随即苦笑着年朝夕行了一礼:“是净释心胸狭窄了。”
年朝夕看着他,却是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还是太怪了。
一个和净妄长着一模一样脸庞的人温文尔雅的对她说话行礼,太怪异了。
净妄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净妄只会在他们走后再臭骂他们一顿,说不定骂到最后还要他们出手拦一拦。
年朝夕越想越觉得怪异,顿时连再待在这里的心思都没了。
反正藏经阁里是没她想找的东西了,她轻轻拉了拉雁危行的衣袖,意思是想走。
然而还没等她说出告辞,佛子却突然开口道:“我兄长最近可还好。”
两个人几乎同时顿住了。
年朝夕立刻意识到他口中的那个兄长指的是净妄。
还真有意思,净妄明摆着说他们两个不熟到谁是哥哥谁是弟弟都不清楚,但这佛子仿佛笃定了净妄才是兄长。
而且净妄的态度明显是对这个身为佛子的亲兄弟不关心不在意不理会,但这位佛子……却好像很在意自己这位兄弟一样。
年朝夕正若有所思,雁危行却淡淡道:“我和他这次相见不过两天,他好与不好,我又如何得知?”
佛子却苦笑道:“他所在意的唯有你这一个朋友,道君失踪时兄长找了整整五十年才渐渐回到宗门,道君无从得知,那我便更无从得知了。”
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情绪,几乎打破了佛子温润慈悲的表象。
但这情绪却又只有一瞬,很快,他又恢复成了原样,缓缓道:“抱歉,唐突雁道君了。”
雁危行什么话都没说,微微揽住年朝夕的肩膀,带她离开。
年朝夕好奇的还想再看一眼,被他直接拉走了。
回去的路上,雁危行斟酌着对年朝夕说:“那个佛子……兮兮尽量少接触他。”
年朝夕:“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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