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哥好走,我就不送了。”
沈淙洲听得她声音里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困意,便知她这一趟累的不轻,回头朝房里看了最后一眼,发现世子已经半倚在榻上闭上了眼睛,说话的功夫就睡着了,而独孤默尽职尽责替她擦着头发,抬头之际目光与之相接,少年一言不发但行为亲昵,正握着世子的青丝。
沈淙洲:“……”
金不语一觉睡醒,外面天都黑了,房里点着灯,身上盖着毯子,但因睡姿不佳,脖子有点疼,伸个懒腰骨头咔咔作响。
听到她醒来的动静,独孤默从外面推门进来,手里漆盘之上还端着热汤面与两样小菜,柔声道:“世子醒了?伙夫营正好送了鸡汤面来吃点。”
世子脖子转动,只觉得僵硬酸痛,招呼他:“阿默过来,替我脖子肩上捏两把,有点落枕。”
少年轻手轻脚放下漆盘,站在她身后,一双修长的手搭上双肩,开始在她的肩背之上轻揉按捏。
“太轻了,用点力气!”金不语打趣道:“你是没吃晚饭?”
独孤默似乎心情极好,声音轻快还带着几分雀跃:“早吃过了,这不是怕世子疼吗?”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终究掩不住好奇问道:“世子差人送来的鹰是哪来的?”
黎杰心里吃味,回来只送了东西,却只字未提东西的来处,独孤默追问了两句,他还说:“世子在外的行踪是军事机密,你一个小厮追问这些做什么”
独孤默平白得了鹰跟匕首,根本不在意黎杰的态度,在营里等了好些日子,总算将金不语等了回来。
金不语想起这两样东西,不由大是得意,将自己如何做了二王子向导引人入瓮,剥了他的衣裳抢了他的匕首车驾骗进北狄大营,接连打了三场胜仗,还在营里发现了二王子的宝贝鹰讲了,只隐瞒了她与阿古拉密谋一事。
“说起来,你还得感谢二王子。不过他如今进了营,你有大把机会见到他。”金不语促狭一笑:“待得驯服了鹰,也可以让他瞧上一瞧。”
独孤默边听边笑:“北狄人遇上世子,当真是倒了大霉!”与定北侯的想法不谋而合。
“爷遇上北狄人,倒也收获颇丰。”金不语笑道。
独孤默扯着她的袖子不放,犹豫道:“世子送我鹰跟匕首,我固然欢喜,知道世子在外面征战也记得我。只是那鹰凶得很,我一个人不敢驯,如今还盖在黑布笼子里,想等着世子来了,咱们俩一块儿驯。”
金不语见少年眸光清澈,里面满满的信任与依赖,激起了她胸中一腔英雄气概,当即在他光洁的额头弹了一下,取笑道:“平日也不觉得,真没想到你胆儿这般小。也罢,反正近来北狄人应该就能退兵,营中左右无事,爷就陪你去熬鹰。”
少年欢呼一声,似高兴不已:“多谢世子!”殷勤的端了热汤面过来,服侍她吃面。
待得她低头吃面之时,他眸中狡色一闪而过。
他哪里是那么胆小的人?不过是熬鹰,也要不了命。只是想找个由头与世子在一处呆着而已,省得沈淙洲总要找借口来,瞪着俩眼珠子好像要吃人一般,让他心里怪不舒服的。
金不语哪里知道少年人的心思,她回头就找人安排。果然过得两日,秦宝坤也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会驯鹰的人,反正营中闲来无事,金不语索性带着独孤默回别院熬鹰。
金不言听说弟弟打了胜仗,再见定北侯双喜临门红光满面的样子,这个男人似乎已经将苏溱溱带给他的耻辱抛至脑后,有了新的女人与孩子,旧事已经翻篇,便抽空回来见金不语,再三叮嘱:“姚姨娘与林姨娘都有了身孕,若是生了儿子,你将来可得小心。”
金不语彼时正准备闭关与独孤默熬鹰,对亲姐的话不当一回事儿:“侯爷以前又不是没儿子。”一个陷落敌营不知生死,另外一个如今还在府里关着,成了半疯。
“再说,做侯爷的儿子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我若是得着机会,必改回姜姓!”
她随口一句话,惊的金不言捶了她一记:“瞎说八道什么啊?就算是改姓,也要你的儿子姓姜,连媳妇都没有,想什么呢?”此话又扯出了她的心事,不由再三追问世子:“不语,你给长姐交个底,到底是为何不肯娶妻?我前几日还特意问过芸娘,她是个性子和顺的,我观你二人并没有多深厚的情义,也不见你时时宠着她,她也不会阻碍你娶妻,到底为何你不肯娶妻?”
金不语头都大了,抱着脑袋便要逃:“长姐,我还有事儿,咱们改日再谈。你若非要在府里办一场婚宴,不如去找沈淙洲,他年纪也不小了,连我都不如,好歹我还有俩儿子呢。”
金不言还待再与她理论,世子已经一溜烟窜回了自己房中,并且在关上门之前向守门的黎氏兄弟们交待:“无论谁来都不许开门。”
独孤默得着独处的机会,别提多欢喜了,在一处孤男寡女同吃同住,两个人一只鸟大眼瞪小眼,没日没夜干瞪眼,好几次困的不行,一头倒在世子肩上,与对面笼子里蔫头蔫脑的鹰对上,便又强打精神坐了起来,逗的世子直乐。
其间沈淙洲倒是来过别院两回,听说世子在闭门熬鹰,由独孤默服侍,表情别提多难看了,可惜由黎氏兄弟守门,他连半步也踏不进去。
十日之后,金不语与独孤默从房里出来,黎杰不见鹰,还当两人失败了,问道:“难道鹰竟被你们熬死了?”
正说着,房里风声大起,紧跟着从里面飞出一只鸟,落在了独孤默肩头,歪着一双眼睛盯着他,正是那只鹰。
独孤默摸摸鹰爪,将另外一只手递到鹰面前,摊平手心里有一把鸟食,那鹰低头,认命的一颗颗啄食,一副乖顺的模样。
黎杰顿时酸死了,也伸手想要去摸鹰,手还未挨到鹰脑袋上,那正在啄食的鹰竟然来啄他,双翅扑着拿他当了猎物。
黎杰没想到这鸟儿脾性恁般不好,不由大骂:“什么破鸟!给我都不要!走开走开……”一头骂着一头跳起来要跑,没想到更是引的那只鹰凶性大发,誓要与他一决高下,追着他啄个不停,两只爪子便要去抓他头发。
得亏得黎杰武功高强,腾挪纵跃使劲躲闪,又不能一刀劈了这扁毛畜生,只能拿刀鞘去击打,一人一鸟僵持不下,最后还是那鹰放弃了,依旧飞回来在独孤默肩头啄食。
金不语哈哈大乐,嘲笑他被一只鹰给欺负了:“阿杰你是不是最近练武不用心啊?连只鸟儿都打不过,看来要加强训练了!”
黎杰满心绝望,被个小厮在世子爷面前力压就算了,现在连一只扁毛畜生也比他吃香,不由嚷嚷:“世子爷你真是喜新厌旧!”
独孤默警惕的看了一眼世子——喜新厌旧么?
金不语身负风流之名,听到这种指责也淡定得很,甚至还道:“没办法,谁让新人更讨人喜欢呢?阿杰你也要反省反省,不然哪天爷把你发配去喂马,跟那北狄二皇子正好可以做个伴。”
黎杰悲愤,向兄长求助:“哥——”
黎英从来都是站在世子这边,至于公理与亲情,哪里比得上世子爷牢靠:“别叫我,又不是我去喂马。”
听说北狄二皇子涮了这些日子的马桶,日也吐夜也吐,生生瘦了一大圈,别提多憔悴了,他还记得初见时那高高在上的王子,没想到落到世子手里很快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帘媚阳 7瓶;nuomituz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零七章
接连几场大捷, 世子居功甚伟,待得各方将领齐聚幽州,又已清点了战利品之后, 定北侯终于从双喜临门的喜悦中回过神, 吩咐伙夫营准备庆功宴。
金不语跟独孤默刚刚闭关熬鹰出来, 便接到营中要开庆功宴的消息,前来送信的还是沈淙洲。
沈淙洲多日不见世子, 牵心挂念又不得见,抢了杨力的差使过来,笑意温柔:“我估摸着你也该出来了,侯爷要在营里摆庆功宴, 缺了世子怎生是好?”
他这话经过矫饰, 定北侯的原话则是:“让那孽障滚回营来开庆功宴, 别仗着打了两场胜仗就得意起来,招呼也不打, 营里也不来, 他当大营是什么?”
恰逢卜大将军的先锋营刚分了两千匹马, 人逢喜事精神爽,前来向侯爷道谢, 闻听侯爷此言顿时有些不高兴,上来就护犊子:“世子此战用兵如神,奔波多日倍加辛劳, 他如今在先锋营,向我请过假的, 只是我准了他的假期, 这阵子忙竟忘了要向侯爷说一声。”
先锋营下将士皆归他管, 若要请假原也不必经过侯爷允准, 他这话也没毛病。
定北侯近几日心情愉快,也就不跟他计较了,笑骂道:“你就护着他吧!”
卜大将军眉眼生花,乐的笑成了一只偷吃蜂蜜的狗熊:“末将的儿子要是有世子一半能为,末将睡着了都能笑醒!”
沈淙洲掐头去尾,只传达了中心思想,金不语可不会被他给蒙骗,冷笑道:“侯爷没骂我就是好的,哪里耐烦见我!”
话虽如此,她还是带着手下人回营,先去定北侯处,只当上班打卡,耐着性子听他训斥了几句“视军纪如无物”之类的废话,转头便去先锋营见卜大将军销假。
卜大将军如今见到她,比见到自己三个儿子可欢喜多了,眼缝里都透着笑意:“世子回来了?身体怎么样?吃饭了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因世子入营之后先后几次立功,先锋营也沾了不少光,前后补充了两次马匹,更何况世子本身便是将帅之才,见到她心情便不自觉变好。
卜三平日见惯了亲爹横眉怒目揍人的凶煞模样,被老爹灿烂的笑容刺激的汗毛直竖,搓搓胳膊小声嘀咕:“我瞧着咱爹倒像世子的亲爹,笑的怪亲热的。”
怎不见他对亲生儿子这般笑过?
他心中颇为吃味。
卜二压低了声音说了句中肯的话:“世子也怪可怜的,屡立奇功,可惜就是不得侯爷喜欢,咱们要有这样一个兄弟,倒也不错。”上马能杠枪拒敌,下马能吃喝玩乐,日子应该多了不少乐趣。
卜三对次兄怒目而视:“你是觉得大哥不如世子?”
卜大:“……”
卜大觉得自己被牵连进两兄弟的战局有点无辜,当即握拳咳嗽两声,压低了声音瞪了俩兄弟一眼:“再吵滚出去!”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论勇武他敢说自己不输世子,但要论脑瓜子灵光,还是世子略高一筹。
——至少引着北狄人进葫芦谷,再假充北狄人叩开大营那么缺德的损招自己办不到。
卜二:“……”
卜三:“……”
卜柱如今瞧世子当真是越瞧越顺眼,只觉得她一双风流带笑眼透着说不出的机灵,可惜自家全是儿子,若是有个女儿跟世子年貌相当,定然招她为婿。
他与世子聊几句,不免就生出一股慈父心肠:“世子年纪也不小了,怎不见侯爷给世子定亲?难道满幽州城竟没有世子瞧得上眼的小娘子?”
金不语没想到一心扑在战事上的卜大将军也会关注她的婚事,赶紧找借口搪塞:“大将军说哪里话,我府上还有妾室庶子,名声又一向不佳,幽州城里的小娘子们哪个瞧得上我?”
卜柱笑骂道:“你个小滑头,是不想成亲被拘束着吧?”他可是听说了,世子闲暇时就喜欢往如意馆跑,以前还觉得她这毛病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姜氏门风清正,侯爷也自律甚严,除了苏氏再没旁的人,谁想自苏氏那件事情曝出来之后,侯爷好像大受刺激,在女人之事上竟也彻底放开,接二连三的纳妾。
他这头嘀咕着,待得当晚庆功宴开,请了幽州城内的戏班前来唱戏助兴,侯爷便盯着台上一名反串武生的女戏子多瞧了几眼。
窦卓捏紧了酒杯,面上却云淡风轻,笑道:“侯爷瞧着那武生可有出奇之处?”
两人之间因窦路之死而生出芥蒂,但隔了这么久,双方都有意修补关系,定北侯笑道:“这不是觉得女儿家带几分英气也别有风采嘛。”
沈淙洲闻听此言,不由转头去寻金不语。
金不语才懒得坐在定北侯旁边受他冷眼,开宴之前就提着酒坛子跑去跟一帮低阶武官们厮混在一处,神射营的郭子华、步兵营的荣意平、骠骑营的扈阔、斥候营的校尉、先锋营的卜家兄弟等等,她一过去那帮人便将几个桌子拼在一处,挨个灌她酒。
世子酒量真个好,被一众校尉们挨个敬酒,连着灌了十来碗酒,竟然还面不改色,被卜三提着个酒坛子非要跟她拼酒,被世子捏着肩膀硬按坐在了身边,骂道:“卜老三你安的什么心?一会儿烤羊肉就上桌了,你是怕我一会跟你抢羊排啃,所以先灌醉了我,自己好抢肉吃”
庆功宴除了各营武将头目,拜世子劫北狄大营所赐,普通士兵酒肉虽不如上官丰盛,各人却也能分得两碗酒一碗肉。
但宴席之上羊肉都是现烤,整只扒皮处理干净架在炭火之上慢慢烘烤,随着时间的推移,外皮金黄,油脂不断滴下来,肉香味随着冷风直往四处飘,酒灌下去好几碗都不顶用,肚里馋虫已经在叫。
卜三被世子给逗乐了:“世子爷不敢拼酒就别找借口了,你若能赢了我,一会儿我亲自去烤架上给你切只羊腿过来,如何?”
世子摇头:“算了,我怕一会儿你拼输了哭,再被你家俩兄长按着揍就不划算了!”
卜大与卜二齐齐跟三弟划清界限:“我们哥俩不参与老三的酒局,他的输赢与我们无关!”
众人齐齐哄笑,骠骑营的扈阔说:“卜三你还是算了吧,连你家两位哥哥都不支持你,何必非要灌醉了世子。再说世子爷毛病不好,赢了就爱逼人叫爹,万一你输了呢?”
卜大飞起一脚去踹扈阔:“滚你娘的蛋!”
扈阔此次随着秦野将军换防,不成想有幸追随世子参加了北狄大营的两场大战,被世子折服,自然要偏向她,笑着跳起来躲在世子身后怪笑:“到时候你叫是不叫啊?”
卜家三兄弟合作无间将他拖出来按在地上揍了好几下,又灌了半坛子酒才放开,直惹的其余人等哈哈大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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