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逸何等聪明一个人?一听即明,扼腕道:“是我驽钝。”
容尚书道:“这个以后再说,你再去烈侯府上。这一次,一定从她那里得到实话!要将她当作她的父亲一样的与她说话。”
容逸微讶:“阿爹这么看么?”
容尚书严肃地道:“恐怕要变天。钟祥有权,却不能被称为权臣,如果让纪炳辉权柄过大,他是会真的做个权臣的。那可不行!”容尚书甚至可以代赵司徒发言:他们一丁点儿也不喜欢朝上出个权臣。以前他们与纪炳辉更亲近一些,有时候甚至觉得纪炳辉被钟祥这么针对有点子兔死狗烹的味道。今天这事,纪炳辉干得简直混账!
“是。”
“等等,那两个人,你看得真切?果然是烈侯的家将?”
“是。”
“那事情或许还没有到最坏,国家不能乱,乱世出英雄是说他们那些人,咱们手里没兵,乱起来是要吃亏的!”
容尚书不识得黄、张二人,一颗心与赵司徒一样全扑在了朝政上。钟祥有一阵子没出现,皇帝对钟祥的斥责也显得没头没尾,容尚书等人心里是有一点猜测的,当时只是猜是不是钟祥又憋着什么坏想给纪炳辉下套,哪里知道会是钟祥不能理事了?
这个准备他们是没有的,为公为私,都得跟皇帝把这后续的烂摊子给它收拾了!今天这事儿,明眼人一看就是纪炳辉不够安份,容尚书等人经过了前朝末世并不想天下再乱。
容尚书打发了儿子扬鞭追上队伍,想着跟过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纪炳辉再把事情搞得更复杂。
之前钟祥与纪炳辉争斗不断,但都是在可控的范围内对国事没有什么大损害,看得出是皇帝在居中控制并不想让自己的家底被这两个人闹散了。现在钟祥等于是废了,纪炳辉会干些什么事儿不好讲,得稳住了。
容逸就带着父亲的命令再次造访公孙府,并且很顺利地见到了公孙佳。
公孙佳对他的到来也是心中有数,两个人稍稍寒暄几句,公孙佳便笑问:“十九郎未免拘束得过头了吧?”不能说前倨后恭,因为容逸在她面前一向是温和有礼并不傲慢的。
容逸正色道:“在下是为正事而来,还请县主不要玩笑。”
公孙佳道:“我外公?竟是不幸言中了,人上了年纪……”
容逸道:“在下与县主并不算私交深厚,也不敢让县主事无巨细都告诉在下。只是太尉是国家重臣,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安危,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请教县主。”
公孙佳垂下眼睛,想了一下,问道:“不知尚书是什么意思?”
容逸道:“朝廷不能乱。”
公孙佳轻声道:“不会的。陛下天纵英明,他的朝廷怎么会乱?”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公孙佳道:“自有天地便有风云,也没见因为风云而天塌地陷的,还请尚书自己也稳住。”
容逸直直地看着她的眸子,眼睛也是一瞬不瞬。
公孙佳认真地说:“我也会帮它稳下来的。”
容逸很难形容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他知道公孙佳说这句话的时候是认真的,但是他能够相信一个十三岁孤女的保证吗?让他心情更复杂的是,当他想否认的时候,居然本能地迟疑了。他居然有点相信这个孤女真能对时局产生某些影响,而不仅仅是“守成之主”,做之前他心中想的那种“合作伙伴”。
容逸快要秉持不住父亲的要求了,勉强问了一句:“你就这么有把握吗?”
公孙佳道:“你看过流水吗?河里的流水时刻奔涌,我从不期望这水不流动,我只要它不冲过堤坝。想必尚书也不会期待永远是冬天、永远河面结冰吧?十九郎也没有这么天真吧?”
容逸想了一下,认为公孙佳这个态度是很坦诚的,局势永远会有变化,就像人有生老病死,只要在能控制的范围内,就不算大事。公孙佳既没有拍胸脯做虚假的保证,也没有打太极,只是用了一个巧妙的比喻也算说清了形势。
容逸长揖到底:“在下无礼了。”
公孙佳道:“请贤父子放心,陛下是安全的,我献了两个人给陛下。”
这与容逸的观察对上了,他心头一松,一股难言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我竟没有看透她!还是阿爹高明。
容逸直起身,认真地说:“乐平侯也入宫了,他是司空,恐怕会有话说。家父也在宫中,我回家等候消息,一旦有事,我派人来。”
公孙佳轻笑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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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逸离开之后,公孙佳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容家应该与她站在一边了,至少不会铁了心去站纪炳辉。
这就够了,她想。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外公的中风来得太突然也太揪心,其他的进展都比预想得要好得多。她曾设想过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众叛亲离,那她就只有鱼死网破。
还好,不用。
公孙佳看到门边闪过一角青色的下摆,歪在隐囊上说:“单先生,进来吧,别躲了。”
单良“嘿嘿”两声,拄着杖进来了:“恭喜恭喜!”
两个缺德鬼同时笑了出来,黄喜、张禾的事儿不需要过份宣扬,只要给个暗示就足够。皇帝能接受她献上的人,本身就是个信号。
公孙佳问单良:“先生看,阿荣什么时候能忙完?”
单良问道:“您想要他做什么?”
“他还在筛查可疑的人,我却有一件事要他办。”
单良笑道:“看来这件事我也能办了?”
公孙佳道:“我知道先生私下有些门路,这件事你看你能不能办,我要十足的把握一丝犹豫都不能有。”
单良坐正了身体:“但凭差遣。”
“这次泄密的那个畜生,我要知道他的行藏,只要他一出纪家,就要将他捆了来!”
单良想了一下,说:“也难,也不难。不难,是咱们一直盯着纪家,只是没留意这么个小卒子。如今既要盯他,他就跑不了。说难,是因为要有耐心,等到他出府,下手要狠准稳,不能让他逃脱。”
“先生看我的耐心如何?”
“还请继续。”
公孙佳道:“那这事就交给先生了。”
“好。您是想杀鸡儆猴?”
“鸡?李铭才是鸡!这个东西,是我准备甩在纪炳辉脸上的巴掌。”
单良兴奋地搓了搓手:“妙极!妙极!什么时候想激怒他,可以拿来用。哪怕纪炳辉稳住了,也得气个半死。那个狗东西看起来慈眉善目,其实心眼儿小得很!什么都想按着他的心意来,又装模作样不肯直说,尽使些‘权术’,还要说是因为自己文雅含蓄。”
“外宽内忌。”
“对。”
“那岂不是更有意思?先生,准备着。对了,阿荣接回来的人不能总晾着,明天先生陪我见一见他们吧。”
“是。”
单良扶着杖,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却被个讯息止住了。门上来报:“余将军与咱们家乔大娘子、余姑爷到了。”
第98章 择机
余家一家人过来并不出人意料, 公孙佳就要吩咐请他们过来。
单良却忍不住问道:“郡王卧病的消息,您没有告诉余家?”
公孙佳反问道:“应该告诉他们吗?”外公的病情是必须保密的。秘密这个东西,一旦告诉了人, 它就不是秘密了。
单良道:“我说的是今天您往郡王家去的时候至少应该告诉您的姐姐一声。”
公孙佳有些懊悔地说:“我竟忘了这个,哎——请他们进来吧, 再去告诉阿娘一声, 请她斟酌今天是不是留他们一道用饭。”
阿练应声而去。
单良道:“我还是留下来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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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来了一家三口, 没带上余盛。
三个人里乔灵蕙没别的想法, 她看得真真儿的, 她这一辈子就靠两个人, 以前是继父公孙昂现在是妹妹公孙佳, 儿子余盛尚且没算在内。继父过世了,现在就剩妹妹,甭管外公这事儿妹妹怎么处置,告诉她也好不告诉她也罢公孙佳一准有这么做的理由, 她既然没有妹妹在大事上的决断就等着安排就好。钟王府一向不很亲密, 没人通知她这件事儿, 她并不气恼。有那功夫,不如关心一下妹妹的身体和母亲的心情。
倒是余威小有不满,同是钟家外孙女, 乔灵蕙出身不如公孙佳平素没有那么亲近也就罢了, 这外公生病的事也没人告诉他们夫妇,这就让人不痛快了。路上嘀咕了两声, 换了媳妇一句:“纵告诉了你,你能做什么?”就更生气了。因为他想的是亲近是面子还有点为媳妇鸣不平,媳妇这话说得带刺。
他带着不开心到了公孙府,在门外路上恰看到了容逸离去, 又将这点不满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余泽想的与儿子、儿媳都不同,他掌京城的防务这个职务有一部分原因是皇帝看在公孙昂的面子上认为他也还算可靠才给他的,现在钟祥中风局势有变,他是没有那个闲心去“追究”什么通知不通知的。且他这个防务,也不是京城所有的兵力都归他的,宫城皇城就另成一体。
皇宫坐落在京城的最北面,它的守卫也是极森严的,皇宫北门往外就是皇家苑囿,那附近驻扎一支精税,跟余泽没有任何的统属关系。余泽这个京城防务,严格来说只管皇宫往南那一片,连皇宫的城墙都不归他放哨。
钟祥的消息今早传出来的时候他也听到了,今天当值领着防务走不开,好不容易将手上的活计推脱完了,追到钟王府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现在是跑来公孙府找补来了。
与儿子一样,他也看到容逸,心里想的比儿子余威就丰富多了,多到见了公孙佳他的表情还没收回来。余泽的这副表情自然也落入到了单良的眼里,单良眨眨眼,只拱了拱手跟余泽问了个好。
余泽知道单良不好对付,他从来就没有看透过单良,这个人六亲断绝五行缺德平生大约只有对公孙昂有几分真意,现在对公孙佳也还算有点香火情,其他人在他眼里都不算人,余泽是不想跟单良打太多的交道的。他宁愿跟钟秀娥去吵架。
两人寒暄几句,余泽所有的气势就都去了。
公孙佳问道:“余伯伯都知道了?”
余泽沉痛地点了点头:“太尉此病,是朝廷的损失。”
公孙佳道:“朝廷正在想法子将损失抢回来,也不用过于忧虑,哪里就用亲自跑一趟了?”
余泽道:“恐怕……乐平侯那里会有别的心思吧?”
公孙佳笑笑,没接话。余泽来的时候是有点气,见了这个平素斯文安静的小姨子又不敢说话了,他觉得公孙佳今天这笑有点可怕,他看了乔灵蕙一眼。乔灵蕙原就关心妹妹,等别人不说话了,她先问一句:“你怎么样?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公孙佳歪歪头:“意外总是会有的,不能处置意外还配做事儿吗?放心。”
乔灵蕙道:“哎哟,那就好。我一听说外公病倒了,就怕你这里又要被人为难。那起子小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儿,一惊一乍的,净是小家子气!你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儿,他就能当是变天了,又从中生出无数的事儿。”
公孙佳含笑听她说话,越听笑容越大,最后笑出声来:“还真是。”
“是吧?”乔灵蕙高兴了,“遇到这等人,多看他一眼都是抬举他了。哎,外公这一病,阿娘还好吗?”
“你还知道有个娘?!”钟秀娥人未到声先至,进来又叙了一回座。
乔灵蕙看钟秀娥的样子还算平静,稍稍放心,道:“您这话说的,跟我记性有多么差似的。”余威就老老实实拜见岳母,说是担心岳家所以过来。钟秀娥道:“怕什么?苍天饿不死瞎鹰!”
余泽道:“那是,那是。方才在门外还看到了容尚书家的公子。”
钟秀娥看了公孙佳一眼,公孙佳道:“早间他过来的时候就说,等咱们确定了消息还会再来一趟。”
钟秀娥“哦”了一声,就说:“你们说着,等会儿一块儿用个饭,丫头啊,你跟我去准备。”领走了乔灵蕙。
余泽长出了一口气,这才问到正题:“我还看到黄喜、张禾两个跟着进了宫。”他被公务绊住了,追圣驾追到一半到这两个人,才果断转回家捎上儿子儿媳过来的。
公孙佳道:“哦,他们已经被我献给陛下了。”
余泽心里打了个突,心道:果然还是应该过来。
他得到了这么一句话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公孙佳送的人皇帝能接了这事就不简单。余威还想说什么,也被余泽给瞪住了,余泽开始说一些京城、朝廷上的消息,尤其点到了纪炳辉、纪宸。
“别怪我说话难听,即便有两个人在陛下身边,只要安国公叔侄俩这仗打得不够漂亮,纪宸就还得出头,到时候麻烦也是不小的。”余泽认真地说。
公孙佳道:“想到了。纪炳辉荣养了十几年,他歇得,我就歇不得?”
“那可不太一样。”
公孙佳笑道:“是不一样,我这儿人手不够,您什么时候把普贤奴再给我送来?”
既然钟王府的消息是容逸临时告诉公孙佳的,余威心里被排挤的感觉就去了,余威道:“他在家里也是淘气,你能管得了他我们真是谢天谢地。”公孙佳道:“他比先前好多了。”
闲聊一阵,余泽三人心里也安定了,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乔灵蕙似是不经意地问公孙佳:“阿黎送到你这里来,你管得了吗?会不会太累?”余威问道:“阿黎?”乔灵蕙道:“大表哥家的。”余威有点吃惊:“王府的正房嫡枝?怎么会?”送别人家养着?
钟秀娥道:“我侄儿出远门儿,他儿子到我这里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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