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宗正寺的时候,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认真坐班的时候不多,公文都带家里来看,这特权就没用。
现在到了用的时候了。
第177章 排面
九重宫阙, 常人终生难得一入的地方。
元铮和单宇都有点激动,两人也不互相瞪眼了——主要是单宇瞪眼,元铮通常会对她翻白眼——脚步都变得僵硬, 每一步都踩得特别重,跟在阿姜的身后。元铮两手空空,很不适应,不自觉地就想往腰间摸上一摸。
一般大臣不能携带兵刃,带了剑的武将到了殿前也得卸下来。自古以来“剑履上殿”就是个顶格的优待, 再多, 就该篡位了。如今鞋子是不用脱了,兵器依然不能携带。元铮和单宇就更没有这个资格,宫门前就卸了兵器。
他们俩是跟着阿姜从一旁的小门进入的, 公孙佳得先上朝, 他们俩由对宫廷比较熟悉的阿姜给带着引一引路, 以后就是他俩跟着公孙佳了, 阿姜还得留在府里处置些事务。一道小门, 几个军士在盘查进出的人, 能从这儿进出的也都有点来头。譬如出宫办差的以及办完差使清早回来的,又如少量的像元铮等人这样随侍进宫的。
阿姜拿着宫里批的条子, 上面写上元、单二人的形貌、年龄等,核对一下,搜身、放行。进了门, 又有一个小宦官来接:“阿姜姐姐。”
小宦官笑得挺甜, 阿姜摸了摸他的脑袋:“原来是你。”
“师傅说我认得阿姜姐姐,叫我来迎,就是他们么?”
“对,他们跟随进来伺候笔墨。小元、阿宇。”
小宦官给两人打了招呼, 两人也回礼,小宦官笑道:“不用这么客气,都是自己人。跟我走吧,我给你们讲讲宫里的规矩。”
阿姜道:“写成文的他们都读过,你给他们讲讲没落在字纸上的东西。”
小宦官狡猾地笑了:“阿姜姐姐好聪明。”
阿姜笑着摇头,陪他们往兵部那里走。小宦官果然是很尽心的熟人,一路上说:“能进来的外人可不多,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你们在这宫里,比六部的官员还少。物以稀为贵,你们可金贵了,也是君侯面子大,能有这样面子的人可不多……”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开国不久,当时,颇有几个长辈老臣有这么个面子。头一号是皇帝他舅,这位老人家有点安乐县公的风范,皇帝要优崇他,他年纪大了,不喜欢宦官照顾,又不肯要宫女侍侯说是怕有风言风语,就被允许带了自家的仆人进来。老人家早就去世了,这例子却是开了。
因为有了这么个口子,公孙佳当时才敢开口要这么个条件,否则,她就只好去找皇帝、皇后要人了。
元、单二人一路灌了一耳朵的奇怪故事,有用的信息全靠自己从这小宦官的话里扒拉。小宦官说得挺多,重点也都说到了,就是废话太多!两人飞快地从他的话里翻到了信息——以后进宫之后只能走这条路线,不能乱走,乱走被抓到之后问罪都算是幸运的,运气不好当场被打死算你个刺客。
到了吏部所在之地,也只能在那个范围内活动,不能走出去。如果有什么特殊需要,可以寻找宫中差役去做。
小宦官最后透出了一点信息:“您二位要是有本事叫这宫里贵人看上了,给你们网开一面,能得腰牌走动,那也成。不过,这小郎君还是不成,在宫里,小娘子倒是更方便些。”
他这一套话说完,吏部也到了,阿姜听了一路,没好气地说:“你说这些也不累,拿着,去买些好茶果。”给了他一包钱。小宦官两个指头往外推、三个指头往里勾,说:“那怎么好意思?君侯赏了不少呢,我师傅也分给我一点儿了。姐姐再给,我就……”
“我就收回去了。”
小宦官飞快地将钱袋一揣:“谢姐姐,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儿没有尚书,朱侍郎与君侯都是自己人,可比别处好相处多了。听他们说,越是冷衙门,越是闹不起来,顶多是小口角。呃,我不是说兵部冷,现在也热起来。我是说,他们以前就习惯了不闹,热起来也不容易闹……”
阿姜哭笑不得:“带你的路吧。”
小宦官愈发卖力,引了他们进去,给里面的人介绍了两人。兵部的属员没够格上朝的已有人到了,听说是公孙佳的随从,还以为是什么侍女之类。正正衣冠,清清喉咙,想展现一下自己的风度,一看却是两个男装的……似乎也称不上丽人?
阿姜倒是个端正的姑娘,她是被小宦官陪着的,官员们克制着不去看她。元铮与单宇就不行了,元铮再漂亮他也已经能看出喉结来了,单宇是个姑娘,可她不漂亮。
哎哟,有点想散了。
不自觉地往元铮那里凑近一点,他们也挺热情地给指引公孙佳接下来要办公的地方,又解说兵部的结构之类。
转了一圈,公孙佳他们也下朝回来了。皇帝要与司徒等重臣再开个小会,公孙佳与朱雄就先回兵部来熟悉事务。朱雄一路也与她说了不少:“按部就班就成啦,卷宗之类你捎带着慢慢看,咱们先认一认部里的人,头先跟你说过的……”
到了兵部,阿姜见公孙佳来了,气色还好,就不多陪,告退回家。她刚才看了公孙佳的值房,嫌里面的布置不够妥贴,心里列了张单子,准备马上回去把想给公孙佳添置的东西都准备了,争取明天就让元铮和单宇给带过来布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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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姜既去,元铮与单宇很自然地站到了公孙佳的身后,朱雄不以为意,说了一句:“你这丫头怪俊的。”
公孙佳道:“是个小子,元铮,随我南下平乱,现是校尉。”
“哦……”朱雄多看了元铮两眼,“看不出来,倒是个好小子!你们呼哧呼哧的干嘛?没出息!”属官们在倒抽凉气,朱雄嫌他们丢人。
公孙佳也不介意,与朱雄一起升座,逐个认了人。部里尚书是缺的,底下的人却是一个都不缺,人员配得还挺齐。公孙佳怀疑这是朱勋的手笔,朱雄做尚书还差着点火候,所以也有意的不去催着把兵部尚书给填了,朱雄就能掌兵部了。
人才认完,公孙佳还没去自己的值房里坐下,朱勋来了!众人一套迎接,朱勋没怎么搭理自己儿子,反而和蔼地问公孙佳:“怎么样?这儿还算干净吧?我就怕他们这群糙汉子把这儿糟蹋成个猪圈,熏到了你。”
公孙佳脸上挂笑,口型已变成了个“翁翁”,又收了回来,严肃地叫了一声:“太尉。”
朱勋爽朗地笑了:“没外人的时候别拘束哈,叫声翁翁也没什么。”东拉西扯了一阵儿,让朱雄好好跟公孙佳“同心同力”,说:“我还有事,你们忙吧。”
他前脚走,赵司徒后脚就过来了,这位也是个“翁翁”,公孙佳绷住了,唤一声:“司徒。”
赵司徒满脸慈祥地说:“来看看你,兵部不比宗正寺,那里是亲戚多,这里是朝廷大事多。不可掉以轻心,要多向前辈请教呀。”
“是。”
赵司徒又与朱雄说了几句话,兵部是管中下层军官的铨选、考核、升迁,但是官部官员的考核却是在文官手里的。朱雄也不敢怠慢了赵司徒,上下捧着个祖宗似的直供到赵司徒也离开了。
朱雄才说了一句:“还是你面子大……”纪炳辉又来了。
朱雄眼睛瞪得老大:“他?”这总不能是为了来看公孙佳的吧?纪炳辉跟公孙佳她外公不对付了几十年!可是纪炳辉要是来找自己,他也怵的!兵部尚书空缺了这么久,纪炳辉也是出了一把子力的。
纪炳辉还真是为公孙佳来的,公孙佳对纪炳辉可比对朱、赵二位要郑重得多,她行礼比朱雄等人更标准,说话也更和软客气。纪炳辉问:“可还习惯?”
公孙佳道:“晚辈才到,不及精熟公务,只好尽力习惯了,有劳司空关怀。司空是与朱……侍郎有公务么?我便不打扰了。”
纪炳辉一摆手:“不熟就从现在开始熟嘛!来,一同说说。”朱雄这货,骨子里是不愿意配合纪炳辉的,兵部都不大乐意配合他。这也是从老勋贵那里感染来的毛病,相较而言,公孙佳反而比朱雄的态度要客气。
纪炳辉来看公孙佳,也是顺手问兵部要人要配给,朱雄直面他有点扛不住,只能说:“这个要等下旨吧?”他往皇帝头上推。
纪炳辉道:“准备总是有的吧?”
“在准备了,在准备了。”
两人对着糊,朱雄固然怼不过纪炳辉,却是会拖,他答不上来的时候不会胡言乱语乱许诺。公孙佳就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只管好奇地看完一个再看另一个,绝不插言。纪炳辉先顶不住了,勉励公孙佳:“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你要早些熟谙事务,帮到朱侍郎呀。”
“是。遵谨教诲。”
纪炳辉又走了,朱雄愤愤地道:“阴阳怪气的!心里就只有他自己!甭搭理他!多少人都管不过来,还管他?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岷王那里要的人……”
说人人……他爹到了。
皇帝竟纡尊降贵亲自来了。
朱雄带头看向公孙佳,迟疑地问:“不能够……又是来看你的吧?”
公孙佳的表情却变得糟糕了:“难道?”
“你也不知道?”
“谁能支使得动陛下?快去迎驾吧!”
“咚!”一声,元铮与单宇两个转错了方向,两人撞到了一起。幸尔两人身手都不错,硬是刹住了脚,一个撞到了柱子,一个踢到了椅子,总算没有摔倒。公孙佳没有觉得尴尬,因为她发现兵部的属员们也挺慌张的,反而轻声安慰:“陛下人很好,你们两个不要慌张。”
元铮与单宇都涨红了脸,飞快地在她身后站好:“是。”
公孙佳眉头就没解开过,与朱雄打头迎皇帝去。皇帝先问朱雄:“怎么样?给你送来个帮手可还满意?”
朱雄哪里敢说不满意呢?“多谢陛下。”
皇帝又顺公孙佳:“你呢?”
公孙佳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有点担忧。皇帝反手拍拍她的手背:“自己是多么强壮的人么?你自己走好了,我就放心了。”两人极有默契,公孙佳以为,皇帝这样给自己撑场面,只能说他急了。
以己度人,皇帝这一路给自己保驾护航,有点像自己手里只有元铮这一根独苗似的。皇帝手里再怎么也能搜刮出几个人才来,自己也不是特别的稀缺,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皇帝的时间很紧。
他都快八十岁了……
公孙佳难过得要命,瞪了一旁的霍云蔚一眼,霍叔叔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侄女了,莫名其妙地回了她一个眼神——你又想什么了?
皇帝在兵部转了一圈,也是随意问了几个人,就说:“药王啊,陪我走一走吧。”
“哎。”
皇帝最后扫了一眼元铮和单宇:“这是元铮?”
“是。那个是单宇。”
“单?”
“嗯,单良的闺女。”
皇帝嗤笑一声,显然是知道单良是个什么样的缺德鬼:“他居然娶妻了?”
“养女。”
“哦?”
“他们两个都没有家,就凑成一个家了。”
皇帝对元铮与单宇道:“你们的君侯,也很孤单,要好好陪伴她,侍奉她。”
公孙佳鼻子一酸:“干嘛说这个?是外婆又说什么了?还是要我劝娘娘什么话了?”
皇帝边笑边往外走:“就不能是我自己想的吗?”公孙佳跟着走出去,说:“自己想的就别想了,省点儿心吧。够操心的了。”
单宇与元铮对望一眼,凑着跟了上去,两人有点不大记得礼仪了。没见到皇帝真人的时候,是会觉得自己能绷得住的,他们看纪炳辉都像看死狗,一旦见到皇帝,却不由自主地无法镇定从容。如果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朋友,或者是余盛那样的憨憨,可能会觉得皇帝好慈祥,就是一个邻家老爷爷。
他们两个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皇帝非常的不好惹!重点在的“不好惹”,而不是“皇帝”。
果然,走出兵部的范围,皇帝一面往后走,一面说:“都见过血了?”
公孙佳道:“是。军报里有写,元铮亲自斩首十余级,率部……”
“嗯,是手上沾过血的样子。”
霍云蔚笑道:“说什么阴蓄死士?有这样的人放到明面上,还用什么死士?”瞬间把消息透给了公孙佳。
公孙佳也笑道:“阴蓄死士?做什么?行刺?忒小家子气了。”
霍云蔚道:“你这灭人满门的脾气,不好。”
“我一般也不这么干。”也就李铭、张世恩、,还有谁?没了!她还保了汪斗呢!
皇帝摆摆手:“不必管他们。元铮你带着放在京城可惜了,想过放出去吗?”
公孙佳笑问:“您想给他什么安排?”
说话时已踏入了后宫的范围,她对元铮、单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等候,皇帝道:“跟着吧,一会儿我还得叫人搀着你。”
慢慢往御园走去,皇帝问道:“你有什么安排?”
“您看过军报就能看出来他有天份,我不想他做个只会冲杀的莽夫,为将者,杀人盈野不算本事,那是本份。能看清全局才是能耐,搁兵部看看,什么粮草调度、将士匹配,等等。再放他出去。有脑子和没脑子,都能杀敌,但有脑子的减少己方的损耗。”
皇帝问道:“我要向你借他一用呢?”
“我的一切都是您的,陛下说借,我心中不安。您要他做什么用?”
“陪岷王走一趟。”
“那用处不大,岷王是出镇又不是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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