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四千人,对比大军不多,对比监军这个差使又绝对不少。皇帝一般不派出监军,给前线将领很大的自由,这一次委实让不少人心中犯嘀咕。因为以前派出的监军多数是文官御史,着重在军纪,公孙佳这算是什么事呢?
这一次,公孙佳也不能托大了,拼着大病一场,也不能带太多的家什。牛皮大帐她带了,服饰统统从简,厨子也只带了一个,其他器物也都差不多。侍女是不带了的,随侍的是以单宇为首的女兵队,将薛维的女儿薛珍给单宇做副手。
薛维自己不能跟着去,就送了个女儿过来陪伴,并且懊悔自己没有早点重视女儿的教育。看阿姜已经能总管府内事务了,单宇也能给公孙佳当狗头军师了,他就越发的后悔!平日不努力的结果就是,他的女儿大字也不识几个,三个女儿里找不出一个能凑合的,倒是长女薛珍很有点“将门虎女”的风范,泼悍能打。薛维回家撞到她在打她弟,不由大喜:“可算叫我找到办法了!”把女儿给训练了好一阵,凑合着送了来。
初来乍到的,公孙佳没有让薛珍独当一面,先把她给单宇当副手。单宇心眼儿不少,也可就近观察。公孙佳自己还要与各处亲友沟通,将京中事务拜托,没功夫去考验一个薛珍。中间又被太子召到东宫吃了一回酒席。
这些,统统是在两天之内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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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就绪,也不及择什么吉日,临行前去宫中拜别皇帝。皇帝没安排大排场派人送她到郊外,却在宫里排出了阵势。五品以上都到宫里来,为公孙佳送行。
有什么小话私下都说完了,皇帝与太子是满口的勉励之词,钟源、钟保国也一同到来,钟保国有点羡慕地说:“只叫我准备,就是不见调令。”被钟源一肘拐在腰侧,疼得说不出话来。
公孙佳又与赵司徒、章昺等人叙话,到纪炳辉处时,也是极礼貌地:“司空。不知司空有什么吩咐?”
皇帝取中公孙佳的原因里有一条——她跟纪家肯定不对付,就与燕王有共同的敌人,所以她去燕王那里,至少有部分利益是一致的,不至于让燕王不肯接受。
纪炳辉担忧的就是——万一她站了燕王一边,给纪宸下绊子怎么办?自那日推演之后,纪炳辉夜不能寐,总是在想着当时的情景,公孙佳是那么的咄咄逼人。一个年轻姑娘,再咄咄逼人他也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公孙佳当时的情态不对劲儿!有一股子疯劲儿!那股居高临下的傲气纪炳辉绝不会认错!
这个丫头没把我放在眼里!她不尊敬于我!这如何能忍?!不敬,就代表着不会退让,迟早会有冲突!这不是公孙佳是否与钟家站在同一立场的问题,是公孙佳自己就不会顺着他纪炳辉!
纪炳辉打仗不行,琢磨人心倒有些偏门的直觉。这两天转辗反侧,想的都是当时推演的情况。公孙佳话说得再漂亮,透出来的杀伐之气也是掩不住的。他越想越心惊,很想阻拦公孙佳出京。但是皇帝主意太正,公孙佳行动又太快,军情不等人,他想明白了,公孙佳也准备好了。
今天送别,纪炳辉就说:“到了前线,万事以和为贵,以朝廷公事为先。”
公孙佳爽快地说:“司空放心,我虽年轻也明白道理的。无论是谁,平常在一个锅里抢吃的,你多吃一口他就少吃一口,总归会有得吃。要是抢得太狠,把锅掀翻了,大家全都没得吃,一块儿挨饿,您说是不是?”
纪炳辉捋须一笑,颇为慈祥地说:“果然聪明灵慧。”心里恨得要命:真是个奸狡的小人!跟钟祥一样!面上装得粗鄙无文,其实一肚子鸡鸣狗盗的坏水!定襄侯的爱女,钟祥特意搬了个“书库”给她做老师,她说话还这么直白的吗?
纪炳辉以与其年纪不相称的思维回忆了一下与公孙佳的接触,发现她小的时候还是挺斯文的,今天这遣词造句根本就是故意!再一看信都侯、乐陵侯等纨绔都连连点头,这是听明白了呀!她就是故意的!
纪炳辉捻着胡须退后了半步,站回了队伍里,目送公孙佳被太子牵着手送出了宫门,心里更有一番算计。
皇帝是个厚道人,送走了“监军”,他还请参与送行的官员吃了一餐午饭,滋味比各部自己的会食要强不少。纪炳辉却味同嚼蜡,勉强捱过了这一餐便匆匆回家,召集心腹来议事。
这是比较少见的情况,一般他会在白天忙完了面上的正事回府之后,再召集心腹商议。
众人以眼神公推了他的长子发问:“阿爹,发生了什么事么?是不是又有什么紧急军情?阿弟他——”
纪炳辉挥手打断了他的问话,说:“与他无关,我说的是公孙佳。”
说到这个人,大家都有点挠头,以前没对付过这样的!什么都有先例可循,公孙佳偏偏是个例外!她最好攻击的点就是性别,但是自从李铭被灭门之后,他们轻易也不敢提及了。大家私下互相宽慰:“她纵有算计,公孙家也只剩她一个人了,难道能够翻天不成?且体弱多病,真真一个弱女子,不知何时就撒手人寰了,看她能横行到几时!”
现在听纪炳辉提及,人人都不想接这个茬。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个兵要还是个女人,就更杂夹不清了,几曾见女人能好好讲道理的?不理她,不理她!
众人七嘴八舌地对纪炳辉说:“司空/恩师,何必与一个妇人一般见识呢?没得失了身份体面!”
“此子日后必为大患!”纪炳辉喃喃地说,“不能让她活着回来!”
第188章 该死
纪炳辉话一出口, 满座皆惊。
纪炳辉不满地扫视一周,道:“都是什么样子?这样的事情又不少见!”
众门生又用眼神催着他的长子说话,“众望所归”有时候也挺烦人的, 被“公推”的那一个也只好开口了:“阿爹,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天下纷扰,这搏杀之事多得是,近些年来这样的事情就少了, 好手也少了。最近一次还是……咳咳。”
他说完了, 又狠狠地瞪了那些推他出头的怂货,群怂也只好哼唧着说:“司空/老师, 犯不上。她兴许自己就死了。”
纪炳辉见他们这个不肯顶上的样子, 不由暗生恼意, 慢条厮理地拿起茶盏来,拿碗盖拨了拨浮叶又吹了吹,缓啜了一口,说:“既犯不上, 你们怕她做什么?你们自诩国家栋梁, 能让你们同时这么忌惮, 她还不该死吗?”
众门生、众子孙原本担心的是他发怒, 都在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他喝茶的动作都煎熬得要命, 心思转着怎么说服他,以免被他坑出去送死。李铭是做得过份了些, 有那个结果也不怪人家报复。可是!谁能说纪炳辉当时不知道?谁敢保证他没有暗示李铭想个办法去解决?不能!再说得诛心一点,李铭明确向纪炳辉汇报了,纪炳辉会阻拦吗?
那结果不就是一个死?
是以大家都不想先出头, 纪炳辉自己动念了,请他老人家先动手,大家可以跟上。
可纪炳辉就是纪炳辉,他一句话就点醒了众人,众人不由脊背生寒,已有人说:“叫她再这么骄横下去,那还得了?!”
也有老成稳重的人对纪炳辉提出了疑问:“老师,定襄此去是为了朝廷社稷,中途刺杀她……这……恐怕不妥吧?”
纪炳辉听声音就知道这是他的一个很头疼的“学生”,墨钊,人品还是不错的,忠厚又守礼。可有时候,忠厚守礼它也不是个好品德,容易拖自家人的后腿。
不过墨钊这个问题纪炳辉倒是很快给出了答案,他已经想明白了计划了:“谁说老夫现在就要她死了?让她圆了出风头的心愿,等她班师回朝。”
墨钊叹了口气:“也好,总不至于误了国事。到时候征北凯旋,请让他避嫌不要同行。”
纪炳辉冷笑一声:“她惜命得紧,哪里会与不信任的人同行?”越想越生气,公孙佳身边随时都会带着护卫,除非是在宫中少数几个场合,否则都被护得死紧。开始以为是她家长辈的关爱,现在回想一下,必是她自己的城府!真是可恶!居然欺骗世人!
调子定下了,最好拿大义来唱反讽的人也闭嘴了,接下来就该商议一下怎么行刺了。回程这个时间段选得不错,因为公孙佳上前线,面对的是未知的危险,路上必然是警惕的。凯旋的时候,心情愉悦必然放松警戒,她不放松,手下的人也要松懈,以纪炳辉的经验,这个时候吃酒赌钱之类的事情会比别的时候都多。
他要出手,就不会是吕氏姐弟那样没有规划,又有群策群力,完整了这个计划。时间定好了,人选也定下了——令死士假扮胡人。纪炳辉越来越喜欢北方的那个“国家的敌人”了,因为他们,纪宸有了翻身的机会,因为他们,行刺也有了甩锅的对象。
纪家也是从战乱年代过来,并且屹立不倒的,养点死士并不稀奇,他家里也有私兵。命令布置下去,先派人去踩点,专等公孙佳回程。纪炳辉则不动声色,在朝廷里留意公孙佳的消息。最好是能够找一个看起来与他们没有联系的人,向皇帝进言,一旦凯旋了就让公孙佳第一个回来。理由都是现成的,她可是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怎么能在外面吃苦呢?
商议定了,纪炳辉道:“出门之后,忘掉刚才的事。”
众人一齐应声,纪炳辉又端起了茶盏,他的儿孙们会意,开始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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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公孙佳此时心情很好,虽然有些颠簸,身体也还能吃得消,连个喷嚏都没有打,坐在车上跟薛珍聊着天儿,问薛珍在家时的情况,读过什么书,武艺是跟谁学的。还对薛珍说:“我看阿荣训练他们,都用的同样的法子。天地分阴阳,人世分男女,男女本不同,他们用男人更习惯的法子,女人照着练自然更吃力。你自己琢磨琢磨怎么适合你才好。一时琢磨不出来,就与阿宇她们一块儿想法子。这个我可帮不了你们啦。”
皇帝要她做“监军”而不是什么“军师”之类,是将她的位置放在一个超然于燕王之外的层面上,并非将她置于燕王之下。忒方便!公孙佳对皇帝充满了感激。
感激再加个钦佩,行止间就不自觉地有点模仿皇帝的意思,她自己还没发现异常,单宇已经悄悄多看了她三眼,又多看了薛珍两眼。心道:君侯今天心情可真不错,对阿珍似是更有耐心,是更喜欢阿珍吗?我武艺也还可以的嘛……
单宇对薛珍没有对元铮那么重的敌意,一是薛珍的课业惨不忍睹,对单宇的业务构不成威胁,二是薛珍有点憨直,对单宇的地位也构不成挑战。所以单宇还能冷静,更因为有了薛珍,公孙佳就把她们两个女孩子留在身边,让元铮出去巡逻队伍了,单宇心里还挺美,跟着听了一路。
听得出来,公孙佳有点栽培薛珍的意思,但是口气里也有点惋惜,似乎对薛珍死活学不进去也是没辙的。
薛珍性子有点直,跟公孙佳正说到:“婢子从小看阿娘被阿爹打,长大一点了看嫂子被哥哥打,后来阿姐出嫁了,也被姐夫打过,打得狠了阿爹才会打姐夫的麻烦,一两巴掌都不当回事儿。阿娘脾气不好,嫂子却是个好性子的识字娘子,阿姐也是个抓家的人。读书识字是没用的,贤良淑德也只是少挨两巴掌,她们不用做错什么,只要别人心情不好就免不了吃亏。可是很奇怪,哥哥心情不好的时候,从来不敢打阿爹出气,他打不过!只有拳头够硬才行!”
单宇道:“她与我一道住,我教她吧,”又说薛珍,“现在不一样了,你在君侯座下了,没人能欺负你!可你得变得更有用。”
公孙佳含笑道:“别逼她,你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会写‘求救’、‘危险’字样,遇到急事儿好捎信保命。阿珍呐,这可是与拳头硬一样要紧的东西,这个总能学吧?”
薛珍低声道:“君侯身边有阿宇姐姐,她不会让您有危险的,就不用我学了吧?”
公孙佳没好气地说:“我说的是你!”
单宇有点骄傲地推了推她:“傻子!是教你保命求救呢,还有不好高声叫喊的时候呢!你当跟在村儿里,挨了打一边嚎着一边往外跑?上了阵,落了单,有人搜捕你,你就得藏起来了。哎哟,薛千户不教你的?君侯,我带她去先讲点儿吧,光知道出傻力气能干什么呀?”
公孙佳道:“去哪儿?”
哦……还在车上……单宇拉着薛珍缩在一角,先教她写名字,姓名她是认得的,就是写得不好。车上也不太适合新手写字,单宇只得作罢,缩在角落里唉声叹气的,逗得公孙佳笑了:“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候让你教她。”
说话间,元铮的声音响了起来:“君侯,燕王处来信。”
车与马都在行进中,元铮的手却稳稳地从车窗穿了进来,递进来一封信。单宇接过了信,请示:“念吗?”
公孙佳道:“你打帘子,我看看。”上面用了火漆封印,非常正式的一封公文。
公孙佳拆开了信,车马摇晃,单宇有点焦虑:“要没什么大事儿,我给您念吧,别晃着了眼睛。”
公孙佳的表情却越来越平静,不是亲近的人看不出来,她的心情已经不太妙了,单宇日常琢磨她,已经不敢再唠叨了。公孙佳慢慢地看完了几页纸,说:“很好。”
单宇不知道是什么“很好”,等到扎了营,公孙佳召了几个亲近的人来,说:“沿途加强戒备!外人的宴请一概不接!都把皮给我绷紧了!左、右两路等着咱们收拾呢!”
众将一声:“遵令!”极有气势!
他们都是有经验的人,知道一旦有“不接宴请、不见外人”这样的命令,就意味着是让他们提前进入状态,接下来会有要他们出力的事情。军人出力,就代表着战争,也要看跟着谁上阵。跟着公孙佳,他们放心,赢是肯定的,功劳犒赏还能拿到手,如何不乐意?
各人去准备之后,元铮也要去巡视他的队伍,公孙佳道:“你留一下。”元铮与单宇就都在她的跟前,荣校尉一直站在公孙佳身侧没有动。单宇低声对薛珍道:“你现在到门口守着,别让乱人来打扰。”薛珍先看公孙佳,见她点头了,才一抱拳,提着刀出去守在帐门外。
公孙佳道:“都看看吧。”
荣校尉先看,看得脸色骇人极了。元、单二人传看了,都有火气。消息是燕王送来的,正式的公文,写的是他已与胡兵交战过了,“互有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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