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莹突然问:“是不是吴氏?”纪英垂下了眼睑,她们太熟了, 一同长大,又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情,彼此之间难有秘密,心情的变化也难以瞒住对方。纪英低声道:“接她进府时就已经想到啦。”
纪莹苦笑:“竟让咱们两个都遇上了,我们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时……”
纪英道:“当时我也没得选,都是命。好在唐王还有分寸。”
纪莹道:“我是说,当初是我糊涂了,为了能少生事端,竟催着他们和解。”说着,她掉下了泪来。
当初,章昺与章旭已然疏远,章旭不上赶着巴结,章昺又如何肯放下身断向章旭靠拢?章旭一则是受到父亲关心,已不需与这位不讨人喜欢的大哥过份亲密,二则是心里有鬼,怕见章昺。两人虽是连襟却渐行渐远。
是纪氏姐妹从中斡旋,一头拿着吴氏的事情当饵勾了章旭主动接触,一头游说章昺劝他需要有兄弟相帮,又将这对兄弟联络到了一起。纪英更是从章昺那里得到了一句“吴氏我是不会要了,别再来碍我的眼,你要留就留”,算是将吴氏“过了明路”,视同“陈王送给唐王了”。
吴氏入了唐王府,纪英便无法阻止她与章旭见面了。她留了个心眼,没有让吴氏单独居住,而将人放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免得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又发生什么无法善后的事情来。这么一放,纯是给自己添堵!自己还算新鲜的丈夫,与一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能忍得下去的都是神仙!
纪英还不能发怒,章旭与她依旧相敬如宾,甚至因为吴氏的关系,留宿在纪英处的时间变多了。吴氏对她也无不敬之意,无论何时都很恭顺,哪怕是纪英身边的老嬷嬷都找不到她的错处。吴氏渐渐在唐王府里生了根。
现在看来,竟有些鸠占鹊巢之意了!
纪英忍住了泪,拍拍脸,说:“甭说这个了,我已不在乎了。如今要先稳住了姑母,让她别闹,陈王本就对咱们家不上心。这个时候万不能让唐王也离心了!那样,家里人回来的事儿就更难了!”
纪莹道:“本来就很难,把他们流放出去的人仍居庙堂之上,怎么会容他们原模原样的回来?阿翁、阿爹我是不敢想了,连哥哥们也不敢奢望,只求能容一、二侄儿回来,我们养他到大,不至于断了纪家香火。”
纪英道:“是啊……”
“你那里有什么新消息么?”
纪英失落地摇摇头:“阿翁留给我的人,都被拿了。只是从押解回来的差役那里问到了几句话,他们过得很不好。”
纪莹道:“流放,怎么可能好?大人还能捱一捱,小孩子缺医少药,如何撑得下去?”一想到父母亲人一生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如今远在天边,要么是烟瘴之地,要么是黄沙苦寒之所,纪莹也差点哭了出来。
纪英道:“比起他们受的苦,我忍一个吴氏算什么?只要五郎能存一点悲悯之心,将大哥家的小七悄悄地报个病亡接回来养活,再苦再难我也忍了。说实话,要是立后、立太子能够大赦天下将他们赦回来,我日夜祈福,求着贤妃娘儿俩能够如愿!呜……”
“别哭,别哭……”
姐妹俩互相安慰,又互相帮着理妆,你看看我头发有没有乱,我看看你眼眶是不是红了。待收拾妥当,宫城的大门已然到了。
两人到了宫里且不能直奔纪贵妃宫中,那里已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轻易涉足的地方了。除了禁卫在看守,四周不定有什么人的眼线。两人先去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对姐妹俩倒还和气,叹了一回:“是来看贵妃的吧?这个时候见她,别说不该说的话。”
纪莹忙说:“不敢。她要是能一直这么无知无觉,倒是福气了。”
皇太后道:“你们心里明白就好,回去也要劝一劝陈王,让他别钻牛角尖儿了。那孩子,打小看着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其实啊,心里就惦记着那么一件事儿。”
纪莹赶紧说:“他不敢的……”
皇太后笑了:“在我这儿有什么实话是不敢讲的?他就是太自信了,拿在手里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知道是宝贝。唉,罢了,老了,话就多,再说就该惹你们烦啦。想要看贵妃就去看,不过呀,先见见贤妃去。”
姐妹俩进来就知道要有这一遭,忍着心里的压抑感,从皇太后这里转去了王贤妃面前。王贤妃已知道自己将要册立,背后的意义才是让她惊喜的!她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一定不能轻狂张扬,否则纪氏就是前车之鉴!于是约束自己宫里、约束儿子儿媳、约束娘家亲人,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惹出事儿来。
见到两姐妹,她也是和善友爱的,没有刻意地拉着两人的手,却很关切地问了她们的身体。更是着重关注了一下纪莹,让她自己放宽胸怀。又说:“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啦,赶紧生个孩子是正经。有了孩子也就有盼头了,男人有了孩子也会懂事的。”
姐妹俩嘴里直发苦,纪莹更是想:难道表姐没给他生儿子吗?
可贤妃这话是没毛病的,两人又从贤妃这里得到了许可,终于可以去见纪贵妃了。
“都是好孩子,可惜了。”王贤妃望着她们的背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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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之所以能说出来,就是因为不打算让它“不可惜”,王贤妃可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姐妹俩自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二人到了纪贵妃宫里,发现这里果然是戒备森严,走进去一看,却是洒扫得干净整洁,丝毫没有衰败之相。
进了殿中,梁上也没有结蛛网,地上也没有灰尘,一应的供给仍是如旧。
不如旧的只有纪贵妃,她衰老了许多,虽然妆束还是那么的端庄郑重,却掩饰不住那一股暮气。见到了姐妹俩便先问:“大郎没有来吗?”
姐妹俩可不敢向她说这些,推说是忙,正在外面努力。纪贵妃切齿道:“他努力又有什么用?可恨当年我的心不够狠,居然叫王氏养了个好儿子!”
姐妹俩吓了一跳,赶紧劝她不要乱说话,免得惹麻烦。纪贵妃道:“知道了。告诉大郎,别气馁,熬下去,跟他比命长!活着才有机会!我不信这不遵法度,废嫡立庶的人没有报应!”
“姑母!”
纪贵妃昂起了头:“你们何曾见过抛弃发妻嫡子的人,他的子孙会有福报的?他自己乱了礼法,底下的也就不会遵守!秦王自己开的头,他的子孙也会永远不得安宁的!等着吧,热闹在后头呢!哪怕我看不到了,两代、三代、四代,只要你们还在,你们的子孙还在,必能看到秦王的儿子们自相残杀的。这个小畜生欠的债,终有还报的一天!该是咱们的,终究会回到咱们的手里!他们的报应还在后面呢!”
看这气性,这脑子,不用担心她会坏事了。姐妹俩也不同她讲什么自己的难处,只是自己心中凄凉,又很担心真叫纪贵妃说中了。因为自来不遵礼法搞这些个的,风气是真的会被带坏的。两人愈发的愁了起来。
话不投机,姐妹俩探完纪贵妃相携走出贵妃的宫殿,大门在她们身后关上了,吱、啪两声,将人心都惊得颤了。
纪英一个不留意,脚下一滑,被斜地里伸出的一只手扶住了。纪英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见是一个英气的少女。少女肤色微黑,平静地说:“小心地滑。”又说“您看着不太好,我送您出去吧。”回头点了两个人看好门,一路扶着纪英往外走。
纪英也不知道她是谁的人,但是谢了她一个红包。少女道:“我们奉命守在这里,君侯有令,不许收一文钱,更不许索贿。王妃见谅。”
“哦,公孙佳的人。”
“下官忝为校尉,是朝廷的官封,”少女说,“君侯管着禁卫,就派了来,免得弄些男人守在贵妃宫外,不妥当。您该少来这里的,君侯并不想看着您陷得太深。当年君侯就说过,陈王得知道自己姓什么。”
纪英默默听着,直到被自己的随从接着了,才说:“骨肉之情难以割舍,不求他们荣华富贵,只求安稳终老。哪怕她有错。”
少女没有答话,默默地将人送上车,心道:啥亲情?不懂。她是公孙佳从庄子上搜罗来的第一批女童,当初能剩下来的都是父母缘浅的人。
送完姐妹俩,转身就去了枢密府找钟源,美其名曰:汇报。
从枢密府出来,又跑去了政事堂,告诉霍云蔚:“君侯临行前吩咐过的,贵妃宫中有异动就告诉您。”
霍云蔚笑道:“你辛苦啦,回去的时候小心些,别惊动了贵妃娘娘。”笑完了,转头就吩咐“把纪宸身上的枷再加重十斤”。接着就去找了章熙。
章熙已然知道了纪氏姐妹探望纪贵妃,还评了一句:“她们倒是有心,可惜了。”钟源站在一边,再三斟酌没敢把纪贵妃的话原样告诉他,只说请妥善安排陈王,实在不行,把陈王安排出京,出去历练历练磨一磨性子。
翁婿二人正聊着,霍云蔚就来了,向章熙请示:“从来立后、册太子都要大赦的,那纪氏……”
纪氏家族身上叠了不少的罪名,纪氏党羽也并非都以同一个罪状入刑,其中一些是在赦免之列的。
霍云蔚那就是故意,他添了一句:“纪炳辉夫妇年纪也不小了,拘在老家是落叶归根不假,可临死之前没有儿孙在跟前,如何入葬呢?他们那个墓园因为逾制,头先给那位迁葬的时候,捎带着手把他给自己准备的穴位也给填了。样样都要人准备。乌易虽然在,可他是学生,代不了子孙。”
章熙的眼神冷了下来:“不赦!”
“纵然不赦纪炳辉,那些边边角角,扫几个回来?毕竟遇到了喜事。”霍云蔚小声说。
章熙脸色微缓:“也罢,你拟个单子吧。”
霍云蔚领了旨,回去先不拟名单,而是给公孙佳写了一封信。与这封信同时送到公孙佳手上的,是钟源的信——别再瞎好心了,纪氏姐妹也不是什么玉瓶儿,为了她们不打老鼠,不值当的!纪贵妃的话要是传出去,你可别再保纪氏姐妹了!没意思。
公孙佳将这两封信连同之前京里送过来的情报,一同扔进博山炉里烧了。
第237章 实务
几张纸倾刻间就烧没了, 博山炉里透出一点点不一样的味道,略过一阵也就散了。公孙佳从手边一叠信里捏出了一封,又抽出来扫了一眼。
她人不在京城, 消息却是一直没有断的,来源渠道也非止一条。这一封是吴选写来的。
将吴选扔到鸿胪之后公孙佳就没再多理会他,在公孙佳等人的眼里,吴选此人不定性,其凉薄的程度仅止比章昺好一些而已,公孙佳还有许多正事要做, 委实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花在他的身上。
可吴选不知道怎么的, 像是认准了她一般, 定期给她汇报,鸿胪有什么事他也说,唐王府有什么消息他也讲,乃至于路边的小道消息都整理成文。硬是叫他给贴了上来。
吴选的姐姐就在唐王府里,以章旭对吴孺人的宠爱,几乎是无话不谈的。吴孺人又是个缜密心细的人,已然觉察出纪英的变化了。更要命的是,纪氏姐妹忽略了一件事——吴孺人在唐王府是个新丁, 可她在陈王府却是经营多年的。陈王府,章昺的别府,之前数年都是吴孺人在执掌。章昺也忽略了一件事——当年他跟外家闹别扭, 这府里就不想要跟外家亲近的人。弄到现在,吴孺人连陈王府的消息也能再探听到几分。
她就住在纪英的眼皮子底下, 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纪英的日常生活也都在她的眼里看着。先是,跟随纪家流放的一个家仆趁着看守不严, 冒死回来报个信,说是这一路过得凄惨,请王妃们想想办法。纪英见人的时候虽然是避开了吴孺人,还是让她嗅到了味儿。
纪氏姐妹要商议办法,接触就频繁,吴孺人也因此得空联络上了她在陈王府的旧识。一阵打听下来,吴孺人心里开始不自在。她是绝不肯让纪家有任何一点翻身的可能了,不提前仇旧恨,只说当下,王妃要是活得自在了,她就自在不起来。
一刻不停,纪英见妹妹,吴孺人就见自己弟弟,姐弟俩一合计,吴选就说:“还是派人送信给相府吧。”吴孺人的朝廷势力也就只有弟弟,另一个肯跟她说话的就是公孙佳了,当即同意。由吴孺人口述,吴选整理,把消息递到了公孙佳的案头上来。
“心眼儿越来越小,心越来越狠了。”公孙佳轻轻地说。
单宇抱着个大花瓶进来,瓶子里插着新采的鲜花。她们还没有到雍邑的地界,此时正在一处驿站住着。单宇按照公孙佳的喜好,把一大蓬各色的鲜艳的花朵错落有致地插好,洒上水,擦去瓶身的水渍,将花瓶摆好了才问:“您在说谁呢?”
公孙佳摇摇头,又将信扔回了那一堆里去。纪氏是不可能回来的,霍云蔚与钟源已经出手了,且章熙也不会允许纪氏再回来,那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好不容易拔了,断无可能再弄来扎自己的心。
单宇胡乱擦擦手,走近了瞄到信的位置,问道:“京城又出事儿了?”
“不是什么大事儿,传话回去,依旧看好贵妃就行。”因为纪贵妃那儿是她派的人看守的,其他无论是章昺还是纪氏姐妹都不是她的责任。
单宇到一旁的小桌子上把信写了,两人又处置了一些闲散的公务。出京之后公孙佳就明显感到自己身上的事儿少了不少,她也不计较,亲自写了些短笺,向母亲、姐姐说一说路上的小事,给外婆报个平安,再与江仙仙闲扯两句。忙到上了晚饭才搁笔,侍女们将信封好、派发出去。
公孙佳的晚饭带上了单良等人,彭犀也是出行之后才得与她一同用餐。席间,彭犀认真地说:“道路拓宽做得不错,回来的时候也该涨水了,正可乘船而归。”他已适应了公孙佳的风格,凡事都比较认真。
公孙佳道:“好。”
单宇坐在单良的下手陪着,说:“君侯晕船不?”公孙佳没往这上头想,说:“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路程也不太长。”几人吃饭的时候气氛很是闲适,彭犀没来由也是一阵的轻松。他总是不自觉地将公孙佳与燕王比较,越比较就越觉得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强多了,几乎能抵消到顶头上司是个女人这件事情的负面影响了。
离了京城,都不用早起,公孙佳心情好得不得了,每天感觉不错的时候也会从官道上下来,乘小车,与单宇等人往不远处的田间、村舍晃一晃、看一看。从官道下来的路就比较难走,总是晃得她难受,回来歇一天,第二天她又换匹小马继续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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