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源道:“好。我将你的奏本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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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这一本掐得极是时候,钟源隐瞒了她已经出兵的事,在朝上就将公孙佳的奏本奉给了章嶟。理由是,大战在即,请册立东宫安定军心。
章嶟陷入两难!吴选他当然想保,更多的还是想到他的“功业”,他太需要一份完美的答卷来证明自己、给自己增添威势了。只有这一仗赢了,他才有足够的权威推行接下来的改革。
此时的他,心里既不满公孙佳趁火打劫,又知道必得如了她的意,不然这一仗就泡汤了。赵司翰等人此时已知原因——边境战事一起,就有百姓逃难,所经州县已有上报。赵司翰等人趁势请求,章嶟支吾说:“总要准备准备,大战在即,哪有功夫?”
赵司翰道:“大战在即,一切从简,天下人都会理解的,请陛下下诏。”
章嶟道:“从来不都是你们拟诏的吗?”赵司翰也顾不得他的不满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当即将此事钉死。
安王近来寝食难安,万没想到天上掉下这么大个馅饼给他砸头上了!人都有点呆了。章嶟没有心情理会这个,一甩袖子,不声不响地走了。钟源一直注意到他,赶紧追了过去。安王被人围着恭喜,却很注意这两个人,他也想追上去,却被岷王拉住了,岷王低声说:“别去。”
安王不明就里,应付完人群,请岷王过府请教。岷王也不客气,对安王道:“陛下别有怀抱,这次是定襄侯以出兵相挟,才换来的。陛下心中一定不喜,你这时候跟上去,是顶包。让枢密去说,枢密知兵事或许能找到理由劝解。”
“那他们岂不是要糟糕?”
岷王道:“大郎,要记住这些人为你做的一切呀!”
钟源确实吃了点小亏,章嶟的脸色极其难看,甚至不想跟他说话。钟源与他绕了好几圈,才站到他的正脸前,说:“药王让我带一句话给陛下——您是不是想等淑妃生了儿子立他做太子?”
这话说中了章嶟的心事,他眼睛快要冒火了,说:“太子都立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
钟源道:“无论陛下想要什么,都要让人觉得‘好’才行。送人去死,是好吗?送他们去死的人平步青云,他们自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好吗?兵戈一起,敌人杀入境内,烧杀抢掠,是好吗?药王定计,是将战场放在敌方境内!吴瀹做了什么?他哪儿都不好!让人如何乐意?陛下的宏图伟业,我不敢说所有人,我兄妹俩可有不尽心的时候?”
章嶟面色微缓:“你知道我的心事……”
钟源冷漠地摇头:“您有心事,就算没有这个心事,您不立太子,这仗就没法打下去了。安定军心可不是搪塞的话。军士们会想,吴选现在就敢擅开边衅,您还要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为他善后,以后做了太子的舅舅,他能干出什么来?以后是不是要死更多的人了?早死晚死一样死,没完没了。那就没有斗志了,没有斗志的军队是打不赢仗的。”
章嶟长叹一声:“是我想得简单了,事已至此,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了。”
钟源道:“旧王族请您相助,吴选为什么不上报?他当时上报了,咱们有准备,又何至于惨胜?他的私心太重了,把他自己的功劳看得比您的功业要重。忠臣该为您着想,不该私下决定。别人种了一棵树,他吴选要摘桃子,也得等桃子熟了吧?还青着就伸手,他是猴子吗?!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好好的事做到一半就来捣乱的?”
章嶟脸上一红:“他不懂事,小时候耽误了。”
钟源正色道:“不懂事还让他做官,那就是陛下的过失了!选官,办得一塌糊涂,守边,百姓流血,他是来给他吴家的罪臣报仇的吗?”
“怎么这么说……”
“哼!他的祖父,说您的祖父不配为臣,是逆贼。我的祖父也跟着被骂是从逆呢!他倒好,不骂了,口中颂圣,手上捅刀子!您与大臣多少龃龉中间没有他?他要么是坏,要么是蠢,要么既坏且蠢。”
钟源深深地出了一口气,摇头道:“他是一点儿也不心疼你啊。淑妃人在深宫,外臣也见不到,怎么那么多人不喜欢?还不是看吴选?你和淑妃都叫一个废物给拖累了,淑妃在深宫中挣扎已经够难的了,不能帮忙,别添乱。下场如何,全看你。”
钟源说的完全在理,吴选在章嶟看来也确实不够好。他不是章昺,不会想“我的儿子不能有泥潭里爬出来的舅舅”,他也想扶植吴选。可吴选办事确实不牢靠。
章嶟说:“召舍人,拟旨,吴选罢官,着他闭门读书!”
接着,章嶟命人将册立太子的诏书抄一份给雍邑,催促公孙佳出兵。钟源等他将诏书发出去了,才告诉章嶟:“已经出兵了。”
章嶟愕然。
钟源叹息一声:“怎么会为了怄气而耽误你的正事呢。”
气息幽幽直叹到了章嶟的心底,章嶟不由叫了一声:“哥。”
第288章 石头
与钟源谈完, 章嶟的气顺了一些,在寝殿里枯坐半天,倒也想明白了一些事。在他的心里, 一直以来都是他庇佑吴选的, 这个位置一旦摆正,他就能理顺钟源的逻辑了。
“来人!”章嶟说, “传令下去, 今天的事情不许说叫淑妃知道!”
要是现在就让吴宣知道已经立了太子, 还不得立时就闹起来?章嶟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抽不出空来安慰吴宣, 就只好先压一压, 等自己的事儿办完了, 再从容安慰。再者, 就算立了太子, 吴宣的儿子他也能给安排好了不是?
只要给他时间!
章嶟第二步要做的是传召了新近看好的两个人:苏铭、陆震。他愿意相信这两个人, 还是因为这两个人在京城并无根基,需要依靠自己,且与京派、贺州派都不和睦,是需要依靠自己才能立足的。
苏、陆二人随召随至, 二人今天也在朝上,章嶟为什么召他们, 他们心中已有猜测, 并且猜得靠了一点谱。就两样, 一是军事, 二是太子。
果不其然,两人叩拜完毕,章嶟给他们赐了座, 也不绕弯子,便直接问他们的看法。苏、陆二人对望一眼,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话像是一个人一般。
苏铭道:“臣等都是文士,对军事并不精通,不敢妄言,只好从自己所知说一说。”
陆震续道:“公孙丞相所言有理。”
“传世兵法里,士气是重要的。”
“以人情度之,吴选确是罪人。”
这二人虽然被归类是“南人”,南方士人也是士人呐!士人里当然有愿意跟吴选联姻的货,数目也不算太少,但整个儿算起来大家都还是要点脸的,也都看不上吴选!再说了,他们凭什么帮吴选说话呢?吴选这货要搞个“科考取士”说是学的公孙佳,可你看人家公孙佳都是怎么搞的,他呢?招了一群二流子!这不是要反了天吗?将置士人于何地?
苏、陆二人私下曾有过讨论,他们宁愿要公孙佳这样的女人,也不想要吴选这样的男人做同僚。情势到了这一步,也确实需要引入一些新鲜的血液来治国了,一个国家想要长治久安,是需要把尽量多的优质精英招徕进朝廷的。但是不能瞎搞!苏、陆二人宁愿跟赵司翰妥协,也不想接受吴选。
二人给章嶟分析了吴选的问题,说的不是科举,而是吴选“自作主张”,他们没有提淑妃,而是在吴选的“狂妄”上下功夫。苏铭道:“如此大事没有奏明陛下,此人是目无君父!”陆震道:“梁平才是他的主官,今日能瞒梁平,明日就能瞒着陛下。朝上再跋扈的大臣,也未见自作主张过。面陈利害与背后上下其手,哪个更蔑视陛下?”
苏铭道:“事情做下来,天下百姓议论的还是陛下!”
陆震又追了一句:“陛下当乾纲独断,而不是被旁人所断!陛下耗费的精力,放到祖宗基业上,早就可以告祭太庙了!”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章嶟——对啊!我干嘛为吴选背这么多的锅?或者说,我要是为自己背这么多的锅,大臣们早帮我干完事儿了!
就后悔。
章嶟认真地点了点头。
二人见状,又追加了对朝政的看法,太子已然立了,那您做的事儿就对了,这一篇就得翻过去了,接下来咱们正经干事就是了!
这话章嶟爱听,他问道:“要如何做?”
苏铭道:“臣等不敢妄议!军事还请陛下与枢密商议,问于公孙丞相。其余庶务,请问于政事堂,陛下抛开政事堂问于臣二人,臣等惶恐。”
陆震道:“有政事堂不问,是君臣离心,且政事堂皆是三朝老臣,谙于政务。陛下何妨召来一问?他们若是齐心协力,自无挂碍,若是借机生事,陛下心中也就有所决断了。”
章嶟道:“妙!”
二人告退。
出了宫,对望一眼,都明白对方的心意:他娘的,为了一个佞臣说了这么多废话,自己的事儿还没干成呢!晦气!
那一厢,政事堂在京的三人被召到了御前,延安郡王一向不多事,反正他外甥女上表被通过了,他就接着窝在一边不吭声,江平章有点小兴奋,但是看赵司翰的行事。赵司翰虽也高兴于扳回一局,却又担心:公孙佳弄这一出,皇帝会不会记恨上了?好歹公孙佳还没跟他翻脸,做事也比较厚道。
三人各有心事,却都没心情跟章嶟闹,章嶟问什么,他们就尽力给想办法。赵司翰道:“当师出有名。吴瀹虽是擅开边衅,不过旧王族之事也不能说是咱们失礼。”
就这一句话,章嶟就想听他继续说了。对,怎么能纂位不认旧主呢?!要是人人都学这个样儿,这世道还能看吗?
赵司翰很快给章嶟理出了朝廷应该做的事,军事就让公孙佳和钟源配合,然后人员、辎重之类,公孙佳肯定是心里有数的,她就管着这个。不但要有军事,还要佐以道义上的辅助,公孙佳在前面打,他们就在后面帮忙,发个国书,问狼主是怎么回事,反正狼主也是一边洗劫边境城市一边发出国书来要说说法的。咱们可以让狼主给旧王族安排草场,让他让出地方来给旧王族,搅浑水。
同时,要严防上一次反叛的事情发生。上一次就是因为征兵、征粮、征民伕压榨得太厉害了,弄得民不聊生才有反叛,还得朝廷去清剿,这次要吸取教训。再有,要进行消息管制,不能风言风语的到处传。以及,正常的生产活动还是要继续的,这样才能保证持久的战争供应。
等等等等,都说到了点子上。
章嶟心道:苏、陆二人还真是说对了!命赵司翰写个条陈上来。
接着,他又召了钟源、钟保国、朱罴等人,询问一下战争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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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嶟忙碌的时候,公孙佳也没停下来,她对战争的把握比章嶟要清晰得多,一面送走元铮、邓铠两支队伍,一面安排雍邑周边事务,同时移文雍邑周边,下令配合。
又写信回京,命单宇设法通过当年阿姜的关系,紧盯宫廷,务必要找到吴宣偷梁换柱的证据。如果真就是吴宣命好,是她自己生的,她也要一个准确的消息!实在不行就去找太皇太后,运用这个关系把事情弄清楚。只是这样一来就要与太皇太后消息共享了,单宇一定要妥善处理此事,不能落下把柄。
同时写信给赵司翰:我给做的都已经做到了,剩下的看你们的了。要是守不住成果,别再找我哭。
信是一封一封的写出去,元铮、邓凯也都出发了,公孙佳掐指一算,钟源早就该回到京城了,这时间,打个来回都够了。可为什么京城还没有关于出兵的旨意?
公孙佳又命彭犀起早了一份奏本,明明白白把前因后果给写明白,请示章嶟——您说吧,要怎么办!
就在钟源回京的这几天功夫,梁平还是没有与她沟通,公孙佳动用自己的情报网,陆续的情报送到公孙佳的案头。那边狼主一边死命地抢,一边高喊着“你们居然不守信诺,算什么天朝上国?”这边朝廷屁都没有一个。
余盛这样的年轻人颇为不安,虽然是相信公孙佳,可朝廷这个反应是不太对劲的。余盛甚至怀疑,他小姨妈那个“狼主长驱直入奔入京师城下围城”的猜测已经变成现实了!
公孙佳冷冷地道:“急什么?没有梁平我就干不了事了?”她看了一眼余盛,“怎么还这么天真?”
余盛懵了,他咋天真了?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急吗?
单良现在看余盛,觉得这孩子有点意思了,难得好心地告诉余盛:“多半是陛下又有小心思了。”余盛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儿,终于想明白了,尼玛!一个皇帝,要有自己的势力?你……好像是有一定的道理哦!余盛觉得没意思极了。
这都什么狗屁皇帝啊?封建帝制就是反人类,章嶟该被抓去劳动改造!余盛恶狠狠地想!
公孙佳:“行了,既然知道了也就不用慌了,不用管他。用不了多久他还是会有个说法的,朝廷大臣们不会让他蒙混过关的。”朝上重臣都不是善茬,还有个钟源在一边催着呢。
所料不差,朝廷先是正式出了个檄文指责狼主是个叛逆,接着,公孙佳就收到了章嶟的指示,问公孙佳能不能坐镇雍邑,总揽全局,梁平那里已经开战了,就让他打着,其余的队伍让公孙佳全权指挥。
章嶟还是比较犹豫,想梁平独立。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手里无兵,公孙佳一封上疏他就得妥协,立他并不想立的长子做太子。钟源劝他吸取当年的教训,当年朱罴与纪辰不合,以致燕王遇险,钟源自己也因此残疾。
章嶟却是有些不甘的,所以才有此一问。
看到这个说法,连余盛都要被气笑了。小声嘀咕一声:表舅在干嘛?怎么不锤死这个傻逼皇帝?这玩儿要是跟公孙佳当面询问,公孙佳当面回答倒也不是什么问题。问题是两人隔着近千里,一来一往的商量,大军还已经在路上了,还在这儿犹豫不决?他的确不太懂军事的。
公孙佳道:“生什么气?咱们不是已经出兵了吗?他还在这儿做梦呢?”她已经做出一个钳型攻势了,就还照着来。反正,她本来也没打算去管梁平。于是她回信章嶟:行!梁平那一块儿,我绝不染指。
单良道:“可是不管梁平,梁平即使打胜了也会损失惨重,这样舆论就会对君侯不利,会有坐视友军受困的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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