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道:“那是我国内政,与你何干?”
余盛道:“那你管我国干嘛?!话都让你说完了,真够双标的啊!”
不欢而散!
双方从正月吵到了二月初,南朝的国书还没递出去,妹妹时常能听到关于使者的汇报,烦得要命,对余盛说:“哥你不是很忙的吗?哪有功夫理他?让他滚!什么国书,也不收了!本来就是敌国!”
彭犀忙说:“不可不可,殿下此言差矣!这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的!”
妹妹道:“对呀,告诉天下,咱们不吃他那一套!”
彭犀道:“不是这个意思。”
公孙佳道:“本来就有人觉得女人不讲道理,干不成事儿,你如果没有把他赶走之后的后手绝杀,就只能是将自己的喜怒无常、不可靠展露给天下人看。你有后手吗?”
妹妹低下了头,最好的后手当然是提一支大军。但是妹妹也知道,现在是要休养生息,不是继续生灵涂炭!尤其是不能让己方出现大伤亡。
公孙佳道:“请他来见吧。”
使者终于登上了大殿。
其时,他的心里已经充满了疑惑了——雍邑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呢?
使者是见过世面的人,他所居之地就是南方繁华之所,但是雍邑的气魄格局确实无愧于“京城”的定位,是他的家乡所不能比拟的,南朝的临时首都贺州比雍邑也差得远了。
更让他难受的是雍邑表现出来的生机与秩序!雍邑也是几个月没下过雨雪了,干燥,再这么下去又该是一场天灾了。现在正是播种的好时节,人们的脸上不免有些焦虑。使者北上的时候,南方的情况也不比雍邑好。
但是雍邑居然是有着非常良好的秩序的!官府在组织人力储水、掘井,人们各司其职,北朝的官员是和谐的。与之相较,南朝至今还没争出个高下,人人脸上带着个“乱”字。霍云蔚不是无能之辈,却不肯放权合作,又不愿让梁平只做个打手。难道他们就要给这二人白白驱使安排?
带着疑惑,使者更生气了——凭什么?你们凭什么可以这样?一群乱臣贼子!
大殿上,看到公孙佳的臣子数量居然没有南朝多,使者心道:果然是人心不附!
他也不叩拜,直挺挺地站着,昂起头来去看公孙佳。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公孙佳此时应该有五十岁了,但是看起来仍然是那么的年轻,她的面容像是不满四十的样子,白皙而秀美,身上是正式的天子礼服,使者发现这天子之服竟是合乎规制的!
如果把她放到随便哪一个庙里,说这就是星君,也不会有人怀疑,多半会把她当成尊神像来拜。冲这模样,香火估计还会挺好。
不行!香火再好也还是要骂的!
使者不卑不亢,也不称臣,只称自己来递国书却受到了慢待,这完全不是待客之道,可见公孙佳这里不谙礼仪,都是野蛮人。被余盛的歪理骂得多了,余盛回回说“百姓”使者在这上面说不过他,因为百姓确实已经很惨了,使者也学乖了,他转而与公孙佳的大臣们讲“礼”。
由礼而说到阴阳、五行、气运,这些东西余盛就完全听不懂了,容逸完全听得懂,这个说到最后,还是要落到“天意”上。公孙佳也是听得半懂,这里面细节太多了,她虽然不是个大外甥那样的学渣,精力也不在这个上面。
使者也看明白了,合着容逸是个行家,但是公孙佳她“不学无术”一如章砳——章砳对这方面也是半懂不懂。那就好办了,他专对公孙佳讲,你这样是不行的。不管南方是不是也有灾情,你这儿有灾情,那就是上天对你不满!哪怕对我也不满,也不能证明你是好人呀!逻辑正确!
使者说:“天灾频仍,这是上天意在警告阁下!”他不在乎这一趟的结果,只要能够辩倒了北朝伪朝廷,那就是值得载入史册的一件事。
他却忘了一点,余盛只是认死理,认“百姓”,余盛他姨妈是完全“不讲理”的。
公孙佳问道:“天在想什么,你又知道了?”
使者手指上竖,指了指:“已然有征兆。大旱,是女魃出!”
“天有话,让天自己告诉我!用不着猜谜!”公孙佳听不懂却看得明,这使者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论,用余盛的话说是唯心,辩论落到别人的逻辑里是危险的。
公孙佳是个务实的人,还是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人。什么是天意呢?谁活到最后,谁就是天选之人,多简单!
使者瞠目:“狂妄!”
仿佛为了应景似的,外面一声惊雷,劈得许多人面如土色!
使者缓过神来,笑了,接着说:“如何?”
余盛跳了起来:“不如何!”他是不管小姨妈是不是立了flag,哪怕是flag那也是小姨妈立的,他得硬杠到底!
使者道:“天意……”
天渐渐暗了起来,天上乌云翻滚着自南往北而来——要下雨了。
“还能这样?!”余盛跑到了窗口,“要下雨了!”他跑出了大殿,挨了几下雨点,傻呵呵地笑着跑回来:“下雨了!”
单良也瘸着往外蹭了两步,道:“天意!”
公孙佳笑了笑,说:“不是这个意思也没什么。”
彭犀问道:“什么意思?”
“天同意我一统江山,我会去做,天不同意,我还是要一统天下,然后祂就可以承认现实了。”
赵锦道:“但愿这场雨也不要太大,不要闹水灾。”
余盛傻呵呵地:“不会再有大灾了。”
单良知道他有点神神叨叨的,打趣他:“你又知道了?之前怎么那么急的?”
余盛正色道:“那不一样!不能因为‘反正一切都会变好的’就对眼前的惨状别人的苦视而不见,总要做些什么!万一记错了呢?!我不会饿肚子,可有的人是真的会饿死!”
他就知道一些个调侃啊!比如“章硕真是个倒霉蛋,他死了之后,就没什么灾了,风调雨顺的”,这玩儿能信吗?万一不是呢?还不是得要一个能干的人出来整合力量,共度时艰吗?
公孙佳道:“那你还不去准备?”
“准备什么?”
“万一记错了呢?防灾啊!”
一群人忘了大殿上还有个南朝使者在!还是赵司翰把这倒霉的使者给拣了起来,说:“贵使?天意?”
余盛护着脑袋跑了出去,到了雍邑府衙,召集人来防灾。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特别的封建迷信,还劝他:“看来是要风调雨顺了,府君不必这么操心啦!哈哈,恭喜恭喜!”
恭喜你妹啊!余盛连踢带打踢人去巡河,又派人去守田地。百姓、河工们更实在些,赌咒的传闻他们知道了,仍然很关心自己的衣食之资,比较尽心地巡护河堤看护土地。余盛白忙了半天,不多会儿雨势转小,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天一夜才停,很好地缓解了旱情。
沿途听到百姓感谢老天、又有人在宣扬“顺应天意”,余盛也不提“封建迷信不可信”了,欢欢喜喜地去组织春耕去了。
第320章 谋远
雍邑直到很久之后仍然对这场雨津津乐道。
它出现得那么地富有戏剧性,满足了人们对“转折”、“刺激”的心理需求。它又是那么的讨人喜欢,切切实实地解决了当时人的需求。更当时人欣喜的是,经历了十年的灾变之后,老天爷终于不再掐着点儿的为难他们了,祂好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终于玩累了,休息了。
而只要老天不是刻意地刁难,人总是能给自己找到活路。
以上,对公孙佳并不成立。
即便老天刻意刁难她,她也不带认输的。
天休息了,她也不休息。
余盛在雍邑忙前忙后了好几年,等雨停了又转悠了一圈确认春耕一切顺利,顺手断了一些鸡毛蒜皮争鸡打狗的小官司,接着就被提溜进了宫里。此时的他还是满心喜悦的,春耕顺利,就是一年好日子的开始。
天可怜见,这么些年他被“天时”给折磨成啥鬼样子了!完完全全地理解了什么叫“看天吃饭”,理解了农业生产的不容易。
他以前听说过“抗旱救灾”,以为虽然不容易但是还是能够做到的,等到自己上手才知道,人工降雨他没办法,顶多拜拜龙王!打机井他根本没机器,都轮不到他考虑“抽空地下水造成地表沉降”,因为有时候他连井水都打不出水来!能嫌弃封建迷信吗?嫌弃不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祭祀起到了一种安慰剂的作用。
现在好了,真的好了!
然而进了大殿,他不由心口发毛。公孙佳在上面坐着,旁边立着一个阿姜、下手坐着一个彭犀。彭犀的对面是妹妹,妹妹的下手坐着钟源。他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从小姨妈开始,都带着点审慎的味道。
余盛害怕了起来。
学渣就是这样的!
学霸被老师看着的时候,往往是充满自信等表扬或者是从容的,个别学霸还会有点不以为然。学渣哪怕被老师余光扫到了,都有种想钻进桌子底下隐身的渴望。余盛就是这么个学渣的状态。
除了妹妹,其他人都是长辈!看着他一路蠢到这么大的!
余盛紧张地给小姨妈行礼,公孙佳奇道:“你怎么了?”
余盛抹了一把汗,破罐子破摔了,眼神示意了一下三堂会审的架势:“阿姨,您有事儿就直说吧,这么着,我怕……”
钟源心道,在宫里敢这么说话,你这还叫害怕?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公孙佳哭笑不得:“又耍宝了!我问你,春耕怎么样了?”
“挺、挺好的!河渠水塘也积了不少水,这一阵儿都不用愁了……”说起本职工作余盛的信心又回来了,反正就是,只要到夏天不再大旱,今年收成一定比去年要好。又说了垦荒的情况,前两年从京师流落到雍邑的一部分人已始安顿下来了,他也开始筹划招募一些愿意回到京师的人。
公孙佳耐心地听他说完,问彭犀:“如何?”
彭犀赞许地点头:“很好。”
公孙佳又问钟源:“怎么样?”
钟源也说:“很明白。”
公孙佳对余盛道:“听到了?夸你呢!收拾收拾,我把阿黎先给你做副手,你带他一带。阿黎能上手了,雍邑就交给他,你去工部报到,跟着彭相好好学。”
余盛反射性地问:“工部?要兴建工程?不是要休养生息的么?还要统一全国呢!这人力、财力、物力的,哪儿够啊?除非是特别要紧的工程,又或者是维系现在水利,能停就停吧。”
妹妹扶额,她有点怀疑母亲对表哥的安排是不是……高估了表哥的智力?很明显啊!凌峰是余盛拣来的,年纪比余盛小,已经被放到户部做侍郎了。余盛既有政绩又是新贵,还出了那么多的力,资历比凌峰深得不是一点两点,经历更是丰富,且在公孙佳登基这件事情上表现特别优秀,到现在还放在“副都留守”这个位子上,不觉得违和吗?
那必然是有安排的!
这是要准备让他接彭犀的班的啊!
妹妹都知道,政事堂现在缺人手呢!应付半壁江山是够了,但是想一统天下、再治理天下,这几个人就不够用了。赵司翰、彭犀,水平是有的,但是年纪都很大了,必然要储存好接替他们的人。京派原有几个人才,一个变乱就七零八落了。
余盛这人务实,户部已然分出去了,让他从地方任上到工部也是比较合他的性格,容易上手。工部是彭犀兼掌的,这是个丞相,让余盛跟着他,就是让余盛一个常年做地方官的人适应一下统观全局的思维。然后彭犀干不动了,余盛顶上,同时让余盛与彭犀搞好关系,哪怕彭犀休致了,余盛遇到点难题也可以跟彭犀请教啊!
表哥,你为什么这么……
妹妹咳嗽了一声,频频对余盛使眼色。余盛还眼巴巴地看着公孙佳,公孙佳对彭犀道:“你对他说吧。”
彭犀已然被公孙佳谈过了话,他对余盛的印象还不错,耐心地说:“休养生息不是什么都不做,就像一个人,白天劳作、夜里睡觉,睡觉是为第二天蓄力。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休养生息、一统天下都是要做的,之后呢?”主政者的心里不能没个大概的方向、不能完全没有构想。
余盛很快接受了这个安排:“好嘞!要我怎么做?”
妹妹终于开口了:“不是现在啦!你得先把阿黎表哥带上手,他之前没任过地方呢。”
钟黎,出身富贵,出仕就是京官,还是宫中的职位!他是出生就被期许要继承钟家的人,比余盛金贵得多,自然也没有余盛那么艰苦的经历。当年看来这是他的优势,现在看来就是劣势了——如果他想有所作为的话。
钟黎比余盛就小那么几岁,然而现在提起余盛人人都知道是个能干的人,提到钟黎,就是一句“贵戚”。是,非常的贵了,前朝公主的儿子、孙子、曾孙,本朝太后的侄孙。政绩呢?没有的。军功也是没有的。
余盛没想那么多,一眼就能看出来钟黎是会受到重用,他也没有深想。说:“嗯嗯,我俩小时候都在阿姨府里读过书呢,他比我聪明多啦。放心,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
公孙佳道:“不是告诉他,是带他去做!”
钟源作为父亲,将儿子很郑重地交代给了余盛:“只要不残不死,只管操练。”
“用、用不着……”余盛吓了一跳,“没那么危险啦。”
公孙佳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去准备吧。唔,就先为期一……两年?”她问彭犀和钟源。
钟源道:“阿黎未任过地方,还请多给他一点时间。”
彭犀看了看余盛,道:“两年是不是太长了些?工部也有不少事情要做呢。”
两人讨价还价,钟源的意见是,一年四季是一个农业的周期,第一年是教,第二年是看着钟黎做,这样比较稳妥。彭犀则是认为,教一年就差不多了:“都在雍邑,想请教随时的嘛!反而是工部,千头百绪,他上手要颇费一点功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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