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厂长,不用看了,我整天跟那些账目打交道,就给您一个一本账,厂里面现在库存有十九万的材料,库存货物的有二十几万,客户那里还有几十万的欠款没收回来,咱们厂本来规模就不大,现在现金流已经不够看了,明年的春装又没有多少新款,现在市面上卖的呢绒大衣咱们都没赶上趟,再这样下去,春季就得停产。”
这不是财务该说的话,但这种大实话也没人敢在老厂长面前说了。
老厂长一拍桌子:“库存的事情咱们再想想办法,这批灯芯绒的颜色是差了点,可是也没到卖不出去的地步吧。”
“这个就得问问采购跟业务了。”范晓娟说:“最近我家里也有很多事儿,估计好多时间都不在厂里,老厂长您看?”
朱厂长挥挥手:“你们忙去吧。”
单位欠薪,员工就只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家也没有多余的米饭供着这么多人,他抬头又对范晓娟说:“你说,咱们厂里也搞一个业务奖励制度咋样?”
范晓娟:“奖励制度?”
老厂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范啊,你的文笔好,就草拟一个奖励制度吧,谁要是能够帮忙要回货款,拿五个点的奖金,谁要是给厂里面处理掉库存,升一级,也给五个点的奖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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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海一搬走,就腾出来了地方,正屋那边就可以装修起来。
到了年底事情尤其多,孩子的事情安顿好以后安顿好了以后,又是忙着单位的事儿,中间都没跟搬出去的韩海他们打了照面。
而按照范晓娟这边的计划,既然倒座房空出来了,就要开始忙房子装修。
搬家、请人、买材料。
倒是不赶着着急,一步步按部就班的来。
计划的时候总觉得各处都是美好,真干起来才发现处处都难。
不说别的,就说当初彭彩兰他们走的时候,就没给倒座房好好收拾,屋子里面不要了的东西丢的到处都是,两口子光收拾就花了好几天时间。
这其后就是把房子里面的东西往倒座房里面倒腾。
该扔的东西扔,该收拾的东西收拾,这其后又花了好几天。
两口子又都是双职工,活都是周末或者下班的时间来干,范晓娟给累的够呛,连做饭都省得做了。
屋子的地基打得还算结实,但是装修全是几十年前的,就连墙皮也基本上都挂不住了,这要不是北方天气干燥,放在南方早就霉的不成样子了。
屋顶上也是直接能看屋顶的那种,顶上的屋脊早就腐朽了。
请来了木工师傅,重新做了屋顶的大梁。
又按照师傅的建议,给屋顶上挂上一层龙骨,挂上一层天花,换上电杠,原本的小窗户改成了几乎要落到地面的落地大窗,加了两层的玻璃隔热,屋子里面瞬间就亮堂了好多。
但原本预算五千块钱能装修完的屋子,由此预算也拮据了起来。
最后只剩下两千来块钱了。
周末吃完早饭,韩江忙着赚钱去了,范晓娟带着孩子去到附近的家具市场逛逛。
剩下的,就是买家具了嘛。
到了以后才知道自己想法有多天真。
原以为这年头就电器贵,材料跟人工都算便宜的,当初做装修的时候夸下海口,这回要搞出性价比来,真正装修起来才知道为什么以前装修过的人总吐槽会超预算。
总有一些你想象不到要花钱的地方。
总有一些你以前没想过要买的东西。
就说最开始只打算粉刷下墙,做一下地面,等做的时候就发现既然搞了,屋顶上朽掉的大梁是不是也要换了呀。
师傅一个建议,是不是天花要重新装了呀,装了天花,就看不到顶上的瓦片跟大梁,看上去簇新簇新的跟商品房差不多了。
最后一拍大腿:“换!”
因要换成亮堂些的电杠,电路也是重新布置的。
屋顶上的瓦片也全捡了一回,换成了新的。
墙皮全部剥落,换新!
地板以前是水泥地板,现在市面上普遍都用水磨石,更好一点的是地板砖,干脆一步到位换成了地板砖,磕不坏用不坏,款式是市面上不太常用的大片素色地板。
这一趟装修完,干脆就是换了个芯子。
难怪韩江吐槽这钱花的如流水,可真动起工来,就总想着这院子我还要住好几十年呢,装好以后的效果也是不错,就连韩江也啧啧称好:“这装修好了,咱几十年都不用换新房子了吧。”
房子是装修好了,可家具还没买。
最后一步,还要买家具,买电器。
家里面的电视凑合着也能用,想到未来几年家电掉价掉的厉害,于是电器就不用添置了,但是家具要买。
进到了家具市场,琳琅满目的看下来,钱就有些不够用了。
范晓娟真是太想哭了,她总算是知道钱是怎么不经花的了。
看到沙发想买沙发,看到家私又想换家私,可一问起来,好看的都不便宜,买得起的都不如不换。
一问下来,一套好一点的沙发也要上千。
范晓娟问了价格,一千二!
营业员的语气很不客气:“同志,这是进口沙发,谁都跑来坐一屁股,坐坏了我可赔不起啊。”
这还能坐得坏吗?
韩江每天回来都巨累,当时就特别想给他买个沙发舒舒服服的躺着:“这价格有得少没?”
营业员上下看了看她的衣着,就没差直接赶人走了,皮笑肉不笑的说:“价格少的去那边啊。”
指了指隔壁的弹簧沙发。
弹簧沙发便宜,也能试着坐,可真一屁股下去,就没有一点让人购买的欲望了。
“嘭咚”一声巨响,那是弹簧上下反弹的声音,上面包着画着花鸟雀儿的假皮子,坐上去屁股都硌得慌,虽说就两百来块钱,可真叫人看不上眼。
再看人家,牛的很。
巨牛的服务态度取决于供不应求的的市场,这会儿贵的东西就特别贵,比如说彩电,冰箱这些,买个二十一寸的彩电加上一个上下门的冰箱,加起来得要四五千块钱。
就这样,还供不应求呐!
市场需求决定了服务态度。
你牛,我也可以不买,母女两个转身就走。
再去到家具区,好一点的组合柜子,一套大概也要一千多块钱。
真是搞不懂了,现在不是人工便宜材料也便宜吗,怎么成品会这么贵,难怪说九十年代下海,有脑子就跟捡钱一样,加工行业在这会儿是一本万利!
床基本上还算便宜的,款式也不多,价格也还算合理,可范晓娟这心理拔凉拔凉的。
她准备用一千块钱换一套家具的想法,真是太简单太年轻了。
至于韩星辰,眼睛早就黏在进口沙发上下不来了,小嘴巴一直在说:“那个沙发看起来好舒服哦。”
是舒服,海绵的在现在都算最高级了。
可面上的布不就是灯芯绒么,她们厂里大把滞销的灯芯绒,怎么一打上进口的标签,就飞黄腾达了呢。
以前看见男人下班以后回到家疲累的样子,她就在想,一定要让韩江回来能够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可这个想法现在想想就觉得天真,就这么贵的沙发,放在几十年以后还算正常,可放在现在的物价里面,那简直是天价!
按韩江的想法,坐在这么贵的沙发上,屁股肉都要烧得慌!
所以逛了半天一根毛都没买,母女两个就出了商场的门。
门口有不少摆摊卖小东西的。
而韩星辰呢,眼睛就黏在卖搅搅糖的老人身上下不来了。
范晓娟记得这个,一毛钱一坨,韩星辰小时候特别想吃,而她又是个特抠门的家长,就一毛钱一小坨的东西,让孩子惦记到了长大以后。
国外自然没有这玩意儿买,后来连国内都少见这种用签子舀出来卖的了。
后来韩鹏飞载着他们一家人出去玩,在半道上看见一个卖糖稀的老人,他还专门停下车来给韩星辰买了,当时韩星辰沉默着一边吃一边搅着玩,有些意兴阑珊。
那时候她才听韩鹏飞说起,有一次韩星辰特别想吃麦芽糖了,求着韩鹏飞给她舔了一小口,那件事韩鹏飞记到了三十几岁。
韩星辰那会儿本来就不太爱吃糖了,听到韩鹏飞说起往事,把麦芽糖扔到了垃圾桶,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囡囡,想吃糖了?”范晓娟蹲在她面前。
“妈妈。”小姑娘的眼睛不好意思跟妈妈对视,默默的挪开。
想吃糖就想吃糖了,这孩子的别扭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呢?
范晓娟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那咱们去买,以后要想吃什么都给妈妈说。”妈妈能给你多少童年的快乐呢?
韩星辰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蹦蹦跳跳的去够妈妈的手。
买到了糖稀,她也耐心等着女儿搅着玩。
小孩子的恶趣味,搅起来比起来还好玩,她耐心的把糖稀拉长,把浑身透着红的麦芽糖拉成了奶白色,然后搅成了一团。
而小舌头呢,只在棍棍的边边上舔了舔。
就已经高兴的,兴奋的不得了了。
“妈妈,妈妈,你吃!”小家伙高兴的要跳起来。
范晓娟凑过去,象征性的咬了一口:“甜。”
小家伙这才开开心心的吃了起来。
孩子欢欢喜喜吃着,范晓娟只能站在旁边等,百无聊奈到处看看瞧瞧。
脑子里面正愁着事儿,就听见有人在说话:“你说说你,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子,学了个木匠能干啥,这下好了,工作也弄丢了,我看你以后怎么讨媳妇怎么讨媳妇。”
“我才不怕,我有手艺不怕没人请我干!”
“手艺好有什么用,长这么大个傻大个,要你干啥啥不行,闯祸你是第一名,我怎么养大一个这样的儿子呢,要你进去买个东西给你们领导送过去,你也不会买,你这肩膀上顶着的是脑袋还是个榆木疙瘩?”
大约是母子两个,眉眼长得倒挺像的,当妈的气急败坏的拎着儿子的耳朵。
被骂的小伙子年龄大概二十多岁,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他垂着脑袋,老老实实的听老娘数落他。
范晓娟觉得她讲话有趣,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手艺很好的小木匠啊。
真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她脑子里面的另一片烟花炸开了。
第16章
“说得好,说的好,这位妈妈,你说的真是太对了。”范晓娟从后面走了过去,瞧了小木匠一眼,那人被妈妈骂得快哭了出来,还一句嘴都不还。
是个老实人!
难怪在单位被人欺负呢。
陈香玉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脑袋黑线:“……”你谁啊你哪位?
小木匠马飞一脸郁闷的看着她,嫌他被骂的还不够么?
老娘要他待在单位讨好领导,可他心里怎么都不服气,跟领导大吵了一架被单位给辞退了,在这会儿,国企的工作还是个金饭碗。
范晓娟表现出感同身受的样子:“我也是在一个国企上班,单位效率不好不说,还天天被领导骂,哎,说起来我就郁闷,事儿都是我做了,可功劳都是他领了,每次涨工资都没我啥事,你说我还要不要干下去?”
陈香玉非常郁闷的看着她,都这样了还干啥啊?
马飞可是真的感同身受了,这讲的不就是他在单位碰到的事儿吗,领导交下来的活班长也不给挡一下,为了拍领导马屁什么活都能应承下来,接了那么多的活班长自己又干不了,最后还不是推给他和其他几个木匠。
最后单位涨工资,整个组里面就只有班长涨了。
他去跟班长理论,结果让班长给扣了个不热爱集体,反对劳动奉献的帽子。
结果让他妈知道了,非要拉着他来这里给领导买点礼品送给人家,他才不愿意送呢!
陈香玉狐疑的看着她问:“那你想说什么?”
范晓娟叹了口气问:“你木工真的做的好啊?”
马飞的那一张脸憋得通红:“我十二岁就跟着师傅学,十八岁就出师了,进家具厂都干了小十年了。”
言下之意,你问这种问题简直是侮辱我。
“那你以前都打过什么家具?”范晓娟眼睛里面冒出来精光。
木工的分工也很细,有些木工只能做简单的板凳,洗脸架子,有些木工是专门给人上大梁,做龙骨,专门做吊顶的,有些则是做家具的,这里面会做家具的师傅算是木工里面的高精尖人才,很难找,现在有点手艺的人都愿意进国营厂上班。
“高矮组合,茶几柜子,什么都能打,我是专门打家具的师傅。”还真是家具师傅:“一扇门,我只用一个工就能打出来。”
一个工的意思就是耗费他一天的时间。
木匠、瓦匠这种匠人都是吃工费的,同样的东西,工期做的越短,越是吃香,但是师傅能赚的钱也越少,最好的师傅是能够打的快,但是工期控制的时间差不多为最佳。
一般的师傅打门要一个半工。
范晓娟好奇问:“一个工?”
马飞骄傲的说:“我会用电锯,用电锯锯好了差不多的木条,再拿去加工,会省很多工时,我们班上很多家具都是先打磨了木条,这样省下来好多时间,只可惜班长跟领导说这是他想出来的,领导还给他发了奖金。”
他却什么都没有。
有人还笑他,癞蛤蟆能吃到天鹅肉吗,班长干了多少年你才干了多少年?
范晓娟心中一谨,这可是流水线操作的雏形了。
她继续问:“我这里有个活,不知道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陈香玉跳了起来,拉着儿子就跑:“不接不接,我们不接,马飞你去买条芙蓉王,我们明天给你班长送过去,咱们没事儿接人家里的活干干嘛啊,厂里怎么讲可是固定工作,谁没事有个单位不干,跑去接这种活干。”
范晓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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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小木匠这边没谈好,范晓娟脑壳里面的烟花却爆了出来,有一个念头跟发芽一样在脑海中肆意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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