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许红梅的内心可以说是翻江倒海。她从小到大从未做过一天农活的女儿,居然像个老农民一样得心应手?她从小还算有良心的知道体谅她的闺女,第一时间不是看见她的憔悴与苍老,而是伸手要钱。
她明明已经告诉过安雅,他们两口子现在成了普通工人,工资降了很多,又要在外头租房子住,生活过得很拮据……她对他们过得怎么样,身体好不好一点儿也不关心。
她关心的,只是自己,唯有自己。
许红梅本来也不是傻子,反差如此之大,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再加上她那些所谓的“梦见”的铁口神断,她背着他们偷偷挣下的家业,买的那么多房子……她心里有个猜测,急需得到安然的认同。
“然然你说安雅是不是很奇怪?完全就是变了个人,不是以前的安雅了。”
安然心头叹口气,面上不动声色:“我不知道,我不了解她,从来就没了解过。”
许红梅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你是不是也……我觉着自从三年前开始,你们俩都变了,你跟她身上是不是发生了同样的,或者类似的事?你可以告诉阿姨吗,看在这么多年照顾你的份上。”
安然差点被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了:“许阿姨您照顾过我吗?”
许红梅脸色讪讪,“我……我知道你还记仇,但你能不能……如果你们身上发生了同样的事,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的安雅去了哪里?”
安然无可奉告,也不知道。
“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给你妈妈道歉,我现在只是一个母亲,你也是做母亲的,你一定能理解我现在得心情。”说着,都快哭了。
可安然真的帮不了她,这个穿越者的到来一定是某个契机,譬如以前的安雅生重病,魂魄较弱,或者其实已经病死了,才被人夺舍……无论哪种情况,许红梅一定都不想听到。
安然很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我跟她发生了同样的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听不懂你的话,但我有个忠告,你以后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注意保重身体,有空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乳腺癌如果发现得早的话,估计预后要稍微好点吧。
不至于才发现没多久,治都没来得及治就撒手人寰。
这就是她的仁至义尽了。安然刚进门,忽然就被一个小肉球抱住,“妈妈你没事叭?坏姥姥没欺负你叭?”
“没有,乖,妈妈是成年人,能够保护自己,你不用担心。”
小猫蛋大大的“呼”了一口,“妈妈我会保护你哒。”
最近陈六福工作忙,午饭都在医院吃,包淑英不用回去,就在这边给他们做饭了。一个西葫芦炒鸡蛋,一个大酱爆茄子,都是安然以前经常做的,没看出来她居然也学会了。
“好吃!”小猫蛋是个捧场王,“我姥做的饭超好吃,越来越好吃,对不对?”
“对对对。”安然真是服了她。
“对不对哥哥?”
“对。”铁蛋忙着大快朵颐,只勉强抽出零点零几秒的功夫回答她。
下午,安然回来带俩孩子,赶在下班前去新华书店,准备给他们买点书看看。书房虽然书多,但没有一本适合他们看的,安然寻思着,给铁蛋买两本连环画,给小猫蛋买个啥这就是问题了。
这一刻,安然觉着,还是有点想见宋致远的。有他在,就多了个商量的人。
新华书店,是他们第一次来的地方,好多好多书呀,兄妹俩跟小老鼠不小心掉进粮仓似的,一左一右牵着安然,眼睛都不够用了。看到书,他们就会想起家里的书房,每当爸爸(姨父)在书房的时候,他们都会乖巧的不去打扰,连说话也不敢大声。
所以就出现这样一幅画面,他俩蹑手蹑脚,嘴里超小声嘀咕着什么,几乎全程用嘴型和眼神交流……房平西和房明朝看见的就是这样两只“小老鼠”。
“妹,我咋觉着有人在看咱们呢?”
小猫蛋悄咪咪看了一圈,“没有哦哥哥。”
可走了两步,她也发现了,应该是来自右后方,兄妹俩对视一眼,一个从后面抄过去,一个去前面堵,动作配合之默契,可不就把房家叔侄俩给堵到了吗?
铁蛋冷着脸:“为啥偷看我们?”自从那年妹妹被拐后,他每次单独带妹妹出门就特别警惕,总觉着偷看他们的都是不怀好意的。
其实说起来也是好笑,铁蛋虽然脑袋瓜子聪明,但好像不怎么记得住人脸,房平西来过几次恰巧都遇上他不在,可房明朝那是前不久才来过的,他当时带着小华几个大院“野孩子”还敌视过这个“学院派”的。
小猫蛋倒是还记得这个好看的明朝哥哥,忙拉住哥哥:“这是明朝哥哥呀,来过我们家做客的呀。”
这么一说,其实铁蛋已经想起来了,但嘴上还是很硬:“哼,啥明朝唐朝宋朝的。“
“安文野也来了,你妈带你来的吗?“房平西笑着摸了摸她脑袋,“你爸是不是又半个月不着家了?”
小猫蛋脱口而出:“两天,不是半个月。”
房平西和侄子对视一眼,嘿,这小丫头跟她爸一样较真啊,思路居然还很清晰。“你知道半个月是几天吗?”
小猫蛋犹豫一下,“叔叔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你是说哪个月的半个月?一月的半个月是十五天半,二月的半个月得看是哪一年,三月的半个月是十五天。”
房平西目瞪狗呆:“谁给你说的?”
小猫蛋云淡风轻道:“我们家有日历呀。”
房明朝惊讶极了:“你自己发现的规律?”
小猫蛋很诚实:“我数过哟,今年跟去年不一样,问我妈妈,我妈妈告诉我哒!”家里任何一件可以数数的东西,她都要数来数去,正数倒数,就连她爸爸那一墙的书本,她也如数家珍。
安然站在不远处,心里是又欣慰又焦虑,她闺女总是能发现很多别的孩子甚至大人都发现不了的小事情。一开始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情,可她越问越多,能刨根问底揪出几十个关联问题,到最后或许已经不是关联的了,那是只有孩子爸才能回答得了的问题……这样的孩子,她应该怎么给她启蒙和引导呢?
“那你会做加减乘除吗?”房明朝好奇极了,他顺手拿起书架上一本印着红五角星和领导人头像的《算术》书,随意翻开几页,念道:“2加3等于多少?”
“5,我还知道12加13呢,等于25。”
房明朝眼睛瞪大,很随机的在心里想了个他自认为比较难的,计算量比较大的,“那67加123呢?”其实也不抱希望,因为连他说出口后都暂时不知道答案。
“190。”
房明朝眼睛瞪圆了,不信邪,毕竟他也就是跟铁蛋一样的年纪,正在学的内容也差不多,借了支笔和草稿纸,在那儿列竖式,逢十进一,再进一,个十百千……等看到结果的时候,他一副见鬼的表情。
房平西歪过脑袋看了一眼,也难掩惊诧,“安然同志你这闺女是真得宋工真传了啊。”
安然赶紧把小丫头的手牵上,“再夸她就该骄傲了,你们问的刚好是她今儿早上背过的,她哥作业里就有这几个题,是不是呀?”
小猫蛋和铁蛋对视一眼,都知道妈妈(小姨)要让他们说谎,忙乖乖点头:“别考我啦,我不会,我啥也不会只会干饭。”小手一摊。
第63章 三更合一
一直到国庆节后, 宋致远才有时间回家过夜,安然本来要跟他商量安文野教育问题的,一忙就给忘了, 等他回来又想不起了, 倒是他给带回个好消息。
“啥?你们又要出去?去哪儿?去多久啊?”安然掩饰住心内一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失望, 省得他问一句回几个字,干脆一口气甩出所有问题。
她告诉自己, 不是自己矫情,1975年前面十个月,他就只在家待过十次不到,过夜也就五次, 其他五次都是跟她说说话, 看看闺女, 顶多吃顿饭就没影儿了。
“嗯,我们要去北边沙漠, 可能要一个月吧。”宋致远倒是兴致高昂, 没发现她的失落, 用他几乎没有过的兴奋语气说:“如果试飞成功,我们就成功了。”
安然那微不足道的失落瞬间退去, 心头立马被巨大的喜悦给充满,“真的吗?”
“嗯。”宋致远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摩挲着手心有点发硬的茧子, 他记得四年前两个人经介绍认识, 第一次跟她握手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那时候她的手,就跟小猫蛋的差不多,软。
“辛苦你了。”
安然没想到他忽然说这种话, 心里受用的同时,面上还是很嫌弃:“咦……肉麻死了,啥时候出发?我给你收拾行李。”
“为免夜长梦多,今晚就走,不用收拾了。”
这么急啊,安然还以为怎么说回来也能过个夜,能跟孩子说说话,“怎么走,是你们自个儿开车去,还是……”
“天黑以后,军区房平东会派车来,他们先走,我押车垫后。”
安然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祝他们一路顺风,这次要成了,真的对国家来说就是多了一个护身符。当然,国家不可能就靠他们制造“护身符”,这只是众多“护身符”之一,但这种事,但凡是能有幸参与的,都是幸运,三代人的幸运。
看他眼神往楼上瞟,安然知道他是想闺女了,“你先吃东西,我去看看小野醒没。”
卧室里,小猫蛋睡得正香,薄被只盖着圆溜溜的小肚子,小胖腿和胳膊都露在外面,可饶是如此,也依然热得满头大汗,小脸红扑扑的。为了图方便,安然给她做的是无袖睡裙,白棉布特别软,就是会皱,总是一动就缩到肚子以上,一团的团着。
安然轻轻给她擦汗,把裙子拉下来,“小猫蛋。”
“我宝。”
“小野。”
“安文野。”
她就这么几个称呼换着叫,小姑娘虽然没出声,但眼皮颤动,安然轻轻刮了刮她鼻子:“醒了就起来吧安文野,你爸爸回来啦。”
话音一落,小丫头的猛地掀开被窝,“我爸爸在哪里鸭?”眼睛亮得像两颗圆形的星星。
“楼底下。”安然给她穿上一个小外套,她就蹦跶下去,“爸爸!爸爸!”
宋致远回头,就被一个小炸弹冲进怀里,赶紧托着她屁股抱住,“小心点。”
她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快乐的扑进老燕子的怀抱,他就是那只常年不在窝里但回来就少不了操心的老燕子,“怎么只穿这么点,当心感冒。”
“小野不怕冷啊爸爸,你忘了吗?”
宋致远笑笑,用脑袋去顶她的脑门,顶得她“咯吱咯吱”笑不停。小丫头有胜负心了,爸爸要是没拱过她,代表着“力气”没她大,她就特开心。要是把她顶得连连后退,她就会咬着小米牙,“恶狠狠”地反击,要是还输了的话,她也不会生气,就缠着爸爸再来一次。
宋致远一开始不知道可以寓教于乐,每次都把她拱得嗷嗷叫,闹着不跟他玩了,爸爸一点儿也不好玩!
多亏妻子,他才能跟孩子愉快相处。想到这儿,宋致远又愧疚地看了妻子一眼,辛苦她了。
“猫猫,好好听妈妈的话。”他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说着最温馨的话。
“你的猫猫超听话,每天都听妈妈的话。”
宋致远又拱了拱她的额头,“猫猫。”
安然在一边看着,是又肉麻,又有点难过,这一去就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别人家的爸爸哪怕再加班,再晚,至少是每天都在的。这也太考验三岁半的小猫蛋了,等爸爸回来她还记得他们这些曾经的快乐吗?跟他会生疏吗?
安然不忍心想,她能做的,无非就是每天多在海子跟前提提这个爸爸,给他刷点存在感。
***
时间进入十一月,安然的工作也逐渐上手了。女工处的工作其实比二分厂好做,因为归口很清楚,也很单纯,就是妇女职工权益这一块,打交道的主要是妇女同志,不用她出手,手底下的几名干事各有各的能耐。
除了第一天认识的杨芳芳和李菊花,其他三人都是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妇女,有一定工作能力,不像以前的陈媛媛需要手把手从头教起。
而安然自然也乐得轻松,这边工资比二分厂高五块,她现在已经是月收入六十块的女干部了……当然,宋致远的已经涨到一百了,702每个月还额外的发六十块的劳保补贴,小家庭一个月雷打不动有220块收入,其实已经属于高收入家庭了。
但他们家伙食好,在吃穿上从来不短孩子,各种罐头饼干和糖果是经常买的,票用光了就去黑市淘换,更别说肉蛋奶和水果从来没断过,所以每个月还是得花五六十块的固定花销。
安然再时不时给实验室送几顿吃的,一送就是三十人的份,一个月能用于储蓄的钱也就一百二左右,比上不足,但比下又不错。
天气一冷,安然在办公室也坐不住,刚把手头文件看完,准备灌杯开水捂捂手,贺林华进来了。
“安主任在忙?”贺林华今儿穿着一身蓝色的干部装,不知道是里头毛衣太薄还是怎么着,显得整个人很单薄。
“刚忙完,贺主席快进来,我给您来杯开水?”
“成。”贺林华冷得跺脚,但不搓手,因为……
安然不好意思看向她的手,只在双手递过白色搪瓷茶杯的时候瞟了一眼,那是一双残缺的手:左手只剩大小拇指,右手的小拇指只有小半截。
其实她刚来的时候就听说了,贺林华在木材加工厂的时候为了挽留工友生命,被切割机切成三级伤残。她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得到了中央和省市各级的表扬,还曾经被评为石兰省的妇女劳动模范,曾经上过京市,见过领导人的。
但她平时从不宣扬自己的残疾人身份和光荣事迹,经常把左手插兜里,第一次开会的时候也是双手插兜,安然还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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