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刘美芬蹙着眉头,“她是国家干部,你说会不会是钓鱼?”
“钓我?”白香桃眉毛一挑,又惊又气,她是坐过牢的,如果因为重操旧业再次进去的话,可就不是五年那么简单了,少说也是七年起步!坐过牢的,才知道里头到底什么样,有生之年她不想再进去了,宁愿死外头也不要再去那种地方。
而凡是想要将她送进那种地方的,都是找死!
她咬了咬牙,“你等着吧,这仇我会帮你报回来的。”
刘美芬嘴上说着“哎呀人家是国家干部咱们惹不起”“你别为了我给自己惹麻烦”,其实心里想的却是,六年前就因为没偷到安然的孩子自己惹了一身腥,这一次一定得让她尝尝苦头。
不过,她心里还有另一个疑问,“香桃姐,那筐子里藏的,到底是啥好东西,你给我透个底儿呗,也让我见识见识?”
说别的都可以,唯独这个,白香桃是绝对不会松口的,“哎呀你就别问了,肯定是好东西,这一单要是成了咱们吃香喝辣不成问题,我还想把隔壁老赵家的宿舍买过来呢,到时候咱把中间这堵墙打通,造成一个大通间,咱一家子热热闹闹在一起,多好啊。”
能买下一套房子的,肯定是非常值钱的东西,可惜便宜了那个安然,刘美芬又是心疼又是嫉妒,为什么她总是能运气那么好!
不过,她还得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抹了抹眼睛,“我都不知道咋感谢你跟谢大哥了,真的,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说起谢建安,白香桃就来了兴致,“唉你说,老谢咋就不愿跟我复婚呢?咱们一个屋檐下住着,外头的人也不知道咱们离婚了,万一哪天知道还不得说咱们不清不楚?到时候连你我的‘表妹’也要名声受累。”
刘美芬苦笑:“我都这样了,还能有啥名声可言呢?”
说着,白香桃这种昼伏夜出的家伙,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刘美芬收起脸上的凄苦,看着这么大套房子,里头的摆设,虽然很简单,很朴素,可她知道,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们真正的家底儿啊,在别的地方……
那个地方她趁着白香桃不在的时候缠着谢建安带她去过一次,里头的东西哪一样随便拿出去都能卖大钱,黄花梨的柜子,紫檀木雕金蟒的几子,哪怕是一把夜壶,那也是镶金边的……这样的家底儿,对外说法是谢家传下来的祖产,可真正来源……她知道,只是白香桃以为她不知道。
这个蠢货,以为能瞒住她?还说什么当初进去是因为被污蔑偷了邻居家东西,后来才知道“无意间捡到”的居然是一串价值连城的麝香手串,因为金额巨大,这就成了偷盗他人巨额财物,这才被判了五年。
这么拙劣的谎言能瞒住刘美芬吗?肯定不能啊,搞清楚真相的刘美芬第二天就往她跟前凑,还想办法在狱里跟她义结金兰,做了患难姐妹,心想以后说不定有用得上的地方,但凡她能从手指缝里漏出一星半点,也够刘美芬一家子吃香喝辣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出狱后,男人不是她的男人,儿女不是她的儿女,家也不是她的家了……此时,无家可归的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好姐妹”。
城里的日子,就是再难过那也比乡下好,更何况谢家的日子可不算“难过”,每天吃不完的精米白面,还有要肥有肥,要瘦有瘦的猪肉,反正随便她爱吃啥做啥,更别说还有那么多白糖红糖米花糖,她吃糖都吃腻了!
这样的好日子,按理来说她应该满足了,可是,不,她还想更进一步,她不想做这个家里的“表妹”,不想像保姆一样给他们一家老小做饭洗衣打扫卫生,不想提着箩筐出去黑市给他们踩点,她想做的……是这个家庭的女主人。
且等着吧,再等等,顶多两个月,她就能使出杀手锏。想着,她看向墙上挂着的日历,又是一年十月一,这是她出狱后过的第二个十月一,以后她再也不会孤孤单单了,她在这里有了根……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
***
过完国庆节,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海拔高的山区已经下起了雪。
进入十二月后,阳城市的雪也来了。安然在办公室也坐不住,得站起来走走动动,抱一个暖洋洋的茶缸子,准备去新领导的办公室聊聊年底工作的事。
贺林华调走后,新来的主席是从商业局调过来的,也不知道是她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总觉着这新主席不大喜欢她的样子?在贺林华手底下想干啥就干啥干习惯了,现在新领导不喜欢她干事,只想让她听指挥……还真是不习惯呢。
以前安然享受体制内工作,现在忽然发现,上辈子做生意也挺好的,自由,还有钱赚,跟现在可真是不一样啊。
正想着,刚要出门,忽然就听见下头院里吵吵嚷嚷,一把又尖又利的女声响彻整个工会大院:“都别拦着我,让安然主任出来,让她来跟我说,她要不出来说清楚为啥发了一圈福利,谁家都有就我家没有,这事我跟她没完!”
安然顿了顿,眯起眼睛,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安然作为一名堂堂的国家干部,她就是这么把咱老百姓分三六九等的吗?她就是怎么看不起我这个刑满释放人员的吗?她怎么对得起咱社会主义国家的工资?我今儿哪儿也不去,讨不到说法我就上劳动局,上机关事务局,上市委告她去!”
杨芳芳赶紧跑过来,焦急道:“主任你快躲躲,这是来找茬的。”
辛主席黑着脸,一副痛心疾首(抓到把柄)的样子,站在走廊的另一头,看着安然的眼神十分复杂。
安然冷笑,她还怕她不来呢,今儿可算是来了。
杨芳芳更急了,都啥时候了,她们主任咋还这么老神在在?“这人我认识,叫白香桃,不是善茬,她坐过牢,以前是个土夫子。”
土夫子,其实就是盗墓贼,只不过是给他们脸罢了。男的盗墓贼安然电视里见过,可女的,还真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了!
白香桃酝酿两个多月,今儿终于找到个安然的“错处”兴师问罪来了,她不为别的,就想让她当不成干部。她不是想钓鱼吗?那就让她知道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不仅鱼没钓到,还可能连连钩带线给她连锅端咯。
安然确实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只不过,鱼不是白香桃。
第87章 三更合一
所有人都在看着安然, 包括新来的领导,都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安主任”将如何颜面扫地。
可安然却并未惊慌失色,只是老神在在看着闹事者。
白香桃也有点纳闷, 难道自己找错人了?一般人被这么骂一顿, 不说急赤白脸吧, 至少也该反驳几句,“大家都来看看, 让我说中了吧,安主任这是无话可说了!你们这儿谁是比她还大的领导,快给我出来,处分她。”
新主席姓辛, 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能名正言顺打压安然的机会, 背着手走过来, “安然同志,这件事是你不重视群众影响造成的, 后果大家也看见了, 我得向上级部门反映这事。”
明明幸灾乐祸, 不问青红皂白,却一副“我也保不了你”的模样, 做给谁看呢?安然现在挺腻歪的,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来,“坑坑坑”敲了几下, 放到嘴边, 一把清脆响亮的声音就从喇叭里传出来,“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把慰问的事好好说一说。”不知道啥时候她居然拿了领导开大会专用的大喇叭。
喇叭一出手,基本就没别人啥事了, 嘈杂的声音忽然就被压下去,全都静悄悄看着她能不能说出朵花儿来呢。
“辛主席您说是我的错,那您亲自到过一线慰问过群众吗?”
“去过啊……”话未说完,安然就抢过话头,“那您说说,咱们去市拖拉机厂的慰问哪里做得不对,哪里不合乎规章制度呢?”
辛主席很会打官腔,“这事啊,不能单纯的用合不合规矩来算,主要是得群众满意,只有群众满意了,咱们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才算真正履行。”
“对!就是,到底有没有为人民服务咱们一眼就能看出来。”白香桃正想接着发挥,安然就高声道:“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咱们一百年两百年永远不会动摇,可是,咱们服务的前提基础是不是得公平公正,得有法律法规的依据?要是谁都想要福利,那辛主席我第一个就得批评你,狠狠批评你。”
辛主席傻眼了,脸红脖子粗,跳起来道:“你胡说啥,我做错了啥?你凭啥批评我呢你?”
“凭啥,就凭你没给路上的妇女人手一块肥皂人手两斤白糖。你看看她们不可怜吗?她们不是妇女吗?不是咱们该团结的对象吗?既然是,你为什么视而不见不给关怀关怀?你这就是没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放在心上,就是在蔑视……”
“得得得,说别人的事别扯远了。”
围观众人都笑了,安主任这嘴巴真是牛了,辛主席看来是还没吃过安主任的厉害。不过想想也是,整天在单位啥也不干就背着个手,晃悠来晃悠去的,查岗倒是很在行,谁不在十分钟她立马就要让人记个缺勤,人说上厕所去了她还得跑厕所外头喊名字……真是打得一手好考勤。
“那我就再请教请教辛主席,既然我按照规章制度办事儿,把慰问品发给拖拉机厂女工,她一个拖拉机厂男职工的前家属,已经离婚的家属,我为什么要慰问她?她的名字在拖拉机厂提交审核的名单上吗?不在的话我凭哪一条法律发给她?超出计划的支出是您补贴呢还是您自掏腰包呢辛主席?”
有理有据,咄咄逼人。
辛主席知道自己今儿是没办法借题发挥了,只能“嗯”一声,假装看表,“哎哟都下班一个小时了,我得走了还有事呢”,遁了遁了。
其实白香桃来,也不是为了真要个说法,只不过是想把安然名声搞臭而已,她能干啥呢?她会的就是泼妇那招,我让你声名扫地,让你没办法高升。冬天天黑得早,这一会儿就天都黑了大半,眼见着计划落空,她就想趁机准备溜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时不时还会来恶心一下,反正她没正经工作,她耗得起。
可是安然会放她走吗?当然不会啊。
她冲保安使个眼色,这是邵梅的侄儿,当初走后门进来的,这两年整个单位因为邵梅没少被人排挤,连带着他也是被人挤兑的对象,可只有安主任,以前客客气气的,现在还是客客气气的,不仅没落井下石,还为他们说过几句好话。此时接收到安主任的意思,立马手脚麻利的把大门一关,一把抓住想跑的白香桃。
安然过去,居高临下看着白香桃,“既然你对我有意见,觉着我做事不公平,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啥叫真正的困难女职工。”
“芳芳,菊花姐,你们说咱们市里困难女工最多的是哪儿?”
“当然是枣子巷呗。”
枣子巷因为巷子口曾经有棵大枣树而闻名,不过里头房子小,又破,路旁都是大枣树,遮天蔽日,房子经常是阴暗潮湿不见风的,但因为它在第一机械厂附近,旁边还有第二棉织厂和几个纸箱厂,火柴厂,很多没有赶上分房子的小年轻职工,只能选择在那里安家,巷子可以说是集脏乱差于一体,是整个阳城市治安最差的地方。
白香桃当然不会去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总觉着安然叫她去是要强行扣押她并打她一顿啥的,她怕死还来不及呢,眼珠子一转就想跑。杨芳芳和李菊花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不由分说就往门口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可奈何单位里女多男少,大家又都是爱看热闹的,有的推着自行车说“顺路”,有的说想去那附近买个啥看个啥亲戚,都不远不近的跟着,其实就是看热闹呗。
毕竟,安主任的凶悍泼辣是出了名的,没看新来的辛主席都被她怼得夹着尾巴跑了吗?
就是邵梅也一样,她正跟侄子窸窸窣窣打听呢,见打听不出个啥,就来探杨芳芳和李菊花,俩人都是成精的狐狸,几句话把她怼得面红耳赤,也没忘记对白香桃连拖带拽。
走了一段,白香桃发现安然没把她怎么着,况且这么多人呢,她倒是有点放心了,她不要脸不要皮,可安然不一样啊,国家干部能当街打人吗?
所以她是边走还边骂骂咧咧,杨芳芳知道她是土夫子,当年就是因为盗了人邻居家老祖宗的墓,从里头挖出一双玉镯子,居然敢往自己手腕上套,这不是找死吗?欺负人老祖宗死了子孙后代就不认识好东西了吗?
当时邻居闹到街道,街道解决不了,除了子孙口述,确实是没证据证明东西是墓穴里来的,邻居又闹到公安局和市委政府门口,恰巧赶上大革命破四旧,这种事只能无疾而终了。
可整个阳城市大小机关,确实有所耳闻的,欺负邻居家老实人拿这个大摇大摆的盗墓贼没办法呗。
没多久,她手上居然又多出一串麝香手串,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可遇不可求的,听说市面上已经卖到好几千了,邻居一看,差点没吐血,这不是前几年刚去世没多久的祖奶奶手上戴的东西吗?因为是老人家最爱的东西,下葬的时候就由她带着去了,人去把祖奶奶坟上一看,都是新刨开没多久的,报警开棺一看,骸骨都让人翻乱了!
哪怕再破四旧,这也是欺负人啊,死人不会说话,可活人哪里受得了?这不明摆着就是欺负一家子老实人,觉着她就是踩人祖宗头上拉屎撒尿也拿她没办法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老实人也有被逼急了的时候,几百号子孙一合计,设了个套把她送监狱里,关了五年才出来。
当然,这事闹得够大,整个阳城市男女老幼都知道了,杨芳芳曾经作为单位代表去观摩过她的审判过程,更是非常清楚来龙去脉的。所以,她其实很怕安主任吃亏,一路上都在观察安然的脸色,推测她带白香桃上枣子巷的目的,真的只是带她看看困难女工居住环境?还是有别的目的?
到达枣子巷,安然径直走进第一家,那是一个大杂院,七八间屋子被分隔成七八个小家庭,有的只住小两口,有的则是拖儿带女,院子里堆着柴火、炉子、煤球、花盆和各种破烂,晾衣线仿佛也是黑的。
这个点儿正是做饭的时候,很多妇女正在院里烧炉子,锅里“噗通噗通”冒气,炒菜的,骂孩子的,声声入耳。
工会其他同事一看,还真是来实地探访困难女工,女工处天天干的不就是这个活计吗?那就没啥可看的,纷纷走了。毕竟,巷口不远处就是公共厕所,住的人多,用的人多,在打扫问题上却经常扯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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