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刘厂长家属一副“我懂你啥都不用说”的表情,拍了拍她肩膀,从干部装的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黑白照片。
安然一看,一副挺拔的身材隐藏在深蓝色的工装里,红帽子白毛巾,手里还握着一把扳手,熟悉的略带冷峻的眉眼……很好。
“我说他还更精神了,没错吧?来,照片你就留着,自个儿看也行,给孩子看也行,我看你们家孩子八九个月了吧也没奶瓶,我下午给你送过来,等着,啊。”
安然捏了捏照片,很明显,这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拍的。樊丽萍送来给她看倒不一定是辨认真假,因为这世上就没人能想到……估计还是真心可怜她,愧对她,照片发挥完它应有的作用后,做个顺水人情送她,让她睹物思人。
通过侧面证实她的方法奏效,安然还有点小小的得意,哼,宋致远一开始还不信她的法子能行得通,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感谢她呢。
晚上八点多吃过晚饭,刘厂长的爱人真就送了一包东西过来,一半是他们家孙女穿过的小虎头鞋戴过的虎头帽,小凉帽,还有不少花里胡哨但质量确实不错的小衣服,很多都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带蕾丝花边的小裙子,别说,还挺洋气。
“这奶瓶是别人送我们家的,孙女已经有了一个,这个还是新的就没动过,你看这包装纸都还挂着呢。”
安然一看,还真是。
包淑英受宠若惊,“这么好的东西我们不能要,领导你们留着吧,留着以后生孙子用。”
“害,男娃娃不喜欢这些女娃娃的东西,你们甭客气。”她把一堆东西推过来,“只是衣服是穿过好几水的,得辛苦你们用开水烫一下,洗干净。”
安然两辈子都不是贪小便宜的人,送人衣服她上辈子没少干,无论是身边下属还是贫困山区儿童,她都给过捐献过。被人当贫困对象优待,这还是第一次,她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只能装作很开心超兴奋的样子收下。
不然不符合她现在的处境。
“谢谢阿姨,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我叫樊丽萍,在市联合工会,听说你在你们厂工会,以后咱们接触的机会多着呢,我就先走了啊。”
樊丽萍背着大包来,空着手走了。安然却对着一堆花里胡哨的衣服左右为难,要还是不要?
不要吧,这是人家一番心意,万一以后遇上了说起,露出破绽也不好,毕竟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掩护宋致远,当他明面上的“眼睛”。
可是要吧,她又心里别扭。
老天爷喂,她安然女士可是九十年代资产千万的大老板!她的宝贝闺女居然捡别人不要的旧衣服穿,她大老板的排面呢?尊严呢?
思来想去,斗争三分钟,没等她想好怎么完美解决,包淑英已经挑了一件绿底配红花的小裙子给猫蛋换上,“嘿,还真好看!”
红配绿一般都是大土大俗,可耐不住小猫蛋白糯糯啊,衬得衣服都更好看了,再在头顶扎上俩冲天小揪揪,可不就是年画娃娃下凡?
喜欢得包淑英立即就抱出去溜达了。
于是,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她们得了刘厂长家一堆好东西,羡慕嫉妒恨的都有,但大多数人还是能理解,这是组织上对她们的照顾,是看在宋副厂长面子上的优待。
安然也就只能顺坡下驴,接受呗。不过,那玻璃的小奶瓶是真不错,她去了好几次百货商店都没买到奶瓶,小猫蛋马上九个月的孩子都是用碗泡奶粉,多心酸呐。
玻璃奶瓶耐高温,她把奶瓶奶嘴一起扔锅里,用开水“噗通噗通”煮了一个小时,冷却后又用盐水泡了一天,冲上奶粉一摇,刚递过去小猫蛋就无师自通的抱着“滋滋滋”喝起来。
以前一勺一勺的喂,压根跟不上她喝的速度,总是把她馋得嗷嗷叫,时不时再洒一些,一碗奶能真正喝进肚子的只有三分之二。现在好了呀,她可是不用人喂的,也不带歇息的,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瓶,好容易放开奶嘴,“妈妈妈妈。”
安然哪还招架得住:“好好好,我闺女真棒!以后咱天天用奶瓶喝奶好不好?”
“妈妈。”
“乖,等你那废物老爸回来,让他给你买十个八个奶瓶。”
“妈妈。”
***
终于,安然把正在百货商店买冰棍儿的铁蛋给逮到了,在他正从兜里往外掏钱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笑着说:“放学怎么也不回家,烧了土豆麻辣鸡就等你呢。”
土豆麻辣鸡那是啥?又软又糯又香还全是肉的硬菜,只有大日子才吃得上的硬菜,搬来这么久还一次也没吃过呢!麻辣鲜香能让他边流泪边吃,这时候还吃啥冰棍儿?
冰棍儿是麻辣味的吗?不是那他走了,回家去。
不过,家里并没有麻辣鸡等着他,只有小姨的一根屁股棍儿,专门打屁股用的。
“说吧,哪来的钱?”安然让老太太把小猫蛋抱出去,门一关,自个儿往板凳上一坐,在外头当着他的小伙伴那是给他面子,就是要打狗,也得先把狗骗回来,关门。
铁蛋撅着嘴,“反正不是偷的。”
“我知道不是偷的,我相信你,但你得告诉我实话,让我心里舒服一下,好不好?”
本来打算对抗到底的孩子,忽然就让她软化了,“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
嘿,还学会谈条件了。安然揉了揉他软软的耳朵:“先说来听听,你的条件要是太苛刻我肯定不干,你不仅不会得逞还会挨一顿揍。”
“你能像对妹那样对我吗?”
“当然,她犯错了我一样打,这根屁股棍儿上刻的可是你俩的名字。”
“不是,是那样。”
“啥样?”
铁蛋憋红了脸,“就那样那样。”他两根大拇指一碰,迅速的闪电式的分开,太羞人啦!
安然喷笑,“你是说,让我像亲妹妹一样亲亲你吗?”说着,她就“吧唧”一口亲他额头上,“呸呸呸,一股汗臭味儿,晚上必须洗澡,听见没?”
心满意足的铁蛋呀,还有啥是不答应的呢?这一刻,就是让他叫她“妈妈”他也愿意。
原来,他这几个月在小海燕可是挣到外快了。每天通过跟着牛蛋上山砍柴拾柴,抬回村里挨家挨户兜售,当然主要是针对用柴大户——何队长家。
他们家猪养了三头,为了多长点肉都是喂的煮熟的猪食,烧柴量很大,还真让他俩“赚了”好几毛钱。
但金蛋妈找上他,让他帮忙挖野菜,越新鲜越好、最好是带着须根的野菜,每次挖个十斤八斤的给他一毛钱,初春的土又冷又硬,野菜根长得深的,他只能徒手挖。难怪本来都快好差不多的皲裂伤,又给弄了深深的伤口,淡黄色分不清是血液还是脓液的东西从裂缝里流出来,实在是恐怖。
而就是孩子这么带着伤口,没日没夜挖回来的野菜,金蛋妈居然还要挑三拣四,须根不够多的不给钱,叶子有折痕的不给钱,斤头上在缺一点短一点,挖一天有时候还没一毛钱。
安然恨不得打他两巴掌,小傻瓜,人把你当廉价劳动力压榨呢,你却连学也不上,就这么傻愣愣的干上了,还一副“我有工作我也能养活我姥姥了”的表情,又狂又飘。
不过,也是他免费劳动力让她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礼拜天安然直接找到综治办,跟那群大老爷们借了厂里唯一一辆吉普车。
“安干事你要去哪儿,咱们让顾秘书回来送你吧。”这厂里除了专职司机,就只有宋致远和顾慎言会开车。
“小姨咱们不行就等等吧……”话未说完,铁蛋的眼睛直接瞪掉地上了。
“小子,你姨开过的车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没有聘请专职司机之前,她都是自个儿开车的,从最开始的面包车到捷达桑塔纳,再到后来的大屁股吉普,皮卡,她摸过的方向盘也不少。
当然,作为大院里第一个会开车的妇女,铁蛋一嗷嗷,所有人都来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围观。谁能想到这个漂亮的,泼辣的小安同志她一脚蹬上驾驶位,钥匙一拧,“轰轰轰”的车子就动起来了,还表演了个漂亮的漂移,男同志们纷纷竖大拇指吹口哨。
本来还打算帮忙的顾慎言,傻眼了。
那个只会偷偷躲着哭的,受了委屈也不敢说的美丽的女同志,居然就这么熟练的开走了厂里唯一一台车!
安然在傻愣愣的铁蛋额头上弹了一下,“傻了吧,等你满十八岁,姨教你。”
“真的吗?”铁蛋“呀”一声蹦跶起来,“二华小华,你们听见没,我姨要教我开车呢!”
众人大笑,心说等你们先买得起车再说。谁不知道她们孤儿寡母的日子难过啊,没看见穿衣服都捡着别人不要的穿吗?
安然可没时间管他们这点酸溜溜的小心思,因为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的好办法。
第30章 三更合一
安然一大家子回到小海燕, 很受一番欢迎,因为家里能吃的已经全搬空,鸭蛋妈陈大娘和姜书记几家人都热情邀约她们去家里吃饭, 安然顺便了解了一下妇女生产小队的情况:后开的三十亩山地全种上贝母, 已经长出扁扁的叶子, 就要开始追肥了。
“安会计你瞧瞧,这些宝贝长得好吧?”陈大娘可是非常得意的问。
“嗯, 是不错,你们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咱们妇女生产小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不过就是有个问题,队上不给咱们肥料使, 眼看着贝母苗起来了, 你看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生产队那点肥料种正经庄稼都还不够用呢, 要是再有何家人从中作梗,药地别想用上一点。
鸭蛋妈也说:“这贝母苗听说可贵着呢, 要是种不好不知道得亏多少钱。”种子钱是先赊欠的, 等卖了药材才能付清。
安然想了想, 肥料不就是大粪吗?大粪她有,而且还是人粪, 就缺挑大粪的人。
“队上有多少能出的劳力?”
“没多少了,都忙着泡水田,撒谷种, 没几天还得收小麦。”尤其是那三分之一的按照小安建议拔节才追肥的小麦, 麦穗沉甸甸的快把麦秆压弯了,里头的麦粒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饱满,而隔壁还用老方法追肥的三分之二, 因为今年天干,居然还不如以往。
老把式们捶胸顿足,只恨自己当初太固执,要是早听安会计的,小海燕今年哪里还会饿肚子?
“小安啊,你家猫蛋爸爸可真神,他说行的还真就行,你倒是快让他来帮咱药地看看,能不能也搞个增产的法子出来?”
安然笑笑,“他去京市培训了,得下个月才能回来。”但估计不可能,到时候那边一定会想方设法留下“他”。
“你们要劳力,我给你们找,还是免费的。”安然忽然想到个人来,他不是有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实在没事干只能打女人吗?既然如此,那就来挑大粪吧。
张得胜在轧钢车间只是个普通工人,本身不识几个字,之所以能在钢厂工作,全凭他老爹当年在抢夺钢厂保卫战中立下点功劳,老爷子干到退休,他来顶了工作,这才带着老婆孩子进城。
他的家属名叫邱雪梅,是个皮肤白白,头发黑黑,胆子小小的女人,人又生得小巧玲珑,算是大院里比较好看的女人,虽然别的妇女聊闲的时候她不怎么插嘴,可存在感不低。
就因为这,张得胜就觉着家属不安分,女人他供着养着就该在家里安安分分伺候男人和孩子,你整天有事没事出门干啥?拿个针线篓子坐那儿,是给哪个野男人看的吗?
不打你打谁哟。
“对了陈大娘,您觉着金蛋妈这个人怎么样?”
“她啊,嘴巴子厉害,跟她婆婆都不是好惹的。”陈大娘顿了顿,“你问她干啥?”
安然笑笑,又问起另外一人:“那何宝花呢?”
“她啊,呸!”陈大娘狠狠的啐了一口,“反正不是好东西,嫁人后只逢年过节走娘家,以前倒是天天在金蛋家待着,跟在人家里做了个窝似的,我呸,不就是扒拉着想让人家给她介绍个好婆家嘛。”
“她的亲事,是何队长介绍的?”
“可不是咋的,人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事儿只照顾他们姓何的。”所以整个小海燕村,就只有何家的姑娘能嫁进城里,一个带一个的,姜家的永远在农村打转。
离开陈大娘家,铁蛋抿着嘴,“小姨你不是要帮我讨公道嘛,咋不去金蛋家?”他都拿好镰刀了,预谋像上次一样把金蛋吓个屁滚尿流。
“有些毒蛇,咱们不能一次性摁死的时候就别轻易出手,它咬你一口吃亏的是你。”
“那要咋办?任由他们干坏事吗?”
“怎么办,当然是找到能摁死它的法子,一鼓作气咯。”
铁蛋似懂非懂,但乖乖把镰刀还给了好朋友牛蛋。
***
这天,安然正伏案疾书,也不知道谁说出来她写的文章上了《红旗》,还被副主席写信表扬的事儿,现在搞得整个工会都知道她文笔好,凡是涉及到文字工作都交给她。
这不,马上就到五一国际劳动节了,工会需要起草一封致全体工人的感谢信。写点小打油诗小论文啥的安然不在话下,可这种“感谢信”,她实在是抓破了脑袋。
正抓着,陈文慧进来,“小安,按一分厂的惯例,咱们工会劳动节都得搞个定点帮扶项目,今年你说帮哪家好?”一般是帮厂里的困难职工。
不过,安然了解到,帮扶困难职工也就是送几斤油几斤面,实际值不了多少钱。可大院里为了这么点东西早半个月前就在“明争暗斗”,给厂里举报谁谁谁作风不好,谁谁谁偷偷去自由市场买了东西,谁谁谁哪天轮到打扫公共厕所又没值日的……问题是小问题,可风气不好。
这两年大字报都很少贴了,也没几个人玩检举揭发那一套了。
“咱们自己帮扶自己多没意思啊,要不咱们来个工农团结一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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