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言语冰奇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这次醒来,倒觉得比以往强上许多。”
她记得那时她一掌劈向自己心脉,并没有留力。就算她弱的连自己都杀不了,经此一遭后她理应更虚弱,为何体内反而涌动起活力?
牧云归知道这是同命蛊起效了,言语冰感受到的生命力并非她自己的,而是霍礼的。牧云归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霍礼,下蛊的人是他,阴差阳错差点害死言语冰的人是他,不要命救言语冰的人也是他。霍礼不让人告诉言语冰同命蛊的事,牧云归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淡淡说:“可能是治疗的药好吧。”
牧云归说是药物,言语冰便也觉得是某种灵丹妙药。修仙界总是不缺机缘之子一飞冲天的故事,以前言语冰觉得那些幸运与她无关,没想到,她竟也有被上苍眷顾的一天。
言语冰死了一回,仿佛明白了许多事情。她点点头,平静淡漠道:“难为他还愿意找药救我。曾经他留我是为了言家,如今我已成了废棋,他也不需要做戏了。”
霍礼的行为在言语冰心里完全成了做戏,牧云归沉默片刻,说:“无论如何,你健康快乐最重要。”
车壁外,霍礼和江少辞无声走远。江少辞被气出来后,自己在风中暴走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他有理在身,为什么要出来?江少辞理直气壮地回去,正好撞到霍礼。
霍礼感受到言语冰醒来,匆匆赶过来。他们两人见面,对视一眼就若无其事错开视线,彼此等着对方先进去当炮灰。结果,无人动弹。
江少辞“一不小心”听到了牧云归和言语冰的对话。牧云归和言语冰交流护发心得的时候,江少辞一脸迷茫,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幸好霍礼也不懂,后面牧云归忍无可忍指桑骂槐,江少辞和霍礼相互都觉得骂的是对方,继续心安理得地听下去。
结果最后,江少辞听到牧云归说“他是他我是我”,霍礼听到言语冰说“他不需要再作戏了”,两人都中了会心一箭,心想还不如早点离开呢。
走远后,霍礼稀奇一般问道:“你不是见过北境人么,你就没注意到慕景的头发是卷还是直?”
江少辞费力想了想,咬牙骂道:“你有病吗,你和一个男人打架时会注意他的头发?”
倒也是,霍礼遗憾,看来牧云归母亲身系何人注定要成为一个谜了。他留在外面并非像牧云归说的那样监听,而是担心言语冰想不开。幸而有牧云归开解,言语冰虽然还郁郁寡欢,但至少不再想寻死了。
她可以恨他,可以不信任他,也可以无视他,但要活着。霍礼见惯了黑暗,所以更明白活着有多可贵。
霍礼望了望前面滚滚尘沙,说:“风暴刚刚减弱,谁都拿不准前方路况。你真要走?”
“当然。”江少辞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指望不上。我一个人去寻银霜天兰,说不定回来的更快些。”
霍礼轻轻点头,没有再劝。江少辞迎着月色走了两步,忽然回头:“保护好营地。”
霍礼平静颔首:“自然。”
大漠孤月,风沙滚滚,霍礼静默注视着一个背影逆着风,飞快消失在沙海之中。而不远处的车帐中,牧云归给言语冰端药,她拿起汤匙,在药汁中搅了搅,手突然顿住。
她眼睛望着药碗,但双眼失焦,连热雾挂在她睫毛上都不动一下。言语冰意识到不对,连忙问:“云归,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第87章 使者 你是陛下派来的使者吗?
破妄瞳起效时非常微妙迅速,除了本人,其他人根本无法察觉。但言语冰见惯了父亲修炼,牧云归细小的停顿并不起眼,但却瞒不过言语冰。
破妄瞳基本不会带来好消息,言语冰的心紧紧揪起来。牧云归眨了下眼睛,眼前的画面消失了,入目唯有一蛊冒着热雾的汤药。
牧云归脸色飞快变冷,她霍然抬头,道:“不好,言家可能有危险。”
刚才牧云归眼前飞快闪过一个画面,黄沙滚滚,尸横遍野,血将砂砾都染红了。地上横七竖八倒着许多尸体,每一具都被挖出双眼,两个血窟窿黑洞洞地望着上天。他们的面容都扭曲了,但牧云归还是隐约认出来几个熟面孔。
正是言家的人。
言语冰听到牧云归的话,脸上血色全无。她嘴唇苍白,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是言家的藏身之地被人发现了吗?”
牧云归点头,沉重道:“是。我看到的画面背景是沙漠,应当是言家在转移途中遇到了伏击。”
没人比言语冰更明白失去隐蔽的言家会遭遇什么了,她下意识想到了霍礼。牧云归看出来言语冰的想法,说:“应当不是他。他这几日一直在营地,应当腾不住人手去埋伏。何况,他想要的是将言家纳入流沙城,为他所用。只有活着的言家人才对他有用,杀鸡取卵对他没什么好处。”
言语冰勉强平静下来,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提醒父亲。”
牧云归沉默片刻,轻轻摇头:“恐怕来不及了。言家的藏身之地已经被霍礼发现,他们一定不会在原地停留了。恐怕那夜霍礼一走,他们就会赶紧转移,言族长如今在哪儿实在不好说。”
言语冰一听,脊背重重倒在靠枕上,眼睛中飞快盈满水光:“难道,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牧云归停顿瞬息,很快拿定主意:“我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霍礼熟悉沙漠里的路,问问他,说不定会有结果。”
言语冰双眸含水,无助又凄怆:“他会帮忙吗?”
牧云归用力握了握言语冰的手,快速起身道:“不要担心。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找他们。”
牧云归出门,迎面遇到了霍礼。她下意识朝霍礼身边看去,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并没有人影。霍礼了然,说:“他出去采银霜天兰了。”
江少辞竟然离开了?牧云归脸色越发凝重,霍礼看到不对,问:“怎么了?”
牧云归长长叹了口气,肃道:“言家可能出事了。”
霍礼回到帐营,很快集结起人手。言语冰不顾身体,挣扎着要和他们一起去。霍礼不同意,说:“你刚刚醒来,身体还虚弱。外面的事有我,你留在这里安心休息吧。”
言语冰摇头:“亲族有难,我如何能安心休息?”
言语冰声音依然是弱的,但其中意味坚定,这是她难得强硬的时候。霍礼想到他离开营地,言语冰一个人待在后方容易被人调虎离山,不如跟着他一起出发,便也不再劝说。霍礼问牧云归:“具体地点在哪里?”
“看不出来。”牧云归说,“周围都是黄沙,没有什么标志性景物,只能看到地上有很多碎石。”
西流沙尽是沙漠戈壁,到处都是这样的环境。霍礼叹了一声,说:“先去前几日的石林中看看,说不定他们没有走远。”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其他人准备出发,牧云归等待期间不断朝外张望,霍礼看到,说:“我给他发了传讯符。但是外面风暴还没有停止,传讯符不知道能不能送过去。”
也就是说,他们未必能联络到江少辞了。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分开行动,明明之前十八年牧云归一直过着单打独斗的日子,仅遇到江少辞一年,牧云归竟然不太习惯了。
牧云归收回视线,轻轻道:“事不宜迟,我们先走吧。”
他们没有等江少辞,很快冒着夜风离开。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石林,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地上东倒西歪落着东西,看得出来言家走得很仓促。
霍礼让人四周检查,毫不意外,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消息。言家已经不再信任言语冰,自然不会给言语冰留信,这也导致他们空有警告,却没法告诉言家。
这实在是最糟糕的情况,言语冰昏迷了三日,这三日霍礼原地不动,全力营救言语冰,言家却趁着这三天飞快逃跑。三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足够成年人走出好一段距离。霍礼就算熟悉周围环境也不敢冒进,只能划出大致范围,一点点排查。
前线探子传回消息,在东北方向找到了足迹。牧云归听到这个消息,不由皱眉。
风暴就往东北方向去了,言家该不会正好撞到飓风吧?霍礼说:“北方是北境,他们遇到危险后往北境走,很符合常理。走吧,我们有辇车,比他们徒步快,说不定还能追上。”
牧云归强压住担心,默默点头。风暴还没有停息,越往北风沙越剧烈,四周飞沙走石,昏天黑地,吹得人站都站不稳。牧云归原本就中了毒,惊寒交迫下渐渐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出现重影。言语冰正忧心着家人安危,牧云归不想耽误队伍进程,一直忍着没说。
他们寻了一夜,天明时分,两个探路的人回来,悄悄在霍礼耳边说话。霍礼听完,视线飞快从她们这里扫过,表情岿然不动。牧云归本能觉得不对,立刻追问:“怎么了?”
言语冰听到动静,也跟着抬头。霍礼看到言语冰煞白的脸,有些不忍心:“前面发现两具尸体。”
言语冰嘴唇上的血色霎间褪尽,牧云归还算冷静,问:“是言家的人吗?”
“不知道。”霍礼说,“是一男一女,看姿态是夫妻,具体身份认不出来。”
言语冰费力站起来,说:“我去看看。”
霍礼皱眉:“那两人死状凄惨,尸身也不太完整。你还病着,不要看这种东西了。”
言语冰摇头,坚持说:“只有我认识言家的人。我身体已经如此了,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言语冰执意,霍礼只好带着她们去看尸体。言语冰刚一出门就呛到风,体温在大风的撕扯下迅速流失,忍不住咳嗽起来。牧云归担心,说:“语冰姐姐,我去看就好,你先回去吧。”
言语冰手指冰凉,身体纤细的仿佛风一吹就跑,她压住咳嗽,咬着牙继续往前走。霍礼暗暗叹了一声,将自己的衣服披到言语冰身上。
霍礼一靠近言语冰就下意识躲藏,霍礼按住她的肩膀,口吻微微加重:“不要逞强,你要是病倒了,只会拖累大家的进度。不想死就穿着。”
霍礼冷静强势,话语毫不客气。言语冰安静下来,任由霍礼在她身上盖上衣服,拉着她往前走。
霍礼站在言语冰侧前方,无所不在的劲风仿佛立刻减弱很多,言语冰终于能稳稳当当走路。言语冰走到尸体边时,牧云归已经在了。牧云归蹲在尸身旁边,仔细检查那两人的随身物品,脸上并没有普通女子看到尸体时的害怕、嫌恶之色。
言语冰看到,心中颇为感慨。同样是女子,同样是言家后脉,她在风中连走路都艰难,牧云归却能远远抛开众人,冷静地寻找线索。言语冰鼓足勇气看向尸体,地上躺着一位男修和一位女修,男修先死,死亡时目光冲着女修的方向,肢体也呈现保护姿态。可惜女修没逃几步路也死了,她脸上的表情凝固着,似乎是不甘。
看这两人死亡时的表现,应当是对夫妻。两人的眼睛都被挖走了,脸上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沙子揉进血里,看着十分渗人。他们死状如此凄惨,很不好辨认面容。言语冰盯了一会,虽然明知不应该,但还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是言家的人。”
这时候,牧云归也从尸体身边站起来,说:“他们身上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财物、法器也不见踪影。看样子,杀死他们的人是个老手,发死人财的手法十分老道。”
言语冰认出来这不是她的亲人后就被霍礼拉走了。霍礼将兜帽放下,牢牢遮住她的眼睛,言语冰也没有反抗。这种场景是普通人看了要做噩梦的程度,但对霍礼来说只是小儿科。他扫到尸体面不改色,因为处理过太多,所以霍礼很快就找出其中的不对劲之处:“既然是老手,为何不毁尸灭迹?”
尸体上藏着很多信息,就算再老道的杀手也不可能什么线索都不留。所以修仙界杀人后,最好的善后办法就是用化尸水将尸体融化,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渣滓。
以霍礼的眼力,一眼就认出来这两人的眼睛是死后才被挖的。凶手既然能熟练地挖眼睛,为何不顺便把尸体处理了?
正常人和做黑色生意的人思路就是不一样,牧云归倒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她想了想,也不得其解:“不知道。可能时间来不及?”
霍礼抬了抬眉,没作声。这时候侍卫跑回来,说:“三爷,前面发现了车辙。”
众人精神一振,霍礼沉声道:“可能是言家,追。”
他们追了一天,终于在日暮时分看到了人迹。霍礼遥目望着前方的风云,皱眉:“他们怎么往这个方向走?”
就算言家曾经生活在雪原,不懂大漠气候,但是流放了这么多年,难道连最基本的看风向都做不到吗?明显飓风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他们偏偏往这里跑,是觉得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前方风卷残云,沙尘卷成一条粗壮的龙卷风,横亘天地,气吞山河,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周围碎石不断被强大的风力卷起,撞在金属铸造的车身上,一砸就是一个坑。如此强大的力道,撞在人身上简直不敢设想。
风力越靠近漩涡中心越强,他们只是站在外围就已经站立不稳了,而龙卷风旁边,竟然还有许多个细小的黑影在移动。那些人也发现有人来了,惊慌又戒备地看着他们。
霍礼看着都笑了:“风向瞬息万变,谁都不知道风暴会不会杀个回马枪,他们还留在离风旋那么近的地方。没有自保能力,倒很会找死。”
言语冰看了霍礼一眼,咬住下唇,似有不悦。牧云归紧紧盯着前方,忽然说:“不对劲,他们好像在护着什么东西。”
经牧云归一说,霍礼才发现那些人走向有猫腻,看起来并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不能走。言家原也没想过离风暴那么近,谁能知道龙卷风突然转向,竟然朝着他们杀回来了,他们却碍于某种原因无法离开,就导致了这种情况。
霍礼眯着眼,问:“他们在等什么?”
牧云归将披风解开,交给旁边人,头也不回朝前方走去:“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前方问问。”
披风阻力太大,牧云归索性扔掉。言语冰看到牧云归的动作,连忙唤住:“云归,危险!”
牧云归说:“风暴马上就要回来了,我们需要尽快撤离。我行动快,由我去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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