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
言家的厨房空荡荡的,干净整齐,唯独没有烟火气,更遑论新鲜时蔬。牧云归看了看,说:“做面点吧。酪酥怎么样?”
“太干了。”
“蒸糕怎么样?”
“太淡了。”
“芝麻流心包呢?”
“太腻了。”
牧云归抬起眼睛,静静看着他,这就是他所谓的“随便”?江少辞有些不好意思,说:“芝麻太麻烦了,里面可以包糖。”
“不要。”牧云归矢口否决,“太甜了,最后做出来又得齁嗓子。”
两个人出现分歧,一拍而散,各做各的。然而江少辞就是嘴上说说,让他打下手还行,真让他自己行动,他就不会了。
江少辞看着牧云归熟练揉面,重重一巴掌打在旁边长福的后脑勺上:“看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还不会?”
长福幽幽说:“明明你也不会。”
江少辞搞不定面粉,搞定长福还是绰绰有余的。眼看江少辞又要挽袖子霸凌傀儡人,牧云归忍无可忍,说:“你不要为难他了。这里有多余的面,你来捏你想要的东西吧。”
江少辞毕竟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他动手之前,先看牧云归如何动作,然后学着她的样子捏面,竟也学了个像模像样。江少辞捏了一两个后,自信心开始膨胀,他始终觉得他在做饭一途上有着不俗的天赋,只是没机会实践而已。江少辞很快不满足于捏中规中矩的糖心包,而是大展宏图,开始捏人。
牧云归动作又轻又快,很快就见底了,而江少辞那一团面还停留在原地。牧云归随意瞥了一眼,看清江少辞手里的东西,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他手里躺着一坨花花绿绿的面,上面隐约能看出来是脸,只不过形状扭曲,龇牙咧嘴,红色的植物涂料染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可怕极了。江少辞觉得嘴有点歪,在另一边补了一点红色涂料,果不其然,看起来更恐怖了。
江少辞看着自己掌心的作品,稀奇问:“你竟然没看出来这是谁吗?”
牧云归听江少辞的话才知道这竟然是个人。她盯了一会,着实很难从形状上猜出来这是谁,只能试探着问:“长福?”
长福猛地支棱起来,两只眼睛抗议地闪动:“我是甲级傀儡人,请尊重傀儡,不要丑化!”
长福情绪激动,江少辞同样非常嫌弃:“我捏它干什么。你真的猜不出来吗?”
牧云归看着江少辞隐含期待的眼神,不可置信地转向那坨面人:“难道是你自己?”
牧云归和长福都震惊极了,江少辞对自己的认知未免太过可怕。
江少辞啧了一声,不顾手指上的面粉,轻轻点了下牧云归额头:“是你啊。”
牧云归一听脸就皱起来,不高兴地蹭脸上的面粉:“我才不长这个样子。”
江少辞低头看自己的作品,依然坚称:“虽然五官不是完全一样,但是神似。”
牧云归嫌弃极了,她伸手欲抢:“给我。这个还是扔掉吧,太难看了,我才不承认这是我。”
江少辞抬起胳膊,拦住了牧云归的动作。江少辞比牧云归高,只要抬起手牧云归就够不到,牧云归看着那张猩红大嘴实在头疼,猛然用上轻功,脚尖轻轻一跃,探向面人。
江少辞没料到她竟然用轻功,躲闪不及,就这样被她抢走了。牧云归一击得手,立刻打算撤退,可惜她忘了这不是普通障碍,而是一个人。
江少辞伸手,直接将她拦腰抱住:“你出息了,竟然偷袭?”
江少辞沉迷创作,手上全是面粉,他两只手环到牧云归腰上,顿时在她衣服上蹭满了面粉。牧云归惊呼一声,忙道:“快松开,你弄脏我衣服了!”
江少辞才不管,他伸长手臂去抢牧云归手里的东西,牧云归弯腰躲避,又是痒又是笑:“放手,技不如人,还好意思耍赖?”
长福站在一边,看到这一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多余。
做饭就做饭,怎么还夹带私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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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策单手负后,长袖压在衣摆上,层层叠叠,华贵庄重。他刚从藏经阁回来,亲自给牧云归准备了功法和灵药,一会还要召人过来挑选授课夫子。慕策走上台阶,进入宫门,一个侍从快步走到慕策身边,轻声低语。
慕策听完,微微愣怔。他早就知道牧云归没吃好,他回来的路上还在想让御膳房以别的什么名义给牧云归送吃食,结果他理由还没想到,就得知牧云归自己去厨房了。
这么生活化的事情,在北境压根不可想象。北境即便食物都冰冷优雅,只做成一小口,保证吃的时候端庄优美,根本没有连汤带水的东西。至于下厨做饭更是天方夜谭,即便士族女子都不会接近厨房,遑论从小被十来个人伺候着的卿族贵女。恐怕唯有凡人,才会亲手做饭。
可是那两个人却在厨房打打闹闹,丝毫没有嫌隙。慕策停在檐下,他抬头看着前方的宫灯,忽然想起某一年千秋节,牧笳跟在他身边侍奉,她看着外面五光十色的冰灯,道:“陛下,外面准备了好些灯。听说人间也有一个灯节,叫上元节,那一天阖家都要出去观灯,一直闹到天明才止。”
那时候他是怎么说的?他已看过太多类似的节日,毫无兴致,淡淡道:“凡人的节日,有什么可过的。”
她霎间噤了声,慢慢垂下头去,道:“陛下说的是。”
那时慕策心中只有未处理完的折子、明日的朝会、自己的修行,根本没留意到,她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
她入宫一千年,大部分时间都随侍在慕策身边,闲暇的时候忙碌,节庆的时候更忙,一年到头少有自己的时间。慕策曾经觉得她识趣懂事,从不会做过界的事,千秋节想出去看灯是她难得的放肆了。
即便如此,慕策刚刚流露出不耐,她就立马停下。
宫灯还在风中轻轻摇晃,慕策望着灯,心中已近麻木。现在,即便他想出去看灯,那个人也不在了。
昨日刚得知牧云归的存在时,很多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内侍安排牧云归的衣食用度,不免抱怨牧笳自私。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牧云归留在皇室,才能拥有更好的人生。
慕策不会怨牧笳,但他对牧云归的愧疚,说白了也基于这种想法。他们都觉得牧笳剥夺了牧云归本该有的帝女人生,可是现在慕策意识到他们太自大了,或许,牧云归长在无拘无束的外界,长在全心全意爱着她的母亲身边,才是她最好的人生。
侍从见慕策许久不动,试探地唤道:“陛下?”
慕策回神,很快收敛起心绪,刚才的波动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大步往宫殿中走去:“去查江子谕。”
侍从有些拿不准,试探地问:“陛下,查他为何会出现在帝女身边吗?”
“不用。”慕策知道天绝岛是什么地方,江少辞为什么跟在牧云归身边,他大概能猜到。慕策要查的,是江少辞出来后又做了什么。
慕策交代完侍从,侍从领命退下。慕策在殿中站了一会,叫人过来,说:“把帝阁所有的夫子都唤来。”
雪衣卫领命,正要离开,迎面走来一个衣着精美的侍女。雪衣卫见了对方,微微躬身让开。
侍女看起来已有些年纪,但眉目依然精致美丽。她对着慕策行礼,缓声道:“陛下,太后有请。”
太后是慕策的亲生母亲,两人的关系十分冷淡,但太后发话,慕策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他去往长乐宫,在宫门外时,正好遇到慕思瑶从里面出来。
慕思瑶看到慕策,抬手下拜,姿势优雅端庄,一丝不苟:“拜见王叔。”
自从牧云归回来后,慕策一心都扑在女儿身上,此刻见了慕思瑶,表情略有些凝重。他微微点头,难得没有询问慕思瑶,直接进去了。
这在以往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慕策视慕思瑶为接班人,每次见了必然要盘问功课、修行。今日,他却一句话都没说。
慕思瑶身边的侍女皱眉,不由凑在慕思瑶耳边道:“郡主,听说陛下昨日接回来一个女子,身份仿佛不一般。您要早做打算了。”
慕思瑶闻言,脸上表情丝毫未动,静静道:“此事王叔自有章程,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侍女被慕思瑶这话臊了个大红脸,连忙低头:“是,奴婢逾越,郡主恕罪。”
慕思瑶向长乐宫望了一眼,平静朝外走去。慕策将人藏得很紧,但慕思瑶知道那个女子是谁。
早在无极派姑胥城的时候,她们就见过。那时候慕思瑶就觉得眼熟,果然。
又见面了。
长乐宫内,太后已经在等着了。慕策给慕太后行礼,慕太后见了,一板一眼唤他起来。两人如同戏台上的人,行着最标准的礼节,言语间却没有丝毫感情。
慕太后知道慕策不耐烦听,便也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道:“听说昨日你找回来一个女子,为何不带进宫里看看?”
“母后想看什么?”慕策微微垂着眼睛,姿态恭敬,但语气里一点不见客气,“您不必查了,她的母亲是耿笳,有凡人血脉。您当年始终不同意耿笳,如今她的女儿回来了,您又要做什么?”
慕太后手指捏紧,紧紧攥着扶手,养尊处优的长指甲掐得发白:“你还在怨恨我?”
当年言家移花接木,其实宫里心知肚明。慕太后看在言家为先帝效忠多年,大房又都死了的份上,对宫里那个假言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没想到,慕策竟然提出要娶那个假货。
卿族以下不得为妃,士族以下不得为奴,假言瑶是凡族和外人的后代,就算她的生父是言家人,也不能掩盖她血统卑贱。这样的人连位分都不配有,而慕策居然要娶她。慕太后坚决反对,慕策和慕太后关系一度紧绷,最后,假言瑶失踪了,算是皆大欢喜。
自然,这个皆大欢喜,是慕太后认为的。
慕策不说话,但态度昭然。慕太后怒道:“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怨恨于我?她是卑贱的凡族混血,连言家的姓氏都不配冠。这样的女人你竟然要以正妻之礼迎娶,你让其他世家如何看我们,皇族以后又要如何服众?”
慕策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出声:“她从来没想过冠言家的姓。她失踪后给自己取名牧笳,那个孩子跟着她姓牧。你们在意的东西,她从来不在乎。既然母亲只想要血脉传承,无所谓我的喜好,那我何必娶亲,只要挑一个能传承血脉的人就够了。”
“你!”慕太后拍案,气得站起来。二十年前牧笳失踪的时候慕策就是这样说的,正好慕思瑶出生,慕策把慕思瑶抱进宫里,按皇女培养。那时候慕太后以为慕策赌气,他正当盛年,怎么可能不娶妻?但是慕策当真再也没动过娶女人的念头。
慕太后终于意识到,他是说真的。慕太后重重呼吸,过了一会,她坐回座位上,近乎是放弃一般叹息道,“找个时间,把那个孩子带进宫里看看吧。”
第95章 修魔 论我和我死对头的孙女。
牧云归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对话,她的日子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当天下午,有人拿着灵盘来给她做测试,之后顺便为她量体裁衣。侍女们给出来的理由十分充足,说:“过几日夫子就来了,帝女去习课拜师,总不能穿着旧衣裳。”
她们把尊师重教搬出来,牧云归还真没法说不行。由此开了头,之后不断有新衣服、新器皿搬进来。牧云归并没有表达过不喜欢言瑶屋里的摆设,但是宫里多得是人精,她们看出来牧云归态度冷淡,没多久就把言瑶的院落大变样。基本除了地皮,其他没什么一样了。
屋子慢慢调整成牧云归喜欢的模样,牧云归的生活也不知不觉忙碌起来。她早上和江少辞练剑,中间吃早膳,然后就要练习全新的修炼心法。下午,会有另一波夫子来言府,传授牧云归紫微混元功。
紫微混元功不仅是轻功,而是一套成体系的炼体功法,包括呼吸、吐纳、行动、睡眠,每一个步骤都有专人帮牧云归纠正,牧云归上手才一两天,立马感受到云水阁功法和紫微混元功的差别。
听说流风诀和揽月步是云水阁亲传弟子才能学习的高阶功法,可是在牧云归看来,这两门功法太追求美观了。仿佛云水阁先想着飞起来要美,然后才编出了对应的步法。而紫微混元功浑然天成,体系完善,它并不急着练习步伐,而是先调整身体,等一切基础功都做到位了,轻功自然而然就会了。
至于美观,只是紫微混元功的一个附加效果。只要动作到位,身型轻巧,飘飘如仙,任谁做都不会丑的。
慕策看不上云水阁,确实有道理。
仿佛一不留神,牧云归的日程就被安排满了。她要学习全新的心法和紫微混元功,剑法和母亲教给她的五行法诀也不能落下,同时,宫里的女官见缝插针地给她补习历史课和文化课,牧云归还要抽空看言适交给她的破妄瞳修炼笔记。
这种安排下,莫说外界的闲言碎语,就算是其他世家的人站在牧云归跟前,她也没空搭理。
除了授课的夫子,宫里无人来打搅她,牧云归不需要处理人际关系,她唯一要关心的就是自己的修行。同样,不可避免的,她也没什么时间见江少辞。要不是每天早上练剑,恐怕两人一整天都碰不着面。
江少辞怀疑慕策是故意的。
慕策倒是有心给牧云归换一个剑术夫子,但江少辞实在太出名了,在剑道上更是公认无敌,慕策实在拉不开脸,只能捏着鼻子忍着。清早,天还是蒙蒙亮的,牧云归已经站在练剑的校场。江少辞看到她眼睛微红,问:“昨夜没睡好?”
牧云归没想到竟然表现在脸上了,她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说:“没事,昨夜睡得有些晚,不影响。”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牧云归最近日程太满,一天下来几乎没什么喘息余地。而牧云归又不像江少辞一样一听就懂,夫子教授的内容她私底下总得再复习一遍,才能真正明白要义。白日每个时辰都是安排好的,她不能在课堂上耽误夫子的时间,就只能压缩自己的睡眠时间。渐渐的,她睡得越来越晚,第二天醒来也很难恢复活力。
牧云归暗暗提醒自己打起精神,拔剑,做好练习的准备。江少辞望着牧云归的脸,忽然收回剑,说:“今天不练了,我们出去吧。”
“出去?”牧云归惊讶,“可是今日有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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